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追求幸福而所托非人的“淫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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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追求幸福而所托非人的“淫奔女”
两个追求幸福而所托非人的“淫奔女”的形象
──李瓶儿与尤二姐形象之比较
两个出身和性格颇为相像的“淫奔女”
在地位和财富悬殊的社会里,上层社会的富豪往往会成为下层社会艳羡的对象;而努力挤进上层社会的圈子,也往往成为下层居民追逐的目标。

至于这种追逐的结果如何呢,古今许多文艺家为我们编造了不少幸运儿的喜剧性故事,至今仍然履行着给那些艳羡富贵的人们以精神满足的职能。

可《红楼梦》与《金瓶梅》却与此不同,它们塑造了两个有幸挤进上层社会而又被那社会吞没了的女性───尤二姐和李瓶儿的形象,这两个出身和性格颇为相像的“淫奔女”的不幸故事,读后给人留下深深的沉思。

李瓶儿和尤二姐都是出身平民的“小家碧玉”。

尤二姐是贾珍之妻尤氏的后母尤老娘再嫁时从前夫家里带过来的“拖油瓶”女儿,贾家的亲戚虽多豪富,但在“四大家族”的关系网之外,有时也会织进一些小户人家,以其女儿为媳,如荣府的邢夫人、宁府的尤氏和秦氏婆媳皆然。

尤氏的娘家从来未出现过有头有脸的亲戚,尤老娘平日生活幸亏贾珍周济,贾珍之丧,请她来看家,带着两个女儿,带有投靠性质。

尤二姐出嫁妆奁的置办,尤老娘的养老,以及以后三姐的发嫁,全靠着亲戚。

所以尤氏二姝之在贾府,表面上“二姨”长“三姨”短的好像亲戚,可实际上正如三姐在撕破脸皮时说的:“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取乐儿。

”她们的地位很低,处境是很尴尬的。

李瓶儿第一次结婚是嫁给大名府知府梁中书为小妾,由此看来其出身不会是高贵的,书中不正面写她的出身,但从后来阴阳先生所言“父母双亡,六亲无主”,当是符合实际的。

所以这两位出身于社会地位较低的下层人家的“小家碧玉”,都是凭着她们自己的姿色挤进了上层社会,成了富豪之家的非正室的甚至非
正式的配偶。

不惟出身,二人的性格也较为相近。

首先,她们都热切地追求过生活的幸福,并为此有过越轨之举。

尤二姐来尤家前就指腹为婚许给了皇粮庄头张家,后来张家败落,二姐一直自怨自艾,怨恨终身失所,渴望改变现状,所以一听贾珍父子作主把她许给贾琏做二房,尽管不是明媒正娶,有种种不妥,她就欣然同意,把花枝巷作为安乐窝,居然甜甜蜜蜜地过起日子来。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份也未曾奢望能在侯门公府做凤姐那样的少奶奶,能给富贵而又年轻风流的琏二爷做个侧室或二房,在她也感到十分满足了。

因此许多不正常的委屈,她都能受,即使被凤姐骗入府中之后,她还一厢情愿地只往好处想。

凤姐开始步步紧逼“借刀杀人”了,她仍然步步退让,逆来顺受,最后她还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腹内的胎儿身上,直到连这一点希望也破灭之际,她才决心告别这痛苦的人世。

她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太执著、太认真了,正是这强烈的愿望支撑着这一可怜女人经受住种种磨难,走完那短暂的人生旅程。

李瓶儿同样也是一个执著地追求人生幸福的女性。

她先后四次嫁人,其中三次出于她的自择。

她先嫁与梁中书为妾,李逵大闹大名府时,她与养娘携带细软逃到东京投亲,遂嫁与花太监的侄子花子虚为妻。

论财富这个太监令侄还是差强人意的,可论人品花子虚终日游荡嫖赌,把她撇在家里独守空房,她这个丈夫形同虚设。

意外机缘使她勾搭上了西门庆,这是一个在“潘、驴、邓、小、闲”诸方面都十分使她中意的情郎,她担着比尤二姐大得多的风险以偷情的方式来弥补夫妻生活的不足。

后来花子虚因吃官司而生病,瓶儿把这个不幸变成大幸,乘机气死子虚,决定正式嫁给西门庆。

盼望已久的幸福马上就要降到她的头上了,她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期望着争取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她拿出自己的钱财资助西门庆盖房子,一见面就催西门庆:“我的哥哥,你上紧些……你早把奴娶过去吧,随你把奴作第几个,奴情愿服待你,铺床迭被……”,说着说着就泪如雨下。

孰料好事多磨,西门庆出了事,无暇顾及娶她。

她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盼啊盼啊,不见伊人,一日三秋,茶饭顿减,为伊消得人憔悴,及至卧床不起。

因为看病,医生蒋竹山乘虚而入,于是越俎代庖,瓶儿出钱帮他开药店,把他招赘在家,小日子过得满红火,不是西门庆卷土重来,也算是满为幸福的小康之家了。

西门庆的东山再起,再次改变了她的生活道路,她终于正式以“六娘”的身份进入了她所朝思暮想的西门大官人的府第。

可迎接她的不是含情脉脉的情郎,乃是翻脸无情的恶煞,西门庆给她的见面礼是令人难堪的惩罚和报复。

其后的生活道路决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可她都以自己的坚忍和真挚挺过来了,在丈夫、同侪和下人中慢慢站住了脚。

她和尤二姐一样,都是渴望幸福并执著地追求幸福的女人。

旧时代,男人是女人的靠山,如果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丈夫,一个女人即使有万贯家财也很难把它转化为现实的幸福。

尤二姐和李瓶儿对于幸福的追求都可归结为寻求一个可以作为依靠的称心如意的丈夫,故而她们自以为一旦找到了,则对这样的丈夫一往情深。

贾琏偷娶尤二姐不过是增加了一个可以玩弄的对象,而尤二姐则把他视为终身依靠的伴侣。

一次,当贾琏夸她标致时,她说:“我虽标致,却无品行。

”并坦白了自己先前和姐夫的不妥,表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

”她的温柔和痴情感动了贾琏,使贾琏在与正头夫妻间乌眼鸡似的争斗及婚外的逢场作戏之外,第一次体验到了小家庭生活的温馨和有感情婚姻的甜蜜,虽然为时十分短暂。

即使贾琏见异思迁使她惨遭不测之后,她仍对其一往情深。

这一点在李瓶儿身上表现得更为充分。

贾琏不过是一个浪荡的纨绔儿,西门庆则是一个虐待女性的凶神恶煞。

李瓶儿的痴情竟然感动了这个“坑妇女的领袖,降老婆的班头”,以致瓶儿死后,西门庆竟第一次表现出了并未泯灭净尽的人情味,他为他那“好心的有仁义的姐姐”短时间内几乎痛不欲生。

西门庆和潘金莲间纯粹是肉欲方面的互相利用,可他对瓶儿的感情除了“欲”之外,确也有“情”的因素,这“情”就是瓶儿的痴情感化出来的。

人也真怪,对这样一个恶魔似的丈夫,瓶儿是那样一往情深,至死不渝,自己已经朝不保夕了,还劝西门庆不要为她请假耽误了公事,不让西门庆为自己治病以免浪费钱财,物故之后,她的魂儿还依傍着西门庆,劝他珍重自己,提防花
子虚──她的前任丈夫的阴魂的报复。

她对西门庆已达到痴情的地步了。

秉性善良,善良到懦弱的程度,这是尤二姐和李瓶儿在性格上的又一共同之处。

善良的人往往把别人想象得跟自己一样善良,尤二姐就是这样的人。

贾琏是花几个臭钱把她们当作粉头取乐儿,明眼人看得很清楚,尤二姐却以为终身有靠,而且几乎把三姐也推进了火坑。

对此尤三姐说她糊涂,这糊涂正因为善良,把别人想得太好,后来她上了凤姐的圈套亦因为如此。

对凤姐的为人,贾琏和兴儿都给她作过介绍,可经不起凤姐一席话,她马上解除了武装,认为兴儿的告诫是“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马上向凤姐倾心吐胆,把凤姐引为知己。

骗入府中之后凤姐步步紧逼已经开始作践她了,先是生活日用供应短缺,继而是饭菜缺晚少晌,她想说又怕人说她不安分,唯一的办法是忍着。

面对下人的作践和凤姐的耍弄,她反以为“他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何必我有又多事。

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

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

’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也正是看准了她的心痴意软的弱点得寸进尺地作践她,终于把她置于死地的。

一直到死,她都没有过一点以牙还牙的表示,没有一点反抗的意识。

“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亦当然……随我去忍耐。

”───这个善良的女人可真算是逆来顺受,死而无怨了。

同大观园姊妹的友好相处,对奴隶们的温和怜下,也都可以看出她的善良。

李瓶儿刚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时候倒是颇为凶狠泼辣,她看上了第三任丈夫西门庆之后就一步步无情地将花子虚甩掉,直到把丈夫作践致死。

固然,子虚算不上好丈夫,然而瓶儿之对他,未免也过分了些。

她与潘金莲虽秉性不同,但在对待前夫的态度上,二人倒有异曲同工之感。

同一个瓶儿在嫁给西门庆之后性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在其后的生活中她的精明和凶狠都跑到爪哇国去了,无论对谁都只剩下善良和逆来顺受,前后判若两人。

尽管许多论者苦心为之辩解和弥缝,但人物性格前后的断裂总是很难令人心服。

不过就事论事进入西门家之后的李瓶儿的确是一个多情、善良而又懦弱的女性。

她对西门庆千般恩爱,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对潘金莲以德报怨,逆来顺受,从无半点反击之举。

与尤二姐一样,她也是把别人想得太好。

开始她把金莲引为知己,
主动要求跟金莲作邻居,很快地她就被潘金莲视为最大威胁,把她当成了争风吃醋的主要对象,明里暗里不断做着损害她的事,可对这一些她都浑然不觉,仍然一片热心待人,主动周济潘姥姥,西门庆到她房里经常被她撵到潘的房里去睡。

官哥儿是她的命根子,潘金莲“怀嫉惊儿”、“打狗伤人”用心都很凶险,可她除了万不得已时叫丫鬟出去乞求两句之时再无它法。

对恶人的乞求只能使其更加嚣张,可她除了“双手捂着孩子耳朵,腮边垂泪,敢怒而不敢言”,再无其它表示。

这时的西门庆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她有着十分有利的优势起而反击,可她始终未把金莲的恶行向丈夫透露一点。

西门大姐告诉她金莲离间她与月娘时,她知道自己母子的性命早晚要丧在潘金莲手中,可她除了垂泪之外,再无所能为。

这一个善良到懦弱程度的女子,最后终于母子双亡在她人之手了。

对待“姐妹”行,对待亲戚,对待仆妇,对待妓女和尼姑,对那些多怀不测之心惯于狡诈欺骗的各色人等,李瓶儿都能以温和厚道处之。

尽管吴月娘时有糊涂之处,可局外人如吴大妗子、潘姥姥等冷眼旁观都看得很清楚,大家交口称赞李瓶儿的善良的好性儿,她之能打动西门庆的心使之死后痛苦不已的,也是她的“有仁义的好性儿”。

相同的悲剧命运
颇为相近的出身,颇为相近的性格,又走完了颇为相同的悲剧道路:尤二姐和李瓶儿,真是一对异地而同的难姐难妹。

她们在找到“幸福的家庭”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前,都品尝过人生或家庭的不幸。

尤二姐的生身父母在自己的女儿还未降临到人世的时候,就通过指腹为婚把她的命运绑在另一个同样尚未出世的性格和前途未卜的男人的身上,这真是一个先天就注定了命运的悲剧人物。

其后,未婚夫不才,父死母嫁,随母亲投靠亲戚,被姐夫勾引失身,从而使她变成一个“无有品行”的“淫奔女”。

李瓶儿在正式嫁给西门庆之前也品味过人生的苦果,她以一嫁再嫁的形式把自己变成了“淫奔女”。

也许正因为如此吧,她们才愈加渴望着找到一个能够成为自
己依靠的给自己带来幸福的丈夫。

可她们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可以托付终身的丈夫呢?贾琏是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富贵和年轻并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她和贾琏的结合的形式更注定了悲剧结局的必然性。

这一点明眼人洞若观火,尤三姐就看得十分清楚。

她筑在花枝巷的小安乐窝,不过是两个纨绔儿的专有行院,她们姐妹俩,“白白被沾污了去”。

贾琏和二姐之间或一时有情,但他终不会改变浪荡公子见异思迁玩弄女人的本性。

从平安州回来之后,贾琏听说二姐已被接回府中,“见凤姐脸上即露愧色”,贾赦赏了他秋桐之后,他马上又露出“得意之色,骄矜之容”,正当二姐遭受秋桐折磨之际,他与秋桐却正好“一对烈火干柴如胶似漆,燕尔新婚”,正打得火热,而凤姐也正是利用这把“刀”将尤二姐置于死地的。

以个人品质而论,贾琏不过是豪门的纨绔儿,对婚配对象较为轻浮,西门庆比他低劣得多,是一个比薛蟠还要恶劣的流氓恶霸。

蒋竹山说他“专在县里包揽说事,广放私债……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倒是并非需要推倒的诬蔑不实之词。

而瓶儿毅然气死花子虚,一脚踢开蒋竹山,把西门庆作为理想的对象来追求,她筛选的标准并非对象的品质、用情是否专一等等,而是“潘、驴、邓、小、闲”,特别是前边两个字,与前二人相比,只有西门庆才能满足她这方面的要求,“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

可她正式作为西门庆的“六娘”抬进门时,迎接她的竟是一顿皮鞭。

西门庆三日不进新房,她上吊被救了下来还逼着她再“死给我瞧”,这时她才尝到那“班头”和“领袖”的滋味。

虽然在其后的日子里,靠她的逆来顺受和一味痴情,靠她的财富和容貌,她把西门庆感动得回心转意了,特别是生子之后,她几乎获得了专房之宠。

可西门庆之爱她,仍不过是“好个白屁股儿”,以及她能给自己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她和潘金莲不过是两个风味不同的玩物。

所以潘金莲玩弄阴谋手段把她搞得母子双亡之后,西门庆并没有给她报仇,他摔死了雪狮子猫,把瓶儿厚厚地发送下地之后,很快就把自己的热乎劲,转移到潘金莲身上去了。

尤二姐和李瓶儿婚后都遇到了一个凶狠泼辣的竞争对手,她们的幸福和生命都直接葬送在她们的对手手里。

尤二姐的对手是在各方面
都比她占绝对优势的“凤辣子”,后者作为明媒正娶的正室,无论其娘家势力,其在家庭中的地位,其个人的心计、口齿和手段,都是出身小家、在国丧家孝中瞒着家长偷娶、身份不明、面软心痴的尤二姐所绝对不能与其抗衡的。

所以她的存在一旦为凤姐知道之后,她只能像耗子落到猫手上一样,只好任其摆弄、作践与残害了。

凤姐不仅凌迟般地夺走了她的生命,不仅借刀杀人,而且长期使她这个被摧残者对摧残者保持着感激。

胎儿被打下之后,尤二姐只好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死后差点被搞得尸骨无存。

李瓶儿所遇到的竞争对手虽然也并不高于自己,但在心计、手段和口齿等竞争条件方面远非她所能够望尘,二人反差极大。

李把别人看得过好,潘则他人皆是地狱;李善良软弱,潘则泼辣凶狠;李面对欺负逆来顺受,一味退让,潘则咄咄逼人,得寸进尺;李常常以德报怨,潘则以怨报德……在家庭生活的争斗之中李瓶儿根本不是潘金莲的对手,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一个斗争意识,潘金莲无中生有步步紧逼地向她杀过来了,她自己也看得很清楚了,可她除了步步退让,听天由命之外再无他法,结果她的退让只能招致敌手变本加厉的进攻,最后她只能彻底将自己和儿子葬送在敌人之手。

尤二姐和李瓶儿的悲剧,是两个性格、追求和遭遇都十分相似的女性的悲剧,她们的不幸有着深刻的悲剧必然性。

首先,她们所追求的都是门第悬殊的婚姻。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时代,女性本身就被置于从属地位,如果婚姻门当户对,女子有个有钱有势的娘家作为后盾,处境还会好一些。

像尤二姐式的依托亲戚无以自立的小户人家,连出嫁妆奁都要人家置办的婚姻,与英莲、嫣红式的买卖婚姻,在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

李瓶儿虽然较为富有,然而她自幼父母双亡,其后一嫁再嫁,当她成为西门庆的小妾时,她连个无钱无势的娘家人也没有,所有的只是前夫的哥哥以莫名其妙的“大舅”的身份趋附西门的炎势,在婚后往来走动,这对瓶儿娘门的依托无疑是一种嘲弄。

这种门第悬殊的婚姻,不光注定了她们半奴半主式的小妾的地位,而且决定了她们在家庭矛盾中十分不利的处境。

其次,她们都是以非正式途径的婚姻进入各自丈夫的家庭的。


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婚姻观念,在封建时代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过“明媒正娶”的婚姻才合法而又合理,否则会被视为“不才”而为社会所不齿。

尤氏姊妹在婚前投靠亲戚时不幸已被姐夫玩弄,虽然她们实际上是受害者,可她们却认为自己“淫奔不才”“无品行”,有一种深重的负罪之感,至于社会上的伦理偏见更可想而知了。

她与贾琏在国丧家孝期间又未经父母之命明媒正娶的婚姻,尤三姐称之为“偷来的锣鼓打不得”,凤姐之压制二姐,压制尤氏和贾珍父子,用的就是这个堂堂正正的大题目。

二姐自戕之后,贾母不准其进家庙,可以叫贾琏将其烧掉或送那乱葬岗子一埋了事,也都因为她的“来路不正”的缘故。

在李瓶儿生活的那个市井环境里,虽然封建礼教观念不像诗礼世家那样浓重,然其总的趋向并无二致。

吴月娘论妇女品行时就曾说过:“如今年程,说什么使得使不得!汊子孝服未满,就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

”她讥讽的本是李瓶儿,可使孟玉楼听了都感到难为情,可见这种伦理观念的威慑力量。

虽然对于“妾”来说其婚姻形式不像“妻”要求那样严格,而这种有限宽松正是与其社会地位的低下相一致的,这种“宽松”,也正如西门庆死后吴月娘享有对于具有妾的身份的“姊妹”的人身支配权,可以赔嫁发嫁,也可以交媒人发卖的“宽松”一样。

这种非正途的婚姻,是尤李悲剧的又一必然因素。

再次,如果把尤二姐和李瓶儿的婚姻追求、婚姻方式与婚恋对象综合起来加以考虑,则她们的婚姻悲剧是所托非人的悲剧。

一心渴望着婚姻和家庭幸福,不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而是眼睛向上,艳羡富贵,宁为富人妾,不为贫者妻,这就决定她们会把选择的目标投向西门庆和贾琏这样的纨绔子弟,从而酿成婚姻悲剧。

这方面尤三姐与她们形成鲜明对比。

她们同样执着地追求着家庭的幸福,她们两人往往陷入空想,而三姐则现实和清醒得多,她十分清楚尤二姐那种幸福的脆弱性,她勇敢地走着自己的路,执著于自己的追求。

论门第和财富柳湘莲当然不能跟贾琏相比,然而他有着贾琏所无法比拟的人格和对爱情的忠贞。

他与尤氏姊姐属于同一社会阶层的人物,她如能与三姐儿结合,在那一时代应当是一对美满的婚姻。

当然,曹雪芹从更为深刻的
角度把她们的婚恋也纳入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社会历史大悲剧之中去了,然而这并不排除尤柳结合比尤贾结合有着更多的可行性。

李瓶儿的第三任丈夫蒋竹山,论人格不能与湘莲相比,但她与尤柳属于同一社会阶层,如果不是西门庆的干扰,不是李瓶儿对竹山的“风月”不能满足──这方面与当时的时代氛围与笑笑生的创作意识有关,他把人对性的追求提到了过高的位置──则蒋李式的小市民家庭,一夫一妻,无衣食之愁,有恩爱和顺,应是一个满不错的小康型的幸福家庭呢。

可惜瓶儿偏偏眼睛向上迷上了另外模式的幸福,她用自己的手酿造了人生的苦酒,还得她自己把它喝下去。

最后,再谈谈尤二姐和李瓶儿悲剧的主观原因。

以上三个方面的原因谈的是二人悲剧的客观方面的原因,但有这三个方面的原因并不一定酿成二姐与瓶儿式的悲剧,她们也可能成为赵姨娘式的悲剧,潘金莲式的悲剧,或者花袭人式的、平儿式的悲剧,故尤二姐与李瓶儿的悲剧还有其自身的性格方面的原因,即如尤三姐说二姐的,她们俩都“心痴意软”。

“痴情”本是难能可贵的,可惜她们所“痴情”的对象是贾琏和西门庆这样的人物;“意软”,表现为糊涂,使她们对自己和他人、对周围的环境不能有个清醒的认识。

尤三姐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样的人,白叫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

而且他家有个极厉害的女人,如今瞒着他不知道,咱们方安。

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

”把问题看得十分透彻。

蒋竹山对西门庆的评价虽说别有用心,但也不是污蔑夸大之词。

可惜她们两人都听不进去,遂至自蹈泥潭,越陷越深。

善良,是一种美德,可如果把坏人想得过好,或者对邪恶一味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那正好化为糊涂或软弱。

潘金莲、赵姨娘式的扭曲固不足取,然善良和追求幸福的女性也有聪明刚烈如鸳鸯,虽不害人亦长于自卫的孟玉楼,虽被人踩在脚下犹不忘挣扎几下以牙还牙的孙雪娥,她们都走着与尤李二人不同的人生道路。

尤二姐的善良软弱不仅感化不了凤姐使之良心发现,反而适济其为恶之气焰。

如果她能像尤三姐那样拒不进府,即使进来也不听其摆布,那凤姐的阴谋还未必如此轻易得逞呢。

尤二姐死后有一段在梦中与尤三姐的对话,她对谋害
她的具体凶手算是看清了,但对置自己于死地的社会仍在梦中——“既不得安生,亦理之当然,奴亦无怨。

”她这种一味逆来顺受的过分软弱的态度,使尤三姐听了只好“长叹而去”,实在也无有好的办法。

李瓶儿的处境与尤二姐不同,按理说优势应该在她这一边,特别是生子之后,如果她利用丈夫对儿子的钟爱,抓住金莲的确凿把柄发动反击的话,结果很可能是另一种样子也说不定。

其实只要她“泪流满面”地向丈夫如实诉说,西门庆一定会勃然大怒,也是可想而知的。

天知道她对待花子虚和蒋竹山那股锋利泼辣劲到那里去了!她一味逆来顺受,一味将眼泪往肚里流,坐失极其有利的反击机会,将大好的优势转化为劣势,遂使对手阴谋如愿以偿,这不能不归咎于她自己的过于软弱了。

性格和悲剧的差异
实际上把尤二姐称为“淫奔女”是不妥当的。

统治阶级历来贱视妇女,玩弄妇女,对男女两性实行不同的伦理标准:男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娶三妻四妾,更有着很大的婚外性自由;而对女性则要求“从一而终”,一面把她们视为私有,一面又逼着她们成为男性的玩弄对象,而同时又把被侮辱损害者视为“淫贱”,这一不合理的现象正是不朽小说《红楼梦》所批判的主题之一。

这种观念在《金瓶梅》式的市井环境中有了局部改变,但在大观园内外却仍然顽固地把支配着男性和女性的头脑。

贾珍弟兄自不必论,豪爽跌宕如柳湘莲却也摆脱不了这一观念的桎梏,以致害了尤三姐从而也酿成了自己的婚姻悲剧。

更为可悲的是尤氏姊妹自己也贱视自己,自视为“淫奔不才”,尤二姐的这种观念尤甚,她背负着这一精神枷锁,不敢直起腰来堂堂正正地做人,理直气壮地争取自己的幸福。

尤二姐作为一个“小家碧玉”,依附豪门亲戚,抵制不住年轻纨绔的诱惑而失身,金玉般的人物白白被玷污了,她是典型的受害者,无可深责。

她在这种环境中挣扎着想寻求一门美好的姻缘,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既无父兄作主又无生活经验,听了贾珍父子的花言巧语成了贾琏的外室,在道德上亦无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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