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二拍”中的女子节义观研究

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
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s Edition)No.12020
“三言二拍”中的女子节义观研究
秦瑞英
摘要:“三言二拍”中有许多篇章的内容都涉及女子节义观,这种节义观具有一定的层次性,具体表现为未婚守节与失节、婚内守节与失节、夫死(或被休)守节与失节3种类型。

无论何种节义观,两位作者在书写时都有近乎相同的价值取向,即宣扬才子配佳人、尊重人性、诚实守信以及舍小节取大义的节义观。

关键词:“三言二拍”;女子节义观;守节与失节
中图分类号:I207.41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999(2020)01-0079-06
作者简介:秦瑞英(1986—),女,硕士,山东华宇工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9-10-15
基金项目:2018年度山东华宇工学院科研项目“三言二拍中的女性守节观”(2018RW04)。

“三言二拍”是明末先后出现的,是我国小说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5部短篇小说集的总称。

“三言”即冯梦龙编纂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二拍”即凌濛初编著的《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

其中,“三言”先出,因畅销,书肆中人因此请托凌濛初作“二拍”。

正因有此缘由,故“三言”与“二拍”虽出自两人之手,然主旨大体相同。

“三言”以“为六经国史之辅”和“佐经书史传之穷”为目标,以期达到教化民众的社会效果;“二拍”则主于劝戒,以期发挥闻者足以戒的功效。

又因冯梦龙和凌濛初均生于明末社会思想变革时期,受王学左派和李贽等肯定百姓日用和私欲的启蒙思潮影响,其著作在士大夫温柔敦厚的创作理念中不乏肯定人性和追求平等的价值观念。

故“三言二拍”在刻画女子形象、论述女子节义观上,也因创作者复杂的思想而产生种种貌似龃龉之处,如既有肯定未婚守节的篇目,又有赞誉未婚失节的作品,但并不影响“三言二拍”总体上对女性的尊重和爱护。

甚至可以说,正因有此不同,才更真实地反映了明末的社会群像,才在更大程度上尊重了当时女性的自主权力。

“三言二拍”中有108篇涉及女子节义观,其中《喻世明言》(24篇)、《警世通言》(23篇)、《醒世恒言》(19篇)、《初刻拍案惊奇》(17篇)、《二刻拍案惊奇》(25篇),约占“三言二拍”总篇数(198篇,剔除二刻重出的二十三卷和杂剧)的54.5%。

本文所称节义观,非特指全文讲述女子守节或失节,但凡文本内容涉及女子守节观,如守贞、再嫁或守节养子等行为的篇章均纳入本文节义观的考察范围。

由于这些篇章或直接讲述女子守节,或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与节义有牵涉,且篇章众多,是“三言二拍”行文的重头之一。

因此,考察“三言二拍”对女子守节的态度便成为理解“三言二拍”创作主旨的重要内容。

总体来看,“三言二拍”涉及女子节义观的内容可分为未婚守节与失节、婚内守节与失节、夫死(或被休)守节与失节3种类型。

一、未婚守节和未婚失节
(一)未婚守节
“三言二拍”中涉及女子未婚守节的有15篇,除《赵太祖千里送京娘》中的京娘是因哥嫂讥讽,事涉瓜李之嫌,为表贞节心迹而悬梁自缢之外,其他篇章中的女子无论生死均能携遇良人,获得圆满的结局。

在未婚守节的女子中,有官宦之女,如《独孤生归途闹梦》中的娟娟小姐,不以贫贱易节;有平民之女,如《大树坡义虎送亲》中的林潮音、《陈多寿生死夫妻》中的朱多福、《张廷秀逃生救父》中的玉姐和《黄秀才徼灵玉马坠》中的玉娥等,她们都恪守婚姻承诺;还有风尘女子,如《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的玉堂春、《众名妓春风吊柳七》中的周月仙等,她们虽为妓女,但与心上人定盟后都能恪守节义。

由此可见,上至官宦下至平民,在古代提倡贞洁的风化下,各个阶层的人都具有守节意识。

冯梦龙在《醒世恒言》中对林潮音和朱多福为守节而抗争的叙述体现了一种绝对的守节观念,她们与未婚夫之间并无所谓两情相悦的爱情,其内心所坚守的大多是一种社会伦理道德、一种女范和妇道,是恪守贞洁烈女观念的义夫节妇的楷模。

当然,我们也应看到促成她们守节之名的恰是不忍女儿成为孤孀,为女儿也为自己老有所靠的而不以守节为最高伦理典范的父母,如《大树坡义虎送亲》中的林妈妈甚
至批评林潮音:“未过门的媳妇,守节也是虚名。

你不
念他日后老景凄凉,却去恋个死人,可不是痴愚不孝
之辈!”[1]108以“不孝”来对抗“守节”,这从侧面说明当时风气的开放和理顺人情:女子尽可以守节,但社会
生活并不以守节为根本,具有很大的弹性和变通性。

综观“三言二拍”,对守节和变通貌似多有龃龉
之处,有赞赏林潮音、朱多福、六媖等誓死守节的篇
章,也有《宿香亭张浩遇莺莺》等篇章高歌“为情所
重,不顾礼法”[2]483的风流佳话。

即使是对为表贞洁而自缢的叙述,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叙述旨归。

例
如,《赵太祖千里送京娘》中的京娘为表明贞节心迹,
自缢后最终被敕封为“贞义夫人”,立祠小祥村,可是
冯梦龙也未大肆赞扬她的自缢,整篇叙述的重点都
在赵太祖的不贪女色、一邪不染上。

其他专门论述自
缢与守节的篇章中,如凌濛初在《错调情贾母詈女误
告状孙郎得妻》中提出:“妇女轻自缢,就里别贞淫。

若非能审处,枉自命归阴”[3]701,始终是秉持一种人道主义的态度来对待生命。

文中更以自缢倒“吊出许多
妙事来”,成全了孙小官和贾闰娘的姻缘。

自缢本是
节妇自明贞洁的庄重之举,在此不免有调侃的意味,
因此,在更高层面上可见晚明士人对女子守节的开
明态度。

而且,部分守节女子的所守之节也非纯粹的
妇德,而是对“一与之定、千秋不移“承诺的遵从,如
娟娟和六媖不以贫贱改适,都是对民间嫌贫爱富和
背信弃义等陋习的针砭。

(二)未婚失节
“三言二拍”中涉及女子未婚失节的有33篇,是女子未婚守节的两倍。

这些未婚失节的女子有主动失节和被动失节之分。

1.主动失节
主动失节的女子大都爱慕男子才貌,非为金珠,
即使为情失节也是着眼良缘难得。

例如,《王娇鸾百
年长恨》中的王娇鸾“妾本贞姬,君非荡子。

只因有才
有貌,所以相爱相怜”[2]562。

《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的刘素香“我因爱子胸中锦绣,非图你囊里金珠”[3]377。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周胜仙“若还我嫁得一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

今日当面挫过,再来那里去讨”[1]278。

这些敢爱敢恨的女子,有以下5个特点:一是结局不一。

有人夫荣妻贵,如《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的刘素香;有人凄凉殒命,如《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王娇鸾。

二是故事的主角大都是才貌相得。

例如,《吴衙内邻舟赴约》中的秀娥说道:“今番错过此人,后来总配个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

”[1]661故此,作者、故事人物和读者都乐见其成。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的乔太守一见玉郎姊妹、刘璞和慧娘就暗暗欣羡,“‘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1]183。

这种望月团圆的心情寄托了作者和广大百姓的美好情感,虽不合礼法,但正如王闿运在《湘绮楼日记》中所云:“偶谈司马长卿、卓文君事。

念司马良史而载奔女,何以垂教?此乃史公欲为古今女子开一奇局,使皆能自拔耳”。

又如,《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李莺莺在状词中写道:“‘女非媒不嫁’。

此虽至论,亦有未然。

何也?昔文君心喜司马,贾午志慕韩寿,此二女皆有私奔之名,而不受无媒之谤。

盖所归得人,青史标其令德,注在篇章,使后人继其所为,免委身于佣俗。

”[2]487因此重合理性,也即“天生才子佳人,不当使之孤零”[2]487。

这种情感得到了上至官府下至平民的认同,如《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乔太守将丑事化为一段奇闻,成全了3对夫妻。

“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

”[1]186篇末甚至赞颂:“乔公不枉叫青天。

”[1]186三是结局是否美满与男子的情感坚守直接关联。

若男子情志坚定,则自然美满团圆。

例如,《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张浩“不能忘旧情”,《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的张舜美为刘素香“誓不再娶”,最终团圆。

反之,若男子背信弃义,则停妻再娶,结局往往俱死,背婚弃约的男子在此类故事中便成为唾骂对象。

例如,《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周廷章停妻再娶,致娇鸾自缢而亡。

察院樊公将娇鸾控诉的“诗歌及婚书反复详味,深惜娇鸾之才,而恨周廷章之薄幸”[2]572,以“调戏职官家子女”“停妻再娶”“因奸致死”三罪并罚,将周廷章乱棒打死,“以为薄幸男子之戒”[2]572。

《满少卿饥附饱飏焦文姬生仇死报》中的满少卿昧心再娶,致使焦文姬含冤而亡,文姬死后索命。

文末调侃满少卿“虽然自古皆有死,这回死的不好看”[5]254。

虽然故事不乏虚构和理想色彩,但结构之外可见世道人情及对薄情的批判。

四是女子在与男子订立盟约之后,又能坚心以贞洁自守,守节甚至成为她反抗父母之命的工具。

例如,《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莺莺“女行已失,不可复嫁他人,此愿若违,含笑自绝”[2]486。

《闲云庵阮三偿冤债》中的玉兰“妇人从一而终,虽是一时苟合,亦是一日夫妻,我断然再不嫁人”[3]98。

且其子成名后为母启建贞节牌坊,一场失节因余生守节之故,便成了河南府的佳话。

五是“情”是才子佳人有违礼法的底气和挡箭牌。

例如,《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中的幼谦供状:“窃惟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义之不歉,何恤人言?”[4]558《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浩为情爱所重,不顾礼法”。

这与冯梦龙主张的“情教”观无疑是相合的。

六是在叙述女子不守礼法时,往往借前缘来增加叙事的合理性。

例如,《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云:“鸳鸯错配本前缘”,《吴衙内邻舟赴约》云:“总是前缘判定,不亏行止”。

在主动失节的故事中也有部分不为冯、凌二公赞赏或叙述不带回护的篇章。

这些篇章的叙述要么
不合“才子佳人”情节,要么事涉乱性,其结局总不尽如人意。

这也是“三言二拍”欲借此“激扬劝诱”而“一破今之陋习”,达到“触里耳而震恒心”的劝世目的而采取的叙事手法。

此类故事可分两种:一是事涉淫乱的故事必有惩罚。

例如,《郝大卿遗恨鸳鸯绦》中对尼姑空照等人的叙述,《金海陵纵欲亡身》中对柔妃弥勒等人的恣意淫乱都持否定态度,并加以悲惨结局。

二是讲前缘和因果,即故事中的男女非姻缘前定和
“贪淫纵欲”必“减算夺禄”。

例如,《吴衙内邻舟赴约》中的潘遇因与主人之女幽期,本应状元及第,却因坏人名节而最终落第。

后来连走数科不第郁郁而终。

《乔兑换胡子宣淫显报施卧师入定》中的刘尧举因私会船中女子,被罚蹉跎一科。

眉批甚至替刘尧举叫屈,同是才子佳人,“天与之缘,何复夺之算?”[4]621对此冯梦龙解释道:“古来才子佳人,往往私谐欢好,后来夫荣妻贵,反成美谈,天公大算盘,如何又差错了?看官有所不知。

大凡行奸卖俏,坏人终身名节者,其过非小。

若是五百年前合为夫妇,月下老赤绳系足,不论幽期明配,总是前缘判定,不亏行止。

”[1]657可见,刘尧举之所以不能圆满皆因无缘。

总之,借由“姻缘前定”这一叙述框架,“三言二拍”在才子佳人故事中对悲喜两种结局皆能自圆其说。

这也体现了冯、凌二公编撰作品的思想一体性。

2援被动失节
被动失节的女子大多因战乱或为歹人劫掠拐骗而失贞,如《单符郎全州佳偶》中的刑春娘、《梁武帝累修成佛》中的溧阳公主、《蔡瑞虹忍辱报仇》中的蔡瑞虹等。

“三言二拍”在这类故事的叙事中一般都抱有同情态度。

例如,《吕使君情媾宦家妻吴太守义配儒门女》中的薛倩,虽被继母卖至妓院,但最终得到亲属和太守的帮助而嫁得心上人。

刑春娘幼年被乱兵所掠,转卖给全州乐户人家,单飞英不弃前嫌,续订前盟,以致“上司官每闻飞英娶娼之事,皆以为有义气,互相传说,无不加意钦敬,累荐至太常卿”[3]267。

如果对薛倩和刑春娘的态度是怜惜,那么,对溧阳公主和蔡瑞虹的失身保家行为便是赞赏了。

中国自古以来便有重家的传统,“对于保家的人……都很恭维。

史家论事,对于那人因为犯事而灭家,不问他所做的是否正当,都没有一句褒奖……所以保家是大家同情的”[6]13。

因此,蔡瑞虹含羞忍辱,虽屡遭非人劫难,但报仇之志不改。

最终诸奸均被正法,蔡氏已绝之宗,也得世禄相沿。

蔡瑞虹报仇之后自杀,死后人人落泪,俱赞瑞虹节孝,其子登科后甚至为母乞建节孝坊。

溧阳公主舍身保家,使萧氏一族得以保全,眉批赞道:“妇人乃有此见识,此拘儒所不及。

陈实吊张让,狄仁杰臣武氏,皆此意也”[3]596。

将溧阳公主舍身保家行为与历史上的名臣相比,批驳拘儒恪守礼法,只知一死殉节,不知屈己守道才是更艰难之事。

如此批驳可见古人对保家行为的褒扬和对贞洁行为理解的灵活性,即在逞凶除恶或保全大义上贞洁属于小节,可以商榷。

总之,对未婚守节和未婚失节的处理,关键在是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以情抗礼、以情守节上。

夫妻关系为五伦之首,但偏偏幸福与否掌握在父母之手,不由自己做主。

《诗经》讲:“匪媒不得。

”[7]《战国策·齐策》说:“处女无媒,老且不嫁。

”[8]加之毫无经
济地位和三从四德的约束,女子的婚姻只能听命于人。

对此,谭元春说:“古今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扳住,不能成对,赍情而死。

”[9]95在“三言二拍”中,无论未婚守节还是失节,大都表现为婚姻自由与父母之命的矛盾。

“三言二拍”借未婚失节的叙述,实际是要借男女真情来抵抗僵化的礼教,表达婚姻自主的美好愿望。

虽然“明显带有一定的主观理想色彩”,即为增加叙事的合理性,为男女主人设定了才貌相得、情有所钟和前缘分定来助其团圆,但是,其实是“有意要为现实中受贞节观念和法律条文束缚的少女们写心,抒写她们对婚恋自由的渴望”[9]95,表达她们想要为自己做主的愿望和人格独立的要求。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会忍小耻而就大计。

同时,未婚守节的林潮音和朱多福虽恪守贞洁,不知变通,但从侧面也反映了她们不遵从父母之命、渴望婚姻自主的意愿。

“三言二拍”在未婚女子的叙事中,守节是运用非常灵活的一个情节构成要素,既可以以情抗礼,不从父母之命,又可以在面临失节危险时用守节来守护自己的本心真情。

所以,“三言二拍”作为匡扶人心、“破今时陋习”之作,对未婚女子的守节更强调的是自主守节和为真情守节。

二、婚内守节和婚内失节
(一)婚内守节
“三言二拍”涉及婚内守节的有15篇,这些篇章大都秉持“忠臣不侍二君,烈女不更二夫”[2]174的从一而终的守节观念,与当时的社会文化生活和民间风俗具有一致性。

“明朝是奖励贞节最力的时代……一部《二十四史》,节烈妇女最多的,莫如《明史》了。

”[10]139据陈东原《〈二十四史〉中妇女一览表》统计,自《前汉书》至《金史》所载妇女人数326人、《元史》为187人、《明史》为308人。

实际上,明代著录的节烈传记远不止这些,清人在修《明史》时,发现节烈传记“‘不下万余人’,即掇其尤者,也还有三百零八人”[10]141。

明人守节之盛可见一斑。

因整个社会都以贞节为贵,所以《明史》记载,明代“乃至于僻壤下户之女,亦能以贞白自砥”[10]140。

在此风气下,“三言二拍”中的婚内守节女子不少是为守节而守节。

例如,《金玉奴棒打薄
情郎》中的金玉奴虽遭丈夫毒害,但仍坚持“虽然莫郎嫌贫弃贱,忍心害理;奴家各尽其道,岂肯改嫁,以伤妇节”[3]432。

《张孝基陈留认舅》中的方氏“妾夫虽不肖,妾志不可改。

必欲夺妾之志,有死而已”[1]364。

她们
考虑的不是婚姻幸福,而是“贞洁观念”,是一种风俗化了的教条、一种无理由的迷信,即前人所说的:“风俗习惯,当其根基牢固的时候,往往忘其本意。

即如贞节这件事,到得明代,已经变成迷信了,教条了”[10]142。

说到底,“三言二拍”作为涉猎极广的、明末世俗生活的百科全书,如实记载人生百态,既是顺从女子的人格遵守,也是在社会变革中对个人选择的尊重和对个性差异的肯定。

“三言二拍“中除了为守节而守节的女子外,还有一部分女子是以守节来抵抗外辱。

例如,《陈从善梅岭失浑家》中的张如春,“‘烈女不更二夫’,奴今宁死而不受辱”“宁为困苦全贞妇,不作贪淫下贱人”[3]304;《杨思温燕山逢故人》中的郑意娘,“甚为太尉所喜,义娘誓不受辱,自刎而死”[3]392。

在危难时以守节自励,不失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

所以,“三言二拍“对以守节抗辱的女子都给予了高度赞扬,反映了人们内心对美好的坚守。

(二)婚内失节
1.主动失节
“三言二拍“中主动失节的女子大致有天性放纵的女子、作为扎火囤骗局中的女子和追求夫妻真情的女子3种。

第一,天性放纵的女子。

例如,《蒋淑真刎颈鸳鸯会》中的蒋淑真“心中只是好些风月”[2]618,《夺风情村妇捐躯假天语幕僚断狱》中的杜氏“生的有些姿色,颇慕风情”[4]485。

对这类放纵女子的叙事大都是以悲剧结尾,或死或遭到惩罚,如蒋淑珍、杜氏、梁圣金等皆被杀。

此外,对纵欲的女子大都持批评态度,尤其对婚内纵情不仅有律法约束,而且为增强叙事效果,提高震慑力,还增加了神谴的超自然叙事。

例如,在蒋淑珍和梁圣金的叙事中都运用了神怪叙事来强调善恶必报,进而“敦崇风教”。

婚内纵情有一个特例,即《任君用恣乐深闺杨太尉戏宫馆客》中对瑶月夫人等一班姬妾的纵情毫无惩罚,这与作者的叙事目的是一致的,即为“富贵人家多蓄妇女之鉴”[5]700。

第二,作为扎火囤骗局中的女子。

例如,《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中的陆蕙娘不满丈夫利用自己扎火囤骗人钱财,在遇到沈灿若后,毅然自媒以从,脱离行骗生涯。

凌濛初因此称她“女侠堪夸陆蕙娘,能从萍水识檀郎”[4]285。

第三,追求夫妻真情的女子。

例如,《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中的霍员外第八房之妾,从霍员外家设计脱身后,在老尼的帮助下与张生私奔至外地,最终“两情好合,偕老百年”。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中的宋徽宗夫人韩玉翘因不得雨露之恩病倒,后在太尉府养病期间不慎失节,最终改嫁良民百年而终。

对她们的失节,
“三言二拍”持同情态度,肯定她们如平生所愿,即韩夫人所言:“若得奴家如此侥幸,也不枉了为人一世”。

霍员外第八房之妾的“愿遇一良人,成其夫妇。

幸得见君子,足慰平生”[3]373,肯定了女子对情感的本真追求。

2.被动失节
婚内被动失节的女子与未婚被动失节的女子相似,大多因战乱或为歹人劫掠拐骗而失节。

第一,因战乱失节的女子。

例如,《范鳅儿双镜重圆》中的崔氏和王氏因战乱与丈夫失散后,分别嫁于彼此丈夫,最后两家相见,又各认旧时夫妻,也算一场团圆。

对此类失节,文章不仅不苛责,反而认为“一鳏一寡,亦是前缘,热肉相凑,不容人不成就了”[2]170,这是从肯定人性着眼而非简单以道德衡量对错。

对于能舍身保家的女子,如《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中的刘翠翠被张士诚部将李将军抢走,翠翠恐累及父母及丈夫,只得勉强依从。

眉批云:“以身全家,未为不是。

每见有对贼矢节而一家殄灭无遗者,一个忠成九族殃,伤哉。

”[5]136因此,在保全大义上贞节不仅可以商榷,而且能为家人牺牲也是值得尊敬的。

第二,为歹人劫掠诱骗而失节的女子。

例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王三巧被人设计诱骗成奸。

《姚滴珠避羞惹羞郑月娥将错就错》中的姚滴珠因被公婆虐待,回家途中被歹人所劫,哄骗作了吴大郎外室。

虽然对她们的失节有针砭之语,但行文中却对此类失节持宽容态度,如蒋兴哥自我反省道:“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3]27王三巧的母亲对三巧的寻死行为劝戒道:“你好短见!二十多岁的人,一朵花还没有开足,怎做这没下梢的事?莫说你丈夫还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便真个休了,恁般容貌,怕没人要你?少不得别选良姻,图个下半世受用。

你且放心过日子去,休得愁闷。

”[3]29故“三言二拍“对此类失节不是着眼于女子的过错,而是从事理上分析造成失节的原因,顺应人情,态度是很公正的。

当然,这一公正也带有时代印记,如对巫娘子失贞的劝戒是“一句良言须听取,妇人不可出闺房”,强调的是女子要退回闺阁,才能贞守妇节,免于伤害。

三、夫死(被休)守节和夫死(被休)失节
(一)夫死(被休)守节
“三言二拍”中涉及夫死(被休)守节的女子有9篇,这些女子大部分是因育子成人,不肯再嫁而守节。

例如,《张福娘一心贞守朱天锡万里符名》中的张福娘“既生得有儿子,就甘贫守节,誓不嫁人。

随你父母乡
里百般说谕,并不改心,只绩纺补纫,资给度日,守那寄儿长成。

”[5]653《权学士权认远乡姑白孺人白嫁亲生女》中的白孺人“守了儿女,做了孤孀。

”也有无子守节的,如《痴公子狠使噪脾钱贤丈人巧赚回头婿》中的上官氏,但考其家境,可知乃富人之家,一可依傍亲眷,二来自家也有财产可依。

对家境困顿、无法自给的女子,“三言二拍”是赞同改嫁的。

例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张七嫂劝说平氏:“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

这都是合乎民情的,即使誓死守节的女子,父母邻里也大都认可改嫁。

《滕大尹鬼断家私》中的倪太守在安排后事时也是先从梅氏意愿,并未苛求守节。

可见,对守节与否,文章和世人都持宽容态度,甚至凌濛初还掺杂了功利主义思想。

例如,在《错调情贾母詈女误告状孙郎得妻》中直接点明为证明乃节烈之妇的极端自缢行为,若能得到封赏,死得自然值了;若是枉死,不如好好生活。

行文间可见作者蕴含了人文主义思想,即生命大于贞洁的观念。

(二)夫死(被休)失节
“三言二拍”中涉及夫死(被休)失节的女子有27篇,是夫死(被休)守节女子的3倍,这类女子可分为主动失节和被动失节两种。

1.主动失节
“三言二拍”中对主动失节女子的改嫁有两种态度:第一种是赞同。

例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王三巧和平氏,父母乡邻都劝“少不得别选良姻,图个下半世受用”或“莫说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便多守得几时,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见,莫若趁此年轻美貌,寻个好对头,一夫一妇的,随了他去”[3]34。

而且,不仅平民女子可以改嫁,官宦女子也是许可的,如《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魏女在周廷章死后改嫁。

甚至还有借天赋姻缘来强调改嫁的合理性的,如《穷马周遭
际卖
》中的卖
嫁给马周乃是应了白马化龙
之梦,即“此乃天付姻缘,不可违也”。

第二种是不赞
同。

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放纵不收,甚至有害人之
心,如《金海陵纵欲亡身》中的昭妃阿里虎、《错调情
贾母詈女误告状孙郎得妻》中的马氏,最终都是身死;
二是不顾大体,遭受幽谴。

例如,《满少卿饥附饱飏焦
文姬生仇死报》中的陆氏负了丈夫所约定的“若一方
先死,另一方不得再嫁娶”的盟约,在丈夫去世后,不
顾公婆和孩子反对,毅然嫁人去了。

成婚不过十日,
便收到已故丈夫的书信,责其负了前夫,陆氏看了,
十分惧怕,三日而亡。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剡溪里旧
鬼借新尸》中的房氏在丈夫死后守孝未满一年,便改
嫁幸德,将财物“尽情拿去奉承了晚夫,连儿子多不
顾了”[5]281。

《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刘金坛负了冯六承旨,最终被冯六魂魄拉入水中淹死。

究其原委,大概
与冯梦龙在《情史》中的主张:“情而无报,天下谁劝于情哉!有情者,阳之属,故其报多在明。

无情者,阴之属,故其报多在冥”[11]16的思想有关。

虽然法律并不禁止平民改嫁,但此类改嫁却有违世情,只好借幽冥之力来达到警醒人心的目的,也即“何缘世上多鬼神?只为人心有不平。

若使光明如白日,纵然有鬼也不灵”[5]285。

当然,“三言二拍”在叙述时对男子再娶置妾乃至贪淫好色的行径,与女子改嫁失节一事还是稍有区别的。

这说明在明代男子拥有比女子更多的自由。

世人对女子有更严苛的守节要求,因此“女子愈加可怜,男子愈加放肆,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心里的所在”。

但作者接着解释为:“不知冥冥之中,原有分晓。

若是男子风月场中略行着脚,此是寻常勾当,难道就比了女人失节一般?但是果然负心至极,忘了旧时恩义,失了初时信行,以至误人终身、害人性命的,也没有一个不到底报应的事”[5]234。

可见,男尊女卑、纲常伦理仍在。

“三言二拍”在封建伦理道德的桎梏下产生了新的人道主义的萌芽,尊重人性的自我选择,尊重社会民俗。

但是,由于整个社会的生产方式没有改变,经济权决定话语权,因此,女子的解放只是一个开端,女子仍然是困宥之人。

2.被动失节
夫死(被休)失节的女子主要有四种:一是为生存大计而屈节,这是值得肯定或者赞扬的。

例如,《万秀娘仇报山亭儿》中的万秀娘在夫死回娘家途中被歹人所劫,做了压寨夫人。

她并未寻死,而是用智与盗贼周旋,最终使贼人落网,被官府处斩,自己也脱离了虎口。

眉批称赞她:“万秀娘忍小耻而报大仇,是有大作用女也。

”[2]605文末诗文也称赞她:“生报仇秀娘坚韧。

”再如,《十五贯戏言成巧祸》中的刘大娘子被静山大王所劫,无奈做了压寨夫人,最终能伸雪夫冤。

官府断其无罪,且将贼人家产一半给王氏养赡终身,最终尽老百年。

由此可见,“三言二拍”对守节的通达和对生命的尊重。

二是夫死(被休)后被丈夫或丈夫的家人卖掉或送人。

例如,《木棉庵郑虎臣报冤》中的胡氏被丈夫王小四卖给了贾涉,《葛令公生遣弄珠儿》中的弄珠儿被葛周送给下属申徒泰,《乔彦杰一妾破家》中的春香本为周巡检之妾被夫人卖给了乔俊,等等。

三是因躲避朝廷选秀女而被迫嫁人。

例如,《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中因嘉靖登基,妙选良家女子充实掖庭,浙江便传讹朝廷要到各处选绣女,一时间嫁女儿的,讨媳妇的,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更可笑的传说“十个绣女要一个寡妇押送”,赶得七老八十的都起身嫁人去了。

虽是当成笑话来写,但明代确有此类事件发生。

据《中国妇女生活史》记载:明武宗荒淫无道,近侍即掠良家妇女以充幸御,在扬州大索处女寡妇,这给平民特别是女子带来了极大不幸。

因此,此类被动失节也是可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