汉语中的情感隐喻表达

汉语中的情感隐喻表达
情感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经验,是抽象的、难以言明的。

隐喻是人类认知过程中十分重要的手段。

我们的语言中不乏与情感表达相关的语词。

本文从隐喻的角度具体分析了汉语中的情感隐喻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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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情感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经验,是人对客观事物的感觉及相应的行为反应,它是抽象的,尽管抽象却也丰富多彩,如喜、怒、哀、乐就是常见的情感体验。

人类的这些情感体验以各自不同的系统固定在不同语言的词汇系统中,也就是说不同语言中都有一些特定的词来表达这些不同情感的概念。

如汉语中的“高兴”和英语中的“pleasure”表达的是同样的情感,这些是语言直接表达情感的一面。

我们知道语言表达形式丰富多彩,在表达人类的情感方面同样如此。

除了可以直接表达情感之外(如:我很高兴/我生气了)还有一些比较形象的表达方式,即隐喻表达。

隐喻是一种重要的认知现象,与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思维发展过程密切相关,同时也是一种语言现象,是建立在不同语义场之间的相似点上的推理活动,是一种跨概念域的系统映射,即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

尽管人的感情是抽象的,但由于语言发展中隐喻现象的存在,各种语言中表达情感的语词并未因此显得匮乏。

如“听了这个消息后,她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

”这个句子并未出现“高兴”“愉悦”等直接表达情感的语词,但有汉语语感的人都不会怀疑它表达了一种高兴、愉快的心情。

这表明隐喻常常是系统性的。

本文将着重讨论汉语中情感隐喻表达的系统性。

二、汉语中的情感隐喻表达
(一)直接从感情入手,把感情隐喻成一种有生命或无生命的物体
1.情感是一种自然现象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各民族的语言中都不乏表达爱情的语词。

当然这种情感表达要受各国文化传统的影响。

汉民族,长期以来受哲学思想中的“阴阳说”的影响,认为爱情属于阴柔之美,其根源是老庄的“阴论”哲学。

因此汉语中偏爱用含蓄、委婉、柔情之物隐喻爱情,这表达了汉民族内向型的民族特征。

正因为此,汉语中有“爱情是月”的隐喻概念。

如:
(1)月亮代表我的心。

例(1)常用来表达恋爱双方中一方对另一方的深厚情意,这里便将这种情意隐喻为“月亮”了。

2.情感是河流
人类最古老的文明都起源于有河流的地方。

河流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人们在认知抽象事物时常常以周围具体的、熟知的事物来作比。

情感是抽象的、美好的,在有关情感的表达式中也留下了河流的影子。

如:
(2)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很深。

(3)他们很快坠入了爱河之中。

(4)此时此刻,她只想沉浸在爱里,忘掉周围的一切。

(5)度假回来,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深”是用来描写河流或水的深度的,这里用来描写感情,便是将河流、水的特征映射到了抽象的情感中,是一种概念的隐喻。

3.情感是天气
天气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很熟悉的一种自然现象,人们生产、生活的安排常常与天气分不开,因而天气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情感,如风和日丽的日子人们的心情会好一些,阴天刮风的日子人们的心情会烦躁一些,春天让人看到希望,冬天让人觉得残酷。

特别是在中国这片四季分明的广袤土地上,更是如此。

于是,原本用来描写天气的一些语词常常用来隐喻人们的心情,这是将天气这个源域的特征映射到了情感之中。

如:
(6)她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7)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大发雷霆。

(8)她的表情冷若冰霜。

(9)她对生活充满炽热的感情。

以上例句,不管是把情感直接隐喻成天气,还是用描写天气的词语来描写情感,可以说都是一种静态的体现。

人的情感是会变化的,有时跨度大些,有时小些,当然这种变化的体现可以用一些较复杂的句子来表达。

然而,由于有一些体现天气变化的相关术语,所以这些术语也用来隐喻感情了,这是一种动态的体现。

在汉语中将情感概念隐喻后,对于动态的体现,最简洁、最常见的便是将情感隐喻为天气。

如:
(10)六月天,孩儿面。

(11)听了这句话后,她马上晴转多云。

4.情感是对手、敌人
我们常说最难战胜的是自己,是指难以战胜自己的一些消极的、不良的情绪。

这便是将情感隐喻为敌人、对手等。

如:
(12)她鼓起勇气,终于战胜了恐惧。

此外,汉语中还会把一些消极情感隐喻为负担、重物。

这是由于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性。

如:
(13)这些年来,生活的艰辛和周围人的冷言冷语让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5.情感是可以装在某个容器中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14)她心里充满了恐惧。

(15)她心里满是欢乐和幸福。

容器隐喻是人们认知过程中常见的一种隐喻。

任何有边界或可以构想出边界的物理空间都是容器,甚至一些无形的抽象的事物、行为、状态也可以看作容器。

人体显然是一个容器,而情感则是人内心的一些体验,在这个基础上,情感自然也会隐喻为可以装在人体这个大的容器内的一些实在的东西了。

6.用方位词来隐喻感情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Lakoff提到的一种概念隐喻是“方位隐喻”,方位隐喻是指同一概念内部参照上下、内外、前后、深浅、中心——边缘之类的空间方位自相组织起来的。

人类的空间方位感知能力是最基本的能力。

“因此,人们借助从这类基本经验中得出的基本经验概念去理解情绪这样抽象的状况。

”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认为“上、高”会比“下、低”的方位积极一些。

比如在生活中,如果一个人做得很出色,人们会竖起大拇指来表示好。

如果一个人事情做得很糟糕,人们在用手势来评价时,则会把拇指朝向下方。

相应地,在汉语中,常用与“高”“上”的方位有关的字眼来隐喻积极的情感。

如:
(16)战士们,情绪高昂。

有时,也会用与“低”“下”的方位有关的字眼来表示消极的情感。

如:
(17)这几天,我的心情有些低落。

(18)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二)情感是人特有的一种体验,有时对情感做形象化的表达时,并不直接去描
述,而是对在特定情景下具有某种情感的人做隐喻性的描述。

1.对于一种积极的情感,可以把具有这种情感的人隐喻为一种人们对其充满好感、形象美好的动物或植物。

1)对于爱情的双方,汉语常会将其隐喻为春蚕、比翼鸟、连理枝、鸳鸯等。

如:
(19)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20)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21)他们是一对鸳鸯。

“春蚕、比翼鸟、连理枝、鸳鸯”在汉民族文化中都是一些正面的动植物形象,春蚕具有奉献精神,“比翼鸟、连理枝、鸳鸯”体现了“成双成对”,这些特点与爱情双方有相似性,能实现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因而用其来隐喻爱情的拥有者。

2)对于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可以说她(他)是天使,是鸟儿。

如:
(22)我仿佛在天堂中。

(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表达周围环境的美好。

)
(23)那段日子,她过着天使般幸福的日子。

(24)飞儿听到这个消息,像鸟儿一样飞了出去。

2.对于一种消极的情感,可以把具有这种情感的人隐喻为一种带有贬义色彩的动物。

如:
(25)看到他,穿灰色上衣的女子像发疯的狮子般向他扑过去。

(26)婚后,他成了一个酒鬼、疯子与禽兽。

例(25)把“女子”隐喻成“狮子”是为了突显“她”的仇恨;例(26)把“他”隐喻为“禽兽”是为了突显“他”的凶狠、残暴。

(三)情感的发生常常伴随着人的生理行为的某些变化,甚至有些特征已成为某种情感的典型标志,因此,在一定语境中,人们看到这些特征就能理解其含义。

1.人的面部特征
俗话说“喜形于色”,人的情感常常会流露在人的表情上。

表情丰富源于感情的丰富。

一般情况下,“笑”这个动作表示人的喜悦之情。

如:
(27)他高兴地笑了。

(28)他笑容满面。

而“哭”这个动作则表示人的悲伤之情,“喜极而泣”是物极必反的表现。

“笑”“哭”是对人的面部表情特征的概括。

“笑”时嘴巴会张开,嘴角会上翘,眉毛会有些上扬。

当然,不同的“笑”,还会有些差别。

“哭”时眼睛会流泪,嘴角会向下。

总之,不同的情感会伴随不同的表情特征,因而这些不同的特征也就会隐喻不同的情感。

如:
(29)他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30)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31)她吓得脸都黄了/头发都竖起来了。

以上例句中,“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吹胡子瞪眼”隐喻的是愤怒的情感,而“脸色发黄”“头发直竖”隐喻的是害怕的情感。

值得注意的是,在汉语中人们特别喜欢通过描述“眉毛”的变化来隐喻情感。

如:表喜悦之情的有“眉开眼笑”“眉飞色舞”等;表悲苦之情的有“皱着眉头”“愁眉不展”等。

由此可见,可以用面部表情来隐喻人的情感,是由于对于一些基本的情感,人会有相似的生理反映或行为表现。

特别偏向于用“眉”来描写某种情感,则是受特定的文化底蕴影响的结果。

2.人的肢体动作
汉语中常用“跳跃”“手臂摆动”之类的动作来隐喻高兴。

这样的动作是人在喜悦之时自然就表现出的,这婴儿高兴时摆动手臂就是喜悦的表现。

(32)小红高兴得跳了起来。

(33)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

(34)孩子们高兴得活蹦乱跳。

3.用人的内脏来隐喻情感
(35)我的心伤透了/我的心碎了。

(36)这段感情的失败让他肝肠寸断。

(37)他吓得魂都没了。

“心脏”常常被认为是蕴藏情感的场所,汉语中一些表示情感的字都是以“心”为偏旁的。

人的情感变化又常常会影响到心脏。

人的认知是根据已知的、具体的概念来理解未知的、抽象的概念。

对于感情这种抽象的东西自然会以“心脏”的变化来隐喻。

此外,人的情感的产生也会影响到其他内脏的变化,基于这些生理基础,汉语中也就有了以内脏的变化来隐喻情感的现象。

三、结语
情感尽管是抽象或难以言明的,但由于隐喻是人们认知过程中很重要的特征,在人的自身体验与对周围具体事物认识的基础上,汉语用隐喻的方式对情感进行了描述。

这种描述并不是随意的,而是以人对周围事物的认识、自身的感觉及生理的变化为依据的。

正因为如此,这些表达情感的语词增加了语言的丰富性。

正是因为隐喻,人们对于同一个概念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认识,从而更全面地认识这一概念,认识这种情感,这也为语言表达的丰富性奠定了基础。

如描写“恐惧”,可以有:
(38)他心中充满了恐惧。

(把恐惧隐喻为一种能装在容器中的实在的东西)
(39)天色暗下来,恐惧一阵阵向他袭来。

(把恐惧隐喻为一种与天气有关的现象:风)
(40)他鼓起勇气,终于战胜了恐惧。

(把恐惧隐喻为敌人)
通过对情感隐喻的分析,我们也可以发现语言中的隐喻现象对词汇意义变化的影响。

如在汉语中,有“感情很深”这样的说法,从“深”的早期意义上来说,是将感情隐喻为一种河流或者水等,将河流、水的特征映射到感情,因而“深”可以用来隐喻感情,这种分析带有一些历时的特点,那么反映到“深”的意义上,便是“深”从指原来的水深、河流深逐渐引申出指感情深。

也就是说概念间隐喻的产生不仅仅涉及到这两个概念,在这两个概念映射的过程中也会影响到与其相关的词的意义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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