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史能够作为证据吗?——无奇迹论证的基础概率谬误与相关性讨论

中图分类号：N 02
文献标识码：A
作 为 当 代 科 学 实 在 论 辩 护 的 核 心 策 略 之 一 ，无 奇 迹 论 证 （No-Miracle Argument，简 称 N M A ) 的 基 本 逻 辑 在 于 从 科 学 的 经 验 成 功 到 其 近 似 真 理 性 的 推 理 ：由 于 理 论 t 是 成 功 的 ，并 且 考 虑 到 t 在 近 似 为 真 时 自 然 能 够 获 得 成 功 ，而 在 不 近 似 为 真 时 极 不 可 能 获 得 成 功 ，否则其 成功便是一种奇迹，因 此 我 们 有 理 由 相 信 理 论 t近 似 为 真 。N M A 的支持者以科学史的具体 案 例 或 者 成 熟 科 学 的 整 体 成 功 为 证 据 ，力 图 证 明 “实 在 论 是 唯 一 一 种 不 会 让 科 学 的 成 功 成 为 奇 迹 的 哲 学 ”①。 对 此 ，L . 劳 丹 （L . Laudan) 的 悲 观 归 纳 （the Pessimistic Induction, 简称 P M I ) 则 指 出 科 学 史 上 存 在 诸 多 获 得 了 成 功 却 不 为 真 的 理 论 案 例 ，否定了 N M A 推 理 的 有 效 性 。然 而 ，无 论 N M A 提 出 的 正 面 证 据 还 是 P M 丨 提 出 的 反 面 证 据 ，对 科 学 史 的 援 引 均 有 失 偏 颇 ，且 都 犯 了 基 础 概 率 谬 误 。 问 题 在 于 ，就 实 在 论 辩 护 而 言 ，科 学 史 能 够 作 为 证 据 吗 ？ 这一
* 本文系国家留学基金、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重点项目“ 当代科学哲学的自然主义进路研究” （项目编 号：T J Z X 1 7 - 0 0 1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编号：6 3 2 0 2 2 1 1 ) 的阶段性成果。
①
H. Putnam，
心.s，A/aWer arw/ A/ef/iod，P/ii/oso/j/iica/ Papers : Ko/ume 7 , Cambridge University P ress，
所谓基础概率谬误，又 称 “基础概率忽略”，指的是在贝叶斯推理中忽略基础概率的错 误。经 典 案 例 “哈佛医学院实验”说明了谬误是如何发生的。设想一群人接受某项疾病测 试 ，结 果 为 “阳性” （P ) 或 者 “阴性” （N ) ，“H ”表 示 “受试者患此疾病”，测试结果为 “N ”而受试者患此疾病的“假阴性”概 率 为 F〇 b ( H I N ) = 0 , 测 试 结 果 为 “P ”而受试 者未患此疾病的“假阳性”概率为prob ( P I - H ) =0.05，已知该人群患此疾病的基础概 率 为 prob (H ) =0.001，问题在于，如果一个人测试结果为“P ”，那么该人患此疾病的概 率 prob ( H I P ) 是多少？在该实验中，哈佛医药学院的师生给出的回答多数为0 . 9 5 , 然而 根据贝叶斯定理，prob ( H I P ) «0.02。基础概率pr o b (H ) 被忽略了！
③ C. Menke， “ Does the Miracle Argument Embody a Base Rate Fallacy?” ，
N M A 在科学史上的反面证据主要是劳丹的P M I 所提出的。针对普特南与波义德将“指 称”视 为 “近似为真” 的关键要素的主张，劳丹提供了一个科学史案例的名单，这些理论 都曾获得了经验成功，但其核心概念或术语却不指称，因而难以满足近似为真的要求。这些 案 例 包 括 （但不限于）体液医学理论、燃素理论、热量理论、光以太等等。劳丹通过这些 证据表明，经验成功与近似为真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因 而 N M A 推理不具有逻辑有效 性。值得注意的是，P M I 也隐含着整体证据层面上的诉求。劳丹认为上述名单可以无限延 伸，因而过去的理论中错误理论的比例实际上是较高的，但 N M A 的支持者却忽略了这一 点，他们的科学史视野仅仅局限于“成熟科学”，将上述案例证据作为“不成熟科学” 的一 部分排除在外，使 得 “实在论的经验可检验性大打折扣”，也 使 得 “在一般意义上解释科学
① C. M enke， “ Does the Miracle Argument Embody A Base Rate Fallacy?” ，
Science A5 (2 0 1 4 ) ：p. 103.
② H. Putnam ，
， MaWer am/
P/u/osop/iica/ Papers:
m //i^ory amf
科学史整体证据强调科学整体的经验成功。在这一点上，H . 普 特 南 （H . P u t n a m ) 和 R . 波 义 德 （R . B o y d ) —致 ，都 将 N M A 视为一种最佳解释推理，其前提就在于科学史的整 体证据。但 是 ，他 们 视 野 中 的 科 学 史 仅 限 于 “成 熟 科 学 ”。普 特 南 认 为 ，“成熟的科学理论 中的术语通常是指称的……成熟的科学所接受的理论通常近似为真” 而波义德则进一步 指出了成熟科学的“起飞点” （take-off point) ，“这 个 ‘起飞点’的特征是存在一个关于探 究领域的根深蒂固的背景信念，它实际上划定了该领域的边界，为理论研究提供信息，并限 制了理论和假设的提出”® 。过去的成熟科学中的理论都获得了经验成功且近似为真，因而 实在论作为这种成功的最佳解释便得到了辩护，否则只能视之为一种奇迹。
为什么成功的野心彻底落败”。® 为 应对P M I 的挑战，S . 希 罗 斯 （S . Psillos) 、J. 沃 勒 尔 （J. W o r r a l l ) 、P . 基 切 尔 （P .
Kitcher) 等人同样基于科学史案例证据提出了不同的策略，这也构成了 N M A 的正面证据的 一部分。希罗斯诉诸更加严格的“成功”概念主张，认为提高成功的门槛，便有望免除P M I 的威胁。针对科学理论的内容，沃 勒 尔 区 分 了 “内容” 与 “结构”，强 调 “内容” 在理论 变更中会有变化，“结构” 则保持一定的连续性；基 切 尔 区 分 了 科 学 理 论 的 “假设部分” 和 “效用部分”，希罗斯则将其区分为“无价值要素” 和 “本质要素”，试图表明在理论变革 中得到保留的“效用部分”或 者 “本质要素”促成了过去理论的经验成功，而非其他错误 的部分，从而削弱了 P M I 反面证据的威胁。®
史 的 解 读 均 有 失 偏 颇 ，且 都 犯 了 基 础 概 率 谬 误 。对 于 这 一 谬 误 的 回 应 引发 了 实 在 论
辩 护 的 转 向 ，在 新 的 辩 护 策 略 下 ，科 学 史 证 据 的 影 响 有 所 削 弱 ，但 是 问 题 依 然 存
在 ， 即 科 学 史 能 否 作 为 证 据 ？ 对 此 ，相 关 性 讨 论 提 供 了 一 种 基 本 原 则 ，主 张 实 在 论
可以看到，N M A 的有效性问题似乎转向了科学史案例研究，但带有偏见筛选出的科学 史 证 据 对 于 实 在 论 的 论 证 与 反 驳 都 是 不 充 分 的 。更 为 严 重 的 是 ，其 中 还 隐 含 着 一 种 逻 辑 谬误。
二 、无奇迹论证的基础概率谬误与辩护策略
豪森率先指出了 N M A 犯了基础概率谬误（B a s e - R a t e Fallacy) ，这一结论得到了希罗斯、 P .D •马格纳斯（P . D . M a g n u s ) 和 C . 卡 伦 德 （C . C a l l e m l e r ) 等学者的支持，P . 刘易斯 (P .J. L e w i s ) 则 指 出 P M I 也隐含着基础概率谬误。这些讨论引发了实在论辩护策略的转向， 全 局 论 证 （global/wholesale a r g u m e n t ) 逐渐 让 步 于 局 域 论 证 （local/retail a r g u m e n t ) , 但仍有 学者在不同程度上坚持全局论证。
辩 护 应 当 关 注 局 域 论 证 中 的 特 异 性 与 因 果 性 ，或 者 一 阶 证 据 ，而 非 不 相 关 的 科 学 史
等 二 阶 证 据 。 然 而 ，局 域 和 全 局 的 争 论 并 未 得 到 解 决 ，更 深 层 次 的 自 然 主 义 与 规 范
主义的争论也依然存在。

关键词：无 奇 迹 论 证 ；科 学 史 ；基 础 概 率 谬 误 ；相 关 性 ；局 域 实 在 论
I T 系 省 f 2021年 第 3期
逻辑学•科技哲学
科 学 史 能 够 作 为 证 据 吗 ？+
无奇迹论证的基础概率谬误与相关性讨论 胡瑞斌贾向桐/文
提 要 ：无 奇 迹 论 证 以 科 学 史 为 证 据 ，试 图 从 科 学 理 论 的 经 验 成 功 推 论 其 近 似 真 理
性 ，而 悲 观 归 纳 同 样 诉 诸 科 学 史 ，提 供 了 反 面 证 据 进 行 反 驳 。 然 而 ， 两 者 对 于 科 学
<
/ ， Cambridge University P ress，
1979, p. 73. ③ S. Psillos， ScienX和 /?ea/i5m : //〇«; Science TVach TVi/f/i，Routledge，1999，p.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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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 ' 筹 雀 參 2021年 第 3期
① L Laudan， “ A Confutation of Convergent Realism” ，
48 ( 1 ) ，1981，p. 34.
②
贾 向 桐 ：《论 当 代 科 学 实 在 论 局 部 化 走 向 的 逻 辑 与 问 题 》，《自然 辩 证 法 通 讯 》 2 0 1 7 年 第 4 期 。
总的来看，N M A 与 P M I 都诉诸科学史证据，且试图在案例证据的基础上构建整体证据， 然而两者所援引的科学史证据都有失偏颇：前者只着眼于过去那些获得成功且近似为真的理 论 ，即所谓的成熟理论；而后者则只关注那些成功却不近似为真或者近似为真却不成功的理 论。“关注成熟的科学中预测成功的理论存在一种强烈的偏见”，且 “成熟科学的概念越狭 隘 ，这种偏见就越强烈”；然 而 ，“如果我们不把自己局限于成熟的科学，而是把所有的理 论都包括在内，而不管这些理论能否预测出未来的成功，那么就很难清楚地看到，科学作为 一个整体是否取得了压倒性的成功。”③
以科学整体的成功为证据的问题在于，什么是成熟科学？什么是经验成功？对这些问题 的回答不能过于严格，否则可能把一些成功且近似为真的理论排除在外；也不能过于宽松， 不然会将一些成功却错误的理论包含在内。显 然 ，普特南和波义 德 均 未 能 提 供 明 确 的 回 答 。 更进一步的问题在于，选择性地筛选科学史中的成功理论，是否能够构成科学的整体成功的 基础？正是在这些问题上，N M A 面临着棘手的反面证据。
1979, p.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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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史能够作为证据吗？ — 无奇迹论证的基础概率谬误与相关性讨论
前提性的讨论于实在论争论而言无疑是必要和迫切的，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也将深刻影响其 争论的走向。
― 、无奇迹论证的科学史证据
N M A 的支持者所援引的科学史证据可分为两个层面：案例证据与整体证据。案例证据 关注的是某个特定科学理论的预测成功。例 如 ，量 子 电 动 力 学 预 测 电 子 的 磁 矩 的 值 极 其 精 确 ，“如果量子电动力学对世界而言不是至少近似为真的，那么理论与实验之间的这种达到 11位 小 数 点 的 一 致 性 （特别是与成千上万个其他的……一致性相结合）将完全是一个奇 迹。”®在这些类似的科学史案例中，N M A 的解释对象为单个科学理论的预测成功，极高的 预测精度构成了拒绝奇迹以及接受该理论近似为真的置信度。N M A 的支持者并不止步于此， 将诸多类似的个体案例相结合，便构成了另一层面的科学史证据— 科学整体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