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的花椒树

10 2014
救命的花椒树
毕仕举（彝族）
花椒，是云贵高原山区老百姓常种的农作物，也是千家万户餐桌上的麻味之源。

我的成长与花椒树息息相关，这次鲁甸地震，花椒树又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

灾区的群众都说花椒是他们的救命树！
我是在鲁甸地震前2天调到云南边防总队机动支队的，机动支队的官兵，平时训练，凡有突发性紧急任务，就立即参与处置。

我们部队在地震当天就连夜赶赴鲁甸，我也第一次参加救援任务。

我们8月4日清晨到达鲁甸县城，因为道路阻塞，每个人只好背起36公斤重的救援物资和设备徒步进入震源地龙头山镇。

快到龙头山镇四五公里，道路两旁都是待采摘的花椒树，因为行人众多，难免有些花椒树枝被人触碰，加上天气炎热，花椒树刹时发出阵阵特有的气味，这也是花椒树的特性。

我太熟悉这股味道了。

我家也住在山区，也种花椒树。

花椒树容易栽种，容易成活，也容易管理，唯独采摘时辛苦些，一棵树采摘下来，一双手免不了被刺得密密麻麻。

可对贫苦的山里人来说，能用这些花椒换回一些收入，被花椒树刺几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读小学初中那些年，每年读书的学杂费都是用家里的花椒换来的，花椒树是陪伴我成长进步的树。

当我们步行33公里达到震中龙头山镇龙泉村时，花椒树的气味浓更了。

路两旁的花椒树下，停放了上百具遇难者遗体，到处都是震毁的废墟，尽管人来人来人往，可人们都在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言语，小镇上弥漫着一种可怕的沉静。

经历如此天崩地裂的大灾、失去朝夕相处的挚爱，受灾的人们早已把泪流干了、把喉咙呼喊破了，现在，他们默默守在逝去的家人身边，在花椒树下无声倾诉悲痛、无奈、迷茫，花椒树也仿佛感受到这份悲情，散发出的特殊气味，表达无言的哀思。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灾难，也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大的救援，到达灾区后，我们搬运一具又一具遇难者遗体，搬运一袋又一袋救灾物资，整整一天一夜，我们都没有休息，也无法休息。

8月5日天刚亮，我们在抬送遇难者遗体时，一名受灾群众找到我们，他沙哑着说他从龙泉村左家湾村民小组赶来，他家在这次地震中受重伤1人、被掩埋6人，急需去救援。

我们带队的吴勇军支队长听了后，立即报告救灾指挥部，并带领我们赶赴左家湾。

去左家湾道路的艰难，远远出乎我的想象，地震把盘山公路完全毁坏，有好几段路连路基都滑坡了，人只能紧贴着山坡小心挪过，要是遇上余震，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走了整整4个小时才到达左家湾。

我们要救援的那户受灾群众是个大家庭，他们有三兄弟，埋在房子废墟里的，是他们的父亲、老二老三家的4个孩子。

老大的唯一儿子在地震时和母亲在花椒树林里摘花椒，突如其来的灾难，老大的妻子被滚石砸中腹部受了重伤，孩子则无影无踪，老大说想必是被滑坡掩埋了，当时他没有找到孩子，只好赶紧背起妻子到镇上求救，现在妻子已被送到昆明医治了，但父亲没了、儿子没了、房子没了，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他们三兄弟在震后第一时间去抢救亲人，父亲找到了，可已经遇难，因为没有专业救援工具，掩埋在两幢房子废墟里的4个孩子他们束手无策，只好到镇上求救，恰巧遇到我们。

为尽可能挽救孩子的生命，吴勇军支队长根据房子倒塌情况把我们分为4组，第一组由我们王继昌参谋长带队，负责营救左侧那幢房子下面掩埋的一个孩子，第二组由一大队冉茂国大队长带队，负责营救掩埋在右侧房子下的两个孩子，第三组由一大队王强政委带队，负责营救前侧房子下的一个孩子，第四组由我带领6名战士，老大当我们的向导，带上担架绳索和铁锹锄头，负责搜寻老大的儿子。

左家湾的所有房子都悬在坡度70度左右的陡坡上，村前村后全种了花椒树。

地震把原本劳作时行走的小路全部震塌陷，我们小心翼翼从花椒树下穿过，好几处坡已产生裂痕，若遇上较大余震或降雨就可能滑坡。

一直下坡将近1公里，老大说孩子就在这附近失踪的。

我们分头寻找，大约半小时，在花椒树下找到了孩子遗体，他头部被滚石砸中，是花椒树挂住了他，又被滑下的泥土覆盖。

土盖得不深，我们用铁锹小心翼翼挖掘出来，把孩子包裹好。

大震刚过，余震不断，我们在陡坡上不敢停留，赶紧往回抬，刚走几步，天突然下雨，我更加着急，那些坡地裂痕随时会滑坡。

我们冒雨抬着孩子的遗体爬坡，1公里的陡坡，竟让我们这群天天训练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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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了近1小时。

老大边走边和我们聊起，这几年，他们家种了花椒树，收入比以前增加了许多，好不容易过上一点安稳日子，可这次地震，一切都完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坚强的乌蒙山汉子，比起他承受的灾难，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把老大的孩子遗体抬到他家房子的废墟旁，我们又参与把剩下的4个小孩挖掘了出来，他们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5个幼小的生命，猝然间消逝，如此悲情，天地悲悯，连花椒树也神奇地伸出手将滚落的孩子拉住。

把5个小孩的遗体全部挖掘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们打着手电筒，抬着5具遗体，摸着崎岖的山路，告别左家湾，离别那片悲情的花椒林，到凌晨3时才返回到宿营地龙头山镇龙泉中学。

连续两天，我们又赶赴翠屏村和八宝村救援，争分夺秒挖掘废墟，可掩埋在废墟下的人都已遇难。

救灾指挥部每天发布的消息，地震中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

和我们一同前来的总队医院战士谢樵在救援中牺牲。

一切都让人心情愈发沉重……
8月8日起，我们按照指挥部安排，由搜救阶段转入排险除危阶段，我们的任务是深入营盘村22个村民小组，走村入户了解灾情，帮助群众排除危房、抢挖被掩埋的财物。

在苟家马口村民小组，组长苟万宽告诉我们，全村49户149人，房屋倒塌的不少，但只有5人受伤，没有人遇难，这都多亏花椒树，当时全村老老小小都在采摘花椒，地震时没有人在房屋里，房屋倒塌了，人都没事，是花椒树救了全村人的性命！这是进入灾区后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随后，我们又走访王家坪村民小组和瓦厂村民小组，两个村寨都无人员伤亡！他们都是因为去采摘花椒而躲过了灾难，是花椒树救了他们！王家坪的杨顺友老人还向我讲起他兄弟俩历险的一幕：当时他正在院子里晒花椒，地震发生时，他从大门冲了出来，房子塌了，他没事。

他三哥杨顺吉耳朵不好使，地震时在房子背后采花椒，听不到房子倒塌响声，墙就倒在离人1米处，可没伤着人，有惊无险。

杨顺友说，要不是花椒树，地震伤亡的人数会更多，至少要比现在多四五倍。

多神奇的花椒树啊，平时帮助灾区群众增收致富，天灾降临，又救了灾区群众性命。

救命的花椒树，在灾害面前，草木如此，何况人间。

在灾区救援的18天，我时时刻刻都看得见花椒树，也闻得到花椒特殊的芳香。

除了花椒树让我感慨，还有许多志愿者也让我感动。

我遇到一位四川江油的志愿者，地震时她在我的老家大理旅游，得知消息就赶来了。

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说今年68岁了，是一名退休老教师，从贵州赶来的，为灾区做力所能及的事。

比起我们这些整建制救援官兵，她们救援能力要弱得多，她们也几乎没有什么后勤保障，但她们身上的这份爱心、不畏艰难赶来灾区的这份勇气，不输给任何人。

在鲁甸6.5级强震中，救下灾区群众生命的，是那些花椒树，是那些不怕艰难困苦伸出援助之手的志愿者，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舍生忘死的救援官兵，更是我们这个强大的国度和伟大的中华民族。

愿灾区那些花椒树下的灵魂安息，愿我的逝去的战友安息，祈祷天下苍生幸福安康。

毕仕举，彝族，大理弥渡人，1984年10月出生，先后在《光明日报》《散文选刊》《边疆文学》等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报告文学集《山高海深》，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救命的花椒树
■责任编辑：杨浩 雷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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