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什么,怎么学,学到何种程度——吴泓访谈录

学什么,怎么学,学到何种程度——吴泓访谈录
作者：吴泓余文浩
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上半月）》 2020年第12期
吴泓余文浩
吴泓，中学语文特级教师，教育部组织编写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编写人员之一，2011年
全国“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出版著作《专题百问：教学实施中的行与思》《整本书思辨阅读〈红楼梦〉导读》等多部。

主持教育部教育科学“十五”规划重点课题子课题获全国一等奖。

余文浩：认识吴老师十几年了。

您曾说过，做了近20年的专题学习和整本书阅读，概括起来做了三件事：学什么，怎么学，学到何种程度。

记得当时没电脑教室，互联网也才刚开始，您在学校带学生做专题学习，您是怎么想起要从专题或者整本书这一块来思考和解决语文教学
困境的？
吴泓：之前教了20多年教材，你会感觉好像很多问题没办法解决，如学生读的很多东西好像跟写没有什么关系；写的东西，你也会感到不好、不满意。

那时，我就在想，一定会有
一种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而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写的一篇关于《红楼梦》
凤姐的文章。

当时，我去了学校、县城和我读大学时的图书馆查阅了很多资料，用了差不多一
个月时间写出了我自认为很满意的《凤姐的服饰“俗气”吗》一文。

文章一经发表，就有一位
外省老师在杂志上和我讨论，反驳我的观点。

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很有意思，它可以促进我进一
步思考，我又去查阅了一些资料，最终觉得自己立论依据还是正确、站得住脚……就是这样一
件事启发了我，让我觉得再继续之前那样的教学就没有意义了，应该去尝试一下一种新的语文
读写方式。

这样，就有了这后20年，起初是试着走出教材，后来就干脆用起了整本书来做专题学习——老师和学生一起去发现、研究和解决一个个问题。

这样的实践过程使我的课堂教学发生了巨大变化，也让我对阅读教学、对学生的学习
认知有了颠覆性的改变。

既然这一篇篇的课文上不赢那一本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我何不
继续再往前试试，看看会出现什么结果？紧接着，我就和学生做了鲁迅《呐喊》《彷徨》专题，做了苏东坡诗词文专题，随后还做了爱因斯坦相关文章和传记专题。

尝试的结果给了我信心，
慢慢地，我的脑海里就有了专题研究、整本书阅读等这样一些概念，也有了单篇单元重组、学
习流程重新排序等这样一些做法。

2003年，一个很巧合的机会，我进入了专题学习网站。

我想
着要在高一高二两年做到学习内容的全覆盖，于是就弄出了28个专题。

由于使用的材料既有整本的书，也有网上收集来的各类文本。

这样，学习涉及到的内容、体裁等类别就会很多，容量
也会增大，用时也在加长，但成效还是非常显著。

2005年，我改成了用“博客”上网的授课形式，继续探索并完善学习内容，也就是我还在围绕着“学什么”上做大量的工作。

到了2012年，在送完最后一届高考学生后，我才开始转向关注和研究“怎么学”和“学到何种程度”这两件
事情的。

余文浩：这几年，您对“分类”“统计”“列表”“排序”等梳理方法和对“观察、
审视、聚焦、放大、比较、辨别、假设、想象、预测、质疑、推理、判断、确认”等探究方法
进行了大量的实践与研究。

我想问一问，这样的实践研究大概始于什么时候？
吴泓：要说起始，大概是在2003年第一次做《诗经》专题的时候。

当时，就觉得做《诗经》专题，高中生不是大学生或研究生，不能把整本《诗经》读完，而应该是把《诗经》
中最精华、最主要的篇目选出来学习。

这样，我就在原有教科书选入《诗经》篇目的基础上，
十倍地往上增加，从中选出了二十多首代表作进行重新“分类”组合，如我将《诗经》作品分
为“爱情诗”“战争诗”“农事诗”三类，每类选出若干首，或精读、研读，或略读、浏览，
目的是让学生“窥一斑而见全豹”。

在随后几次再做《诗经》专题时，我又发现，从古至今，都会有这样一张《诗经》的“十五国风地图”（古人画过，今人也画有不少）。

于是，我又让学生参考、模仿这些“地图”，有创意地画一张“属于自己”的“十五国风地图”。

而且在之后几次，还要求学生把
“十五国风”的具体篇目都标注在自己画的“地图”边上，看看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和感悟？结果，学生画完后发现，中部或中原地区，也就是“卫风”“邶风”“鄘风”“郑风”等的“爱
情诗”最多。

尤其是“郑风”，21首中，竟有19首涉及到夫妻或恋人之间的情感。

而中部或
中原以外的地区，如“魏风”“秦风”等就大不一样。

“魏风”以劳作愁苦为主调；“秦风”
以田猎战事为主调。

而这样的“分类”“统计”“排序”等就大大提升了学生探索、研究《诗经》的兴趣，学生从中发现不同地区有着各自不同的政治形势、社会状况、经济发展格局、民
风民俗民情等，其形态、特征等也影响着当地诗风、诗情的形成，等等。

《论语》专题就没有做节选，而是通读。

原因很简单，《论语》应该是每一个中国人
必读的一本书。

从2004年第一次做《论语》专题到现在，我跟不同届的学生，总共做过有8次《论语》专题学习。

由于《论语》专题学习又是《论语》的整本书阅读，为此，做起来时就有
很多值得去探索和研究的课题。

其中一个最重要、最关键的课题就是阅读《论语》这本书的顺
序问题。

《论语》这本书共20篇，约500章。

尽管古人分之为“上论”和“下论”，认为有整体的结构布局，但总体来说顺序还是比较“混乱”。

我是经过了好几届的摸索，才找到以下阅
读这本书的较好的，或者说较为合理的顺序的。

具体是：
即打乱原书的顺序，按从“人事线索”到“概念线索”的顺序来阅读整本《论语》。

按“人事线索”分。

先把书中的人物分成三大类：第一类是孔子，第二类是弟子，第
三类是和孔子及弟子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时人”，如各国的君臣、隐者等。

接着，又把孔子分
为30岁（“三十而立”）前，30岁至55岁，55岁起“周游列国”直至73岁去世的三个阶段，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孔子和“周游列国”时孔子及弟子。

再把弟子分为在《论语》中出现次
数最多（41次）的子路，出现次数第二多（38次）的子贡，第三多（21次）的颜回、子夏；
依次而下，18次的子张，16次的冉求和15次的曾参等。

然后与时代、“时人”一一对应，推
断当时发生的事情。

按“概念线索”分。

先把书中的概念分成两大类：一类是教育（孔子是教育家），一
类是思想（孔子是思想家）。

接着，又把“教育”分为教育目的、教师德才、教学内容、教学
方法、学习环境、学习态度、培养目标（即“人才标准”）和办学成就等若干个方面；再把
“思想”分为
“道”“德”“仁”“礼”“义”“廉”“耻”“智”“勇”“忠”“信”“恕”“敬”“孝
”“慈”“悌”等若干项内容。

然后将重要内容重新组合、分类整理出来，推断其具体方面的
涵义。

总之，按“非常师生非凡故事”“伟大的教育家孔子”“伟大的思想家孔子”三个板
块设置10个议题，确定“六步”学习环节，然后，采用相应的阅读方法或策略，训练和培养学生“梳理”“探究”的意识与敏感——
第一个环节“整体感知”是《论语》简述及孔子介绍（议题1）。

采用的是“概
括”“列表”等阅读方法。

“概括”是把人或事的特点或共同点归结在一起，使其简明、扼要，让人们在短时间内知道主要的内容；“列表”是把文字内容制成表格加以显示，能更集中、更
系统、更清楚地反映人事或者现象的实际情况。

第二个环节是从孔门的弟子子路（议题2）、子贡（议题3）“进入”。

采用的是“梳理”“推断”等阅读方法，如分类、统计、排序、列表、比较、辨别、推理、判断等。

即将孔
门弟子出现的次数由多到少逐一地统计出来，这是一级分类（北大李零教授做过这个工作）；
把出现最多的子路和出现第二多的子贡的具体章节次数统计出来，这是二级分类；再重点关注
子路、子贡的语言、表情、行为等，这是三级分类。

“梳理”“推断”，有助于发现文本现象
背后的特点、寓意及内涵。

第三个环节是跟随孔子师徒“周游列国”，即探寻他们的游历路程（议题4）以及使
用的交通工具（议题5）。

采用的是“梳理”“假设”等阅读方法。

其实，“人事”只要一经
分类、统计、排序或列表，学生就一定会对这些“人事”进行观察、聚焦、比较、辨别、想象、预测、推理、判断等。

“假设”也是探究的重要手段之一，“假设”就可以采用想象、联想、
预测、模拟、实验等方法。

第四个环节是梳理、探究记录孔子行为礼仪的最早文献《乡党篇》（议题6）。

同样
采用“梳理”“推断”等阅读方法。

也就是让学生先从“衣”“食”“住”“行”“言”这五
类中给《乡党篇》的内容作一个分类。

然后再从网上查询现代社会（不同国家或地区）对公民
礼仪行为的规范或要求；最后进行古今或中外的对照、比较。

第五个环节是梳理、探究作为伟大教育家孔子提出的君子人格（议题7）及采取的教
学方法（议题8）。

采用的是“梳理”和厘清“概念”等阅读方法。

如用分类、统计、排序、
列表、比较、推理和判断等方法，对孔子的培养目标、教育内容及方法等进行梳理；然后探究
这些“概念”的不同思想的内涵与外延。

第六个环节是梳理、探究作为伟大思想家孔子倡导的“仁”作为核心的思想（议题9）以及其宏富博大的思想体系（议题10）。

仍采用“梳理”和厘清“概念”等阅读方法。

如用表
格梳理、厘定《论语》中“仁”的多重意义，并尝试梳理“仁”与
“礼”“义”“廉”“耻”“智”“勇”“忠”“信”“恕”“敬”“孝”“慈”“悌”等概
念之间的关系，以及探究孔子思想体系的博大精深。

如此，从“人事”到“概念”，由形象而至抽象，学生就能循序渐进地、更好地读懂《论语》整本书的内容，领悟其思想内涵。

余文浩：其实，语文教育一直以来就缺乏在方法上的具体指导和习得。

最近几年，您
在反复强调并呼吁要让高中生开展一种最需要的学习活动，或者说一种最需要掌握的学习方法，也就是“梳理”。

您能说说为什么这种活动或方法是高中学生“最需要”的呢？
吴泓：“梳理”是高中生“最需要”掌握的一种学习方法，这一点应确信无疑。

2017
年版的“新课程标准”对“梳理”一词就作出了非常重要的强调，共提出有50次之多，而
2003年版只提出了5次。

并且，把“梳理”与“阅读”“鉴赏”“表达”“交流”“探究”等
学习活动合在一处，还作了多次表述。

毋庸置疑，语文学习确实也是从“阅读”文章或著作开始的，但接下来并不一定能让
学生学会“鉴赏”，如我们在课堂上常见学生读了课文之后，就让学生“说说‘某某’好在哪里”等。

其实，学生在刚读完文本是不大可能说出课文好在哪里的。

只有运用了“梳理”这种
方法，才能够学会“审美”与“鉴赏”。

而只有学会了“审美”与“鉴赏”，你才能做到“表
达与交流”。

那么，什么是“梳理”呢？一般的人会按字面脱口而出——不就是“爬梳整理”吗？那又该怎样去“爬梳整理”呢？我认为，就是要运用“分类”（含“多级分类”）“统
计”“排序”或“列表”等方法去作“爬梳整理”。

据我的观察和与学生长期做专题学习或
“整本书阅读”的一些经验，对专项的知识、常识也好，对专题或整本书的内容、材料也罢，
只要一经“分类”“统计”“排序”或“列表”，就一定会对这些知识、常识或者这些内容、
材料等作出“观察、审视、聚焦、放大、比较、辨别、假设、想象、预测、质疑、推理、判断、确认”等一系列“动作”，而这后续的“动作”，就是我们所说的“探究”（探索研究，探寻
追究）。

有了这些“探究”，便可以看出事物（就像我前边提到的“人事”和“概念”“思想”等）之间的差异与关联，就会思考什么样的表述、评价或者结论是恰当的、合适的、合理的、
正确的，甚至有些表述、评价或者结论是具有“真理”的根本属性的；就能够学会“审美”与“鉴赏”，进而才能够“表达与交流”。

为此，我得出结论是：紧跟在“阅读”之后的就是
“梳理”。

“梳理”应该是我们语文学习、特别是高中语文学习的“牛鼻子”。

拽住这个“牛
鼻子”，语文学习或者阅读之后的“探究”“鉴赏”“表达”“交流”等就会纲举目张，水到
渠成。

可这么多年来，我们高中语文学习在“怎么学”上是研究不够的。

例如上课时，我们
就只会要求学生读课文，于是就有了齐读、个人读、小组读、男生读、女生读、反复读等表面
形式上的热闹。

又例如学生刚读完课文，我们就要求他们探究，什么你质疑一下啦，你提提问
题啦，或小组再讨论讨论等等。

总之，高中语文学习与初中比较，似乎就没有什么区别似的。

试想一下，你刚读完课文，能质疑出什么问题？能进行什么像样的思辨、思考？再进一步想，
缺少了“梳理”这一个环节，你就不可能有之后的深入细致的“探究”；不对学习的内容或材
料进行“分类”“统计”“排序”或“列表”，你根本就不可能对这些内容或材料进行“观察、审视、聚焦、放大、比较、辨别、假设、想象、预测、质疑、推理、判断、确认”……反过来
推演，没有了“梳理与探究”，你那些“阅读”“鉴赏”“表达”“交流”就很可能是肤浅、
空洞的，是有失偏颇甚至是错误的，是没有深度、广度、力度甚至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

套用
一句“未经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话，也可以这样说——“未经‘梳理’的知识、常识或
者内容、材料的学习是不值得‘探究’的”，如果你非要“探究”，那也只能是“认真的胡闹”，或者是在“假装学习”或“假模假式地质疑、提问”罢了。

可这么多年来，我们只关注
到这“一头一尾”的读和说、写，却没能探明这居于中间位置的“黑箱”中的“梳理”的具体
内涵（当然，还包括“探究”的内涵）。

于是，我们就只能在这“黑箱”外围“瞎转悠”，或
者如“盲人摸大象”而找不到“出路”！一句话，我们的语文教学太急功近利了，一读完就想
让学生说和写，不想做这“梳理”与“探究”的艰苦的事。

这非常可惜和遗憾！
这里，我推荐几本对我这方面研究影响比较大的书：第一本是陈洪澜教授写的《知识
分类与知识资源认识论》，第二本是陈大康教授写的《荣国府的经济账》，第三本是胡菊人先
生写的《小说红楼》。

前一本是“分类”“梳理”理论方面的研究专著；后两本是运用“分
类”“梳理”等方法研究《红楼梦》具体案例方面的著作。

这几本书，对语文老师应该会有启迪。

余文浩：据我了解，您是部编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整本书阅读”《红楼梦》单元的
主要编写者。

您能说说，作为高中生应该怎样阅读这部长篇巨著呢？
吴泓：我和学生做过很多次《红楼梦》专题学习。

说起“怎样读”这个问题，我想起
了最近的一件事：一位刚毕业的学生，读了我导读的《红楼梦》，发微信问我：“宝玉为什么
称林黛玉的母亲为林姑妈？”我回答：“宝钗的母亲薛姨妈也不姓薛，姓王，嫁给宝钗的父亲，就称为薛姨妈；黛玉的母亲姓贾，名敏，嫁给了林如海，从宝玉的角度就应该称之为林姑妈。

这也有点像祥林嫂。

祥林嫂姓什么？谁也不知道，她随夫家的姓或者名。

从这也许可以看出女
性在旧时代的生存、生活状态。

”不久，另一位学生问：“那为什么书中又称宝玉的母亲为王
夫人而不称为贾夫人呢？王夫人不是贾政的妻子吗？”我回答：“书中的宝玉或者其他人称王
夫人都是说‘太太’的，没有直呼‘王夫人’。

‘王夫人’是作者的叙述语。

而且，不妨想一下——贾母嫁给了贾代善，称贾夫人；邢夫人嫁给了贾母长子贾赦，称贾夫人；王夫人嫁给了
贾母次子贾政，也称贾夫人。

还有，王熙凤嫁给了贾琏，李纨嫁给了贾珠，等等。

这么多‘贾
夫人’都生活在一个府里园里，如果不加以区分，岂不乱套？而这应该就是作者展开叙事、以
示区别的需要吧。

”
其实，我举出上述例子是想说，中学生阅读《红楼梦》最重要的是梳理清楚宁、荣两
府里的人物关系。

而理清人物关系就得分出类属、统计人数和排列顺序。

《红楼梦》这部大书
人物众多，叙事也复杂，但关键的也就只有那两三个回目。

其他很多回目内容的处理，或一线
贯穿，或双线推进，一喜一悲或一闹一静最为常见，并不复杂。

具体来说还是我过去强调的最
重要的前五回：
例如第一回，是神话故事与现实故事的交替、缠绕，学生读起来会有点懵，但简单说
来就六个字“订前盟，预兴衰”。

这我在发表过的文章里谈过，大家可上网找来看我对这两个“故事”的梳理。

第二回，是借冷子兴与贾雨村的对谈，将宁、荣两府的主要人物来了个大展示。

学生
梳理并探究这一回尤为重要。

因为，这样复杂的人物关系，是今天我们很多独生子女不熟悉的，它涉及到我国旧家庭的宗族、宗亲关系。

而这种关系，既有亲疏远近之分，又有老少男女之别。

不理清这些关系，不明白谁主谁次，就找不到打开这部书的钥匙。

学者萨孟武在《〈红楼梦〉
与中国旧家庭》一书里对此有过很好的讲解，他说：
宁国公贾演与荣国公贾源是同胞兄弟，其邸舍在一条街上，“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
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第二回），可见邸舍之大。

贾演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宁公死后，长子代化袭了官。

代化生敬，敬生一子一女，女名惜春，子名珍，娶尤氏为妇，生子蓉（第二回）。

蓉妻秦可卿，无子早卒。

由此可知宁府长房乃数代单传，其他三房，《红
楼梦》未曾说明。

荣国公贾源生子几人，《红楼梦》没有提到。

“长子代善袭了官”，既明言长子，可
知尚有诸子。

代善娶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为妻（即书中之贾母，史湘云是她内侄孙女），生了
两男一女，女名敏，嫁探花林如海，生女黛玉。

代善长子贾赦，袭了官，娶邢氏（即书中之邢
夫人），生子琏，其妾生迎春。

琏娶王熙凤为妻（即书中之凤姐），生女巧姐。

次子贾政，娶
王氏（即书中之王夫人，凤姐乃王夫人之内侄女），生一女两男。

女元春，选入皇宫为妃，长
子贾珠，妻李纨，生子兰，贾珠早卒，次子宝玉（第二回），娶王夫人胞妹薛氏（即书中之薛
姨妈）之女宝钗为妻。

贾政之妾赵姨娘亦生了一女一子，女探春，子贾环。

以上诸男女皆系
《红楼梦》中的重要人物。

清楚、明白这些关系，你就知道，在第三回里，王熙凤为什么要“我来迟了”？她可
不可以同贾母、大舅母（邢夫人）、二舅母（王夫人）、珠大嫂（李纨）等人一齐上场？可能
你会想到王熙凤这样做只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形象。

但你是否还应该注意到：她也姓王，她是王
夫人的内侄女，她嫁给的也是荣国府里的长子贾赦的长子贾琏。

联系这一回稍后王夫人问凤姐“月钱”发放了没有一段文字，你不觉得这荣国府里是谁在说了算？是女人，是王家女人，而
且是王家的王夫人。

由此，便可以推断，王熙凤的“工于心计”就是在平衡一种关系，即都是
金陵的王家人，不能与姑妈王夫人走得太远了的一种关系。

而你不了解或者不熟悉这种关系，
你就读不懂人物的语言、行为、心理等在“此时”的各种不同的表现和反应，就读不懂《红楼梦》，也读不懂中国。

而之后，再看第四回葫芦僧断案提供的“护官符”，第五回贾宝玉梦入
太虚幻境在“薄命司”看到记录众女子命运预测的判词和听到的“十二支曲子”，你难道还不
知道曹雪芹如此小说开头的用心良苦？
《红楼梦》正面描写的是贾家的由盛而衰。

而就在此时，史家已经败落，从史湘云的
吃穿用度可以看出。

薛家此刻正在投奔贾家，而王家虽然是二媳妇在荣府里主事、掌权，但从
侧面描写王子腾的官场起落、最后毙命可以看出，王家也正走在由盛而衰的路上了。

所以，读
《红楼梦》最重要的还是要在不同的章回中进一步梳理贾府里的富主人与穷亲戚的人物关系。

如贾芸为何那么卑躬屈膝求凤姐？贾母生日为什么那么多旁枝亲戚没到场？还有贾府的奴才
（仆人与丫鬟）又可以分为哪些等级？等等。

当代作家毕飞宇就说：“千万不要小瞧了《红楼梦》里的人物关系，这个关系有一个专有名字，叫宗亲，它属于中国。

你要想真正了解我们的
历史和我们的社会结构，不了解宗亲关系是不可以的……尤其是独生子女，你不读《红楼梦》，你就不会懂得中国的宗亲，你就无法了解那个巨大的、隐形的、神秘的中国，你就无法懂得中
国的社会为什么会是‘人情社会’，你就没法认识‘人情社会’的温暖和‘人情社会’的邪恶。

”说的很对！确实如此。

余文浩：您刚才说到的，都是专题学习或整本书阅读需要掌握的方法和开展的活动。

其实在单篇或者单元的学习上，用梳理和探究的方法或让学生开展这样的活动，也可以起到很
好的效果。

比如我刚上完的统编语文教科书必修上册的第一单元，就使用了这样的方法，也就
是把第一单元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郭沫若的《立在地球边上放号》、闻一多的《红烛》、昌耀的《峨日朵雪峰之侧》、雪莱的《致云雀》、茹志鹃的《百合花》和铁凝的《哦，
香雪》，按“写作时间、作者年龄、时代背景、作品精神”进行分类、统计、比较、辨别、推
理和判断等就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沁园春·长沙》写于1925年，时年作者32岁；《立在地
球边上放号》写于1919年，时年作者27岁；《红烛》写于1923年，时年作者24岁；《峨日
朵雪峰之侧》写于1962年，时年作者26岁；《致云雀》写于1820年，时年作者28岁；《百
合花》写于1958年，时年作者33岁；《哦，香雪》写于1982年，时年作者25岁。

都是作者
在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年龄写下的诗句和文字。

而不同的是：从“问苍茫大地，谁主沉
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可看出毛泽东是依中国传统文人的填词方式，而
郭沫若和闻一多则用到刚刚从西方世界传播来的新诗自由体的方式。

一代文化的刷新是在郭沫若、闻一多等巨擘带领下完成，这是文化上的推陈出新。

而青年毛泽东则扎根于传统中表达，
用“旧瓶装新酒”，沉着有力、掷地有声。

毛泽东的笔下没有像郭沫若、闻一多那样通篇的感
叹号，只有两个设问问号和绾结的句号。

强烈奔腾的感情在毛泽东这里收住。

如果要问理性精神，那不在文学家、诗人那里，而在政治家、革命家这里，浪漫让位于现实要求。

吴泓：确实，你这是梳理与探究的一个很好的案例，应该好好整理出来，让老师们都
看到。

余文浩：您是否可以再举出一、两个单篇课文用到这种梳理与探究方法，或者开展这
样活动的例子呢？
吴泓：这里，我举一个我们做“读《楚辞》”专题，学生推断《离骚》两个节选片段
得出结论的例子。

我们知道，学习《楚辞》的首要任务或者说第一道难关就是“读懂”屈原的重要代表
作《离骚》。

作为我国古典诗歌史上最辉煌的长篇抒情诗，其浪漫主义的象征手法、斑斓陆离
的艺术群像，可以说诗人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也因此让学生觉得“纷繁复杂”到了极致。

假如
我还像平时一样，只采取讲解、今译、背诵的教学方式，就很难让学生准确、清晰把握诗人这
既“长”且“蘩”的情感轨迹；搞不好还陷入“一锅粥”即感觉诗人除了哀怨还是哀怨而自己
也觉得稀里糊涂的境地。

为此，我就先让学生阅读原“人教版”和“粤教版”选入的《离骚》
片段，即先“小步前进”，仔细“观察”“聚焦”并梳理诗人抒发情感依托的“对象”（形象、意象等），然后再推断结论。

（见表1、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