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母之爱”所酝酿的家庭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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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从分析《寒夜》中汪文宣对母亲的欲罢不能的爱、恨、愧、畏入手,探讨致使他懦弱卑怯的根源,揭示出接受新思想的知识分子,不能从根本上摆脱家族观与血缘感情的影响与渗透。
从某种意义上说,《寒夜》打破了“逃离即是新生”的启蒙神话,揭示了摆脱了旧家庭精神联系的知识分子在传统家族观念面前的困惑。
论文关键词:家庭悲剧,寡母,儿童化
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读者从新的视角、用新的方法对《寒夜》进行了全面的解读,如文化视角、女性主义批评方法、精神分析法、症候式批评等。
婆媳矛盾、夫妻矛盾、人物性格悲剧往往成为议论的重头戏,而汪文宣与母亲的关系却是批评的薄弱环节,即使涉猎,也是从恋母情结与恋子情结或者寡母文化来剖析,或者批判汪文宣对母亲的一味妥协、退让。
《寒夜》一共31章节,而直接描写汪文宣与母亲的就有31处场景。
由此可见,汪文宣与母亲的关系是最耐人寻味,也最值得深思的,他们之间呈现的是一种隐性的关系,本文从汪文宣与汪母的关系入手,探讨形成这种关系的原因以及它带给我们的思考。
笔者认为:汪文宣对母亲的感情有四种,即爱戴、怨恨、愧疚、畏惧。
这四种感情往往是相伴相随的。
(一)欲罢不能的爱、恨、愧、畏
汪文宣幼年丧父,是母亲将他拉扯大,母亲对待儿子是百般
呵护、万般疼爱,文宣病在床上,汪母为他端屎接尿,日夜不停地进行无微不至的照顾,身为儿子的他对母亲是万分依恋与爱戴的。
小说中多次写到汪文宣对母亲的深厚感情。
“‘究竟是自己的母亲好,’他小声对自己说。
他的心不像先前那么空虚了。
”①
“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头发好像没有一根是黑色的了。
她刚回到四川时完全不是这样的。
完全是他使她受苦的。
可是她始终关心他,不离开他。
”②
“‘她真是好母亲啊!’”③
作为儿子,他爱戴母亲,但无力让她安度晚年,既不能使母亲免于劳作,又不能为她提供较好的衣食,疾病缠身还需要母亲来照料,家庭的贫困迫使出身书香门第的年迈母亲去做二等老妈子,还要变卖首饰替儿子抓药治病,他内心的愧疚显而易见。
忏悔、自责、谢罪的话语经常挂在嘴边。
所以,与爱相生的是愧疚之情。
“‘妈,我真对不起你,你把我养到这么大,到今天我还不能养活你,’他真想跑进房间畅快地大哭一场。
”④
正因为对母亲感到愧疚,所以明知母亲无理,却不愿也不敢批评她偏执,更不敢理直气壮地加以指责和阻拦。
在母亲面前,他经常表现得畏惧甚至委琐,家庭身份义务的失职又让他主动压抑自己应享的家庭身份权利。
我们注意到:汪文宣
是以一种自虐、一种牺牲自我的方式来应付母亲的。
他在母亲无休止的唠叨面前的口头语是“我不好”,“懦弱”、“老好”几乎成为这个人物的代名词,“失爱”的忧虑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身心。
“看见母亲的眼泪,他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他连忙安慰她说:‘妈,你不要伤心,我不会偏袒她,我是你的儿子——’‘是啊,她不过是你的姘头。
她走了倒好。
她走了,我给你另接一个更好的来。
’母亲的这句话激起了他的反感,他不敢反驳……”⑤
“他的左胸又厉害的痛起来。
他用乞怜的眼光偷偷地看母亲,他甚至想说:你饶了她吧。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说。
他压下了感情的爆发(他想痛哭一场)。
”⑥
树生托陈经理(manager)写介绍信给文宣,让他去看西医。
可母亲一口回绝,还把信撕毁。
文宣的反应是“他就不敢讲下去了,以后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⑦
“母亲不断地买药给他吃,他不知道那些药对他的身体有无益处,只是顺从的、断断续续地吃着。
他这样做,大半是为了敷衍母亲。
”⑧
汪文宣对母亲的爱戴、愧疚以及畏惧是显性的,读者在阅读中一目了然。
然而笔者认为这显性感情背后掩藏的是他对母亲的欲罢不能的怨恨。
《寒夜》中多次写到汪文宣回到家门口,
望着家门,感觉家是“黑洞”,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明显是因为回家意味着面对母亲(树生大多不在家)。
对于母亲的问话,他总是“有气无力”、“懒懒”“不大情愿”地回答。
而每当树生回家,他立刻“欢喜”起来,“他喜欢看到她的朝气蓬勃的样子”。
⑨由此可知,他怕回家的原因是不想面对母亲。
这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
“‘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
明明是她没理,她不守妇道,交男朋友——’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一声。
母亲吃了一惊,关心地问:‘你怎么啦?’他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无力吐出一句:‘妈,她决不是一个坏女人。
’”⑩
“‘你们那种结婚算什么结婚呢?’母亲轻蔑地说。
他觉得这句话很刺耳,心里不高兴,就闭嘴不再作声了。
”⑾
“他唯唯地应着,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同时又觉得树生没有错……他不相信母亲的话。
但是母亲的话使他痛苦。
永远是这样的控诉,仇视。
‘为什么不让我安静?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不也爱她呢?你知道我多么离不开她!’”⑿
当树生去兰州了,他每日同母亲相伴时,他们常常无语相对,“两个人都有一种把话说尽了似的感觉。
”⒀“母亲不能安慰他,这是他的一个秘密。
”⒁
这就是汪文宣对母亲的感情的真实写照,在这四种情感的包裹下,汪文宣无法不失去自我。
另一方面,他对妻子又是毫
无保留地爱。
所以,在家里,他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没有办法把母亲和妻子拉在一起,也没有毅力在两人中间选取一个”⒂,他只好一次次用乞求或自我伤害平息或大或小的婆媳争执,“永远是敷衍和拖”。
他在理性上偏向妻子,认为妻子比母亲懂得多,更明白,但感情上又不能背叛恩重如山的母亲,往往很难去指责母亲的过分言行,给妻子一个应有的公道,当冲突在两个他爱着,也爱他的女人之间展开的时候,他更是是难以取舍的。
也唯其难以取舍,才为我们深入思考走出了封建大家庭的现代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家情结”留下余味。
(二)寡母之爱下的家庭悲剧
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直至抱恨离世,从喧嚣地盛开到寂静地枯萎,巴金为我们展现的是生命自身全部的自由、束缚、残酷、无奈等等,他看到了生命本身的丰腴和美丽,也发现着个体生命中那些永远不能逃避的黑色的创伤,汪文宣的死最直接的原因在于疾病和战乱导致经济上的困顿,而根本原因则在于他性格上的懦弱,他对母亲的顺从、愚孝纵容了汪母的守旧与骄横,也就拉大了与妻子的心理距离,但是这种局面是他不能选择和无法逃避的,他的懦弱是与他的成长经历和所受的教育密切相关的。
我们知道,旧社会中,女子的地位很低,必须遵循“三从四
德”,寡妇的地位则更低,特殊的身份决定了“寡妇”形象的特殊内涵。
社会伦理道德是宣扬“守寡”光荣,守寡和烈女都可以受到表彰,相反,改嫁则会受到世人的指责。
然而守寡扶孤意味着历经更多的艰辛。
正因为如此,寡母对子辈的爱往往会产生两方面的异化:一是在母爱下,寡母运用夫权家长的名义,完全按照封建家规规范儿子,其管教比丈夫更严酷,只是这种管教涂上了一层母爱色彩而已,在这既温暖又严酷既无私又变态的母爱之下,儿子极易形成安于家庭又缺乏个性的懦弱人格。
汪文宣正是在极其自私、异化的母爱下失去自我。
二是在母爱下寡母对子女的爱情产生极强烈的妒嫉心和破坏力。
寡妇对儿子的幸福不是无限快慰,而是横加干预,此时,她是将儿女放在自已的对立面的,当外人给儿女爱时,寡母也妒嫉,这从张爱玲的《金锁记》中,曹七巧对子女婚姻的破坏也可得到证实。
从汪文宣这一方来看,母亲在他的成长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父亲去世后,母亲守寡,含辛茹苦地将他抚养成人,早年的不幸经历使他对母亲产生了严重的依赖性,尽管他意识到母亲所说的和让他去做的事不合情合理,但他无论如何也
不敢对母亲的意愿有任何反抗,况且母亲时常对他耳提面命,禁止他效尤父亲,这样他就一直在母亲代行的父权中生活,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对这种权威的依赖,表现出来的就是懦弱和“儿童化”,懦弱的表现是缺乏主见,以牺牲自己的立场和人格意识来无条件的服从;“儿童化”则表现为退化到儿童阶段,在《寒夜》的开头,汪文宣寻找妻子回家,当他在街巷中茫然无助时,母亲的声音在他脑海回荡:“妈说她自己会回来的,妈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⒆可见,他已经习惯了听从母亲的意见。
一出场的汪文宣就被“儿童化”的人格所阉割,并且习惯了以“儿童化”人格的方式去处事。
“他在母亲面前还是一个温顺的孩子”,小说中共有六处这样的描写。
“儿童化”是一把“双刃剑”,是以退为进,以示弱的方式让母亲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
通过分析汪文宣与母亲的关系,我们可以认为:《寒夜》背景的设置是抽空的,即使在国泰民安的和平年代,悲剧依然存在,致汪文宣于死地的不是肉体上的疾病,而是精神的全面崩溃。
他的悲剧人生,寄寓了巴金对处在新旧文化交替的夹缝当中的家文化的深刻思考。
五四以来,作家们多以家长专制、压迫者与叛逆者来定义传统家族文化,将家族的毁灭作为描写的重点,因为他们明确地意识到家族制度在封建社会秩序中的基石地位。
自鲁迅发表《狂人日记》,将家族制度作为攻击的首选目标以后,现代作家对家族(家庭)进行了长
久的思考,几乎从旧家庭走出的每一位现代作家,都有一段梦魇般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们把自己真实的生命体验与情感积累都诉诸于对旧家庭与旧家长的描绘上,他们对旧家庭与专制的家长都进行了否定性的批判。
而《寒夜》则是通过描写冲出封建大家,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的汪文宣,揭示出初步摆脱封建家族制度束缚的知识分子,走向更深的苦难与绝望。
《寒夜》中的生活,打破了《家》中“逃离即是新生”的启蒙神话,揭示了摆脱了旧家庭精神联系的知识分子,并不能从根本上摆脱传统家族观念与血缘感情的影响与渗透。
以美好的爱情、合理的家庭结构为开端,却以离家和死亡为结局,《寒夜》让我们对传统家庭道德观念进行了力透纸背的思索,它揭示出家庭伦理价值的重构对于一个经历了漫长的封建社会的国度,将是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⑾⑿⒀⒁⒂⒄⒆《寒夜》,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4月版,59、61、56、209、140、198、208、217、108、61、68、81、214、215、186、1页。
⒃陈少华:《阉割、篡弑与理性化——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父子关系》,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7月版,第170页。
⒅论<寒夜>中婆媳关系的描写及其社会文化内涵》,《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年第3期,第186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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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新颖.解读巴金经典.贵州:花山文艺出版社.2004年
[4]贾植芳.巴金作品评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
[5]张立慧, 李今.巴金研究在国外.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
[6]谭兴国.巴金研究论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年
[7]陈少华.《阉割、篡弑与理性化——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父子关系》.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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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郑念.《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文化研究》.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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