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泥火盆

儿时的泥火盆
作者：张维林
来源：《北极光》2008年第05期
深秋的一个周日，应邀到朋友家做客。

落座不久便感到暖风扑面浑身发热，当时纳闷：此时，兴安岭上“五花”外衣早已尽染秋霜，室外气温已接近冰点，还没到取暖期，室内却温暖如春?环视四周，才发现原来是落地式电暖气正在工作。

此时此景，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六十年代初的孩提时代，想起了家乡冬季室内取暖用的泥火盆。

那是嫩江流域的一个小乡村，家家住土坯房。

在漫长的冬季，屋内取暖除了锅灶做饭、烧火炕、再就是炕中央那个盛满火的泥火盆。

泥火盆，顾名思义就是用黄泥制作而成的、用于盛装柴草燃烧后剩余火的盆。

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取暖做饭都烧柴草，入冬以后，几乎家家炕上都摆放着火盆。

在农村，一进冬天就是农闲时节。

为了节省，大多家庭都是早晚两顿饭，做完饭之后，家庭主妇第一件事就是把灶坑里的余火掏出，装到火盆里。

由于文化、修养、见识的差异，各家的火盆都有各自的特点，或大小不一，或高矮不等，或颜色不同，或手感各异。

每家的火盆，除了少许是亲戚朋友赠送的，大多是自己动手制作的。

要说制作火盆，我的父母联手的“作品”在村里也是小有名气的。

他们从选土、配料，到和泥、塑型、晾干，都有讲究。

他们把带黏性的黄土放在庭院里晒上一段时间，父亲把这个过程叫困土，说是防裂。

开始制作前夕，还要准备一些诸如麻刀、马粪，以及用做模具的搪瓷盆。

和泥的时候，黄土、麻刀、马粪按照一定的比例，和泥要用铁锹反复地折弄，充分地搅拌，那功夫比包饺子和面还要细致。

制作时，父亲先把模具盆扣在木板上，然后，双手取泥按抹在模具盆上，反复地按压、抹平，再用玻璃瓶子擀压，使涂抹在模具盆四周的黄泥薄厚均匀、光滑。

火盆有了雏形后，为了增加稳定性，便于搬拿，父亲还特意把盆底边缘加厚，使之像碗底一样适当凸出一些。

制作完毕之后，把模具盆轻轻地剥下，再用木板托着泥盆端放在阳光直接照射不到且又通风的地方，让泥盆慢慢地阴干。

等泥盆六七分干时，要进行最后阶段的美化。

这时是善长描龙画凤、心灵手巧的母亲大显身手的时候。

只见她顺手取下别在发髻上的银簪子，蘸上水，“笔”走龙蛇，一会儿，盆沿上便出现了古朴的“万”字纹饰。

再一会儿，牵手的祥云也附在了盆身上，整个泥盆顿时增添了几分厚重与灵气，待晾干之后就可使用。

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濒发，农民不但粮食欠收，就连烧柴也不足兴，冬季取暖，那泥火盆可是功不可没。

在寒风刺骨的严冬，炕上只要放上一盛满炭火的小火盆，就能驱走寒气，给大家带来温暖。

尤其是腊月前后，气温最低时，掏火的时候，母亲先在火盆底下放一些麦壳或豆皮子，以保持火盆的温度和热量，延长散热时间，这样一个晚上屋内都暖融融的。

在生活困难、农村文化相对落后的当时，火盆的功能绝不仅仅是一个“取暖”所能代替的。

东北的冬季昼短夜长，晚上吃完饭，父亲到生产队开会或者搞夜战，两个姐姐七手八脚收拾桌子，母亲则洗好碗筷之后，便把灶坑里的火用小铁锹掏出，小心翼翼地装在火盆里，用烙铁压实，再把火盆
放在炕的中央。

不多时，我们兄弟几个也都从外面陆续回来了，围坐在火盆的四周，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学习情况“汇报会”、道听途说“发布会”、家庭教育“报告会”。

要是有兴致，还可能是母亲的专场“故事会”……
每天，在各种“会议”接近尾声时，母亲怕孩子饿着，就经常以火盆为锅灶，或每人烧个土豆，或在火盆上放一块铁板，为每人烤制一把玉米花黄豆，以此代替小食品。

即便这样，姐弟几个也很满足。

尤其难忘的是当烧熟的土豆剥去外皮，散发出土豆特有的清香，每当这时，姐姐和哥哥，都争着推让最小的弟弟先吃，然后按照年龄排列。

有时，等轮到大姐那儿不是土豆不熟，就是火盆没有火炭了，二姐和大哥就会把自己的土豆分一半给姐姐，大姐却高姿态地推让，至今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偶尔，也用火盆烧个黄米面豆包或白面馒头，那可是极少数情况，因为在那个年月，白面馒头和黄米面豆包都是稀罕东西，平时很难吃到，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几顿。

要说印象最深的，当数围着火盆听母亲讲故事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母亲讲故事有个习惯，手里握着旱烟袋，一边讲故事，一面时不时地吸上一口，不抽烟好像脑子里就没词儿了。

讲到关键的情节或者情绪激动时，还用烟袋作为道具比划几下。

有时，一个故事没讲完，一袋烟就抽完了。

每到这时，两个姐姐一个往烟袋锅里装烟，一个用火盆里“铬铁”拨去灰，露出火炭，母亲则手执着烟袋对准火炭，吸一口，随着嗞嗞声一个烟圈吐向屋顶，故事又书接上回了。

寂静的夜晚，尽管母亲的声音不是很洪亮，但她那抑扬顿挫的话语，伴着有节奏的吸烟声，以及屋内“蛤蟆头”散发的又辣又纯的烟香，营造了特有的气氛。

母亲生在书香门第之家，虽然从小没有正式上过学，但是受外公的影响和家庭的熏陶；加之母亲虚心好学，不但铸就了她勤劳果敢正直善良的性格，还学会了诸如“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等知识和做人的道理。

平时，孩子们上学的上学，不上学的也是出去乱跑，白天除了吃饭很少能见到孩子的影，尤其是寒暑假，更是如此。

所以，母亲想出了一个办法，利用晚饭后的时间，通过火盆加工“小食品”的引子，巧妙运用各种故事的说理引导，达到其家教的目的。

正是在这种氛围中，母亲按照她教育子女的想法选择演义的中国古代二十四孝、杨家将等传统故事、童话、传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

故事中所蕴涵的尊老爱幼、勤劳节俭、见义勇为、诚实守信、助人为乐、报效国家的道理和思想，像种子一样在我幼小的心灵逐渐发芽、生根，并伴随着身体一道逐渐成长起来，为我们几个后生世界观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用火盆取暖的时代，已经越来越远地离开了我们。

但那质朴、实用的火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的印象和情结，是任何先进的取暖设备所取代不了的。

那份“火盆文化”的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而厚重。

我怀念儿时家乡的泥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