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忙春天的事

春天就忙春天的事
陈一筠谈青少年性健康教育
陈一筠，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所研究员，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健康教育信息中心主任。

主要研究领域为婚姻家庭、妇女问题、青少年性健康以及相关的社会教育与社会工作，是最早在我国开展青少年性健康教育的学者之一，曾主编《两性世界丛书》、《青少年性健康教育丛书》。

“性待业期”
国际上为什么把性教育提得这么迫切？人口学研究表明，20世纪的100年间，每过25年少男少女的性成熟提前1年，上个世纪初性成熟是16至17岁，世纪末的时候已经提前到十二三岁。

而另一方面是青年人选择结婚的年龄大大推迟。

世纪初的时候是20岁左右，世纪末到了26岁以上，特别是城市婚姻观念的改变，很多人当婚不婚当嫁不嫁。

我国城市平均结婚年龄在24岁，再晚的要读完书，立业之后，30多岁才会结婚。

但是一个十二三岁就慢慢走向性成熟，心理上也不断成熟的人，就会有性欲望。

这是一个生物学上的事实。

如果结婚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则要到二十六七岁甚至30岁以后，因为结婚是满足性欲望的一个正规渠道。

人口学家把这个漫长的等待期叫做“性待业期”。

世界卫生组织把青春期定为10岁到19岁的孩子，那么很多人要过了19岁之后还得“待业”。

现在把婚姻和性统一起来是越来越难做到了。

我们不能说不结婚的性就不行，我们也无法阻止，我们的目的是让他们安全健康到达婚姻或者是比较长期的性伴侣，这就是人类自身发展给自己出的一个难题。

地球村的青春期
20世纪的前半叶，人类基本上没有什么办法，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性活跃。

1937年瑞典第一个出来开展性教育，那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很多从战场回来的青年人得了性病。

瑞典到了1960年代才开始完善。

欧美国家也是在1960年代开展性教育的，当时他们更被动，当时的性革命使许多少女怀孕，当时的观念就是性不必在婚姻中发生。

而那时我们正在“文革”
中，相对比较禁锢，没有那么多的问题。

改革开放20年后的今天，西方国家有的，我们全有了，甚至是西方国家没有的，我们也有了。

现代传媒已经把全世界的青少年变成了一个整体，他们穿同样的服装，看着同一部电视剧，追着同一个明星，地下黄色的媒体也是禁不住，孩子们到了这个年龄，就想去尝试，你不能保证一个孩子到了新婚之夜才会发生性关系，我们得吸取西方国家的教训，不能到了性病、艾滋病、少女怀孕泛滥了再想办法。

我记得我参加1994年开罗世界人口与发展大会的时候，会上就激烈争论是不是要对18岁以下的青少年进行性健康知识的提供，包括避孕知识服务的提供，当时很多学者和政治活动家举出很多少女怀孕打胎殃及青少年健康的事例，之后在中国举行的世界妇女大会，这个问题得到进一步的讨论。

一个少女有权获得包括避孕在内的性健康知识，这是她的人权，我们有什么理由羞羞答答对她半掩半藏？
少女怀孕、性病、艾滋病、毒品现在在我国已经是事实。

青少年是受艾滋病危胁最大的群体，青少年中的吸食迷幻药，实际上是追求性的欣快感，所以毒品在青少年中流行也是和性有关的。

台湾的一个学者写过一本书，他说，到21世纪，我们的青少年还要从黄色的媒体里学习性的知识，这岂不是文明社会的一大耻辱。

青少年性教育已经不得不做了，不做就是对后代的不负责任。

早恋，早练
现代的婚姻不像过去就是结婚生儿育女那么简单，我做了十年的婚姻家庭心理咨询，发现现在很多婚姻出现问题，是这些人不具有性健康知识而做出来的。

现代的婚姻以享受夫妻感情上的生活、性的生活为目的。

这些东西是要学习的，不会无师自通。

谁为婚姻作出过投入？你为你做30年的事业要从小学开始学十多年，但婚姻家庭的事业，为做夫妻、做父母你学过什么？面对许多失败的婚姻我无法去谴责谁对谁错，实际上是他们就没有学会做女人、做男人。

结婚以前没有练习，把婚姻作为一个练习本是很危险的。

有的人离了几次婚也没有找到幸福。

青春期的教育就是一个岗前培训，做父母做夫妻的练习实际上已经在儿童期就开始了。

大量的夫妻的问题实际上是青少年时期埋下的隐患，如果在青少年期就形成不好的性观念，那么在婚姻后就会很快反映出来；如果青少年时期的不负责任的性行为，结婚后也会承担不起责任。

10到19岁的青春期的孩子在我国有2亿人口，他们的成长决定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又是我们民族的命运，他们是未来的夫妻、父母，如果一个少女打胎时大出血被摘了子宫，她就再也做不了母亲。

如果事业是一只皮球，失手了还可以找回来，但青春的健康是玻璃球，失手就破碎了。

广西南宁一个私人诊所里的医生告诉我，一个9岁的女孩在这里打胎，一个13岁的男孩宣布对此负责。

一个9岁的孩子她懂得什么叫性，懂得怎么会生孩子？
现在学校里什么都讲，就是不讲孩子的身体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不讲他们对异性眷恋有没有错。

他们之间的相好是什么性质的，初恋是怎么回事，失恋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孩子们就在那里苦苦地猜，苦苦地受折磨。

在少男少女课堂有的孩子对我说：“我爸爸有两个情人，我才只有一个，还是说说他自己吧。

”
我们一直主张把“早恋”的“恋”改成“练习”的“练”，早恋的说法不科学，孩子的早恋严格来说不叫“恋”，真正的“恋爱”，起码年龄上应该是非儿童期的。

孩子之间的恋往往是交往过密，但他们自己往往认为就是恋爱。

一个男孩子在中学的时候应该有女朋友，一个女孩子，也应该有男朋友，从心理上来说他们必须有异性友谊，这种异性友谊是最纯真的，对他们的人生非常有好处。

没有这个过程，他们长大后的婚姻往往会有问题。

青春期教育是孩子的需求，孩子的需求第一就是健康。

我们以前是直接给青少年讲课，现在我们主要是培训老师，困难是专家太少，教育系统里师范没有这样的专业设置，普通的大学也没有，现在首都师范大学有一个副修专业，一年也就是出来十多个人。

我们如何谈性
性健康教育长期以来讨论的焦点是给孩子们说什么，说到什么程度，由谁来说。

性教育从狭义上来讲是生理身体，广义上说是性别认知，对异性的了解尊重、性别角色的练习和对家庭择偶的教育，是整个的人生教育。

1990年代起我们开始做性教育，当时就是青春期人生教育，并没有单去讲性，性是夹在人生教育当中去讲的，一些敏感的问题是用间接的方式去告诉他们。

我们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的一个色彩，只是现在广义和狭义性都在讲。

而现在更多的是在讲性健康这样一个概念。

我们在1993年开始在北京的一些学校开了少男少女课堂。

当时我们讲的有四课。

第一课是“走进生命的春天，悦纳你的青春体貌”，讲的是青少年的身体发生的变化，告诉他们身体的发育是自然的，针对有的孩子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别、外表的情况而设。

我们以孩子自己的父母不要第二个孩子是怎样计划生育的，间接地给孩子讲避孕知识。

第二课，我们讲青春期心理，讲青春期对异性的好感、依恋是身体发育的结果，从而解释他们的青春梦、性幻想、白马王子梦都是正常的。

第三课讲少男少女的交往，让异性读懂自己，讲少男少女的怀春，讲初恋、早恋。

我们不反对他们之间的友情，爱也是不能够禁止的，但我们告诉他们爱与友情之间的不同特色。

我们向他们讲爱情是要全身心投入的，是要追求结果的，那么在中学时候，你的内存能否让你作出全部的投入？另外我们还告诉他们，现代人的爱情不一定是以婚姻为结果的，那么你就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这就是要解决他们的失恋问题。

第四课的内容是“春天就忙春天的事”，告诉他们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内容。

我们站在平等的角度和他们讨论，孩子的反映非常好，但他们抱怨走出课堂家长们还是那种态度，一看见男孩女孩在一起就过敏。

我们又开了家长学校，2001年我们调整了重点，先扫家长的盲，然后培训老师，然后老师再和学生讨论。

8年的教学，我们写出了三本书，一本是给孩子的，一本是给家长的，每一课讲一个故事，孩子们参与在班会上进行讨论。

另一本是《少男少女100问》，这是少男少女在课堂上提出的问题，很有代表性。

我们有一本幼儿园的，一本是给小学的，今年就会出来，这样就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1993年创办《青苹果》杂志，去年开了少男少女门诊，今年又开了青苹果网站，在中国生殖健康网上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六进行青少年性健康教育的现场直播。

你说人家是黄色的，那我们有什么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现在黄色的不健康的东西流行，就是我们科学的东西渠道不畅通。

青少年一张白纸，最容易受黄色的东西影响。

我们没有办法，只有去扩大科学的信息传播渠道。

一开始我们搞了一个民间的机构，叫中国社会工作者学会京伦家庭科学中心，做婚姻家庭和青少年的有关工作，后来光是一个小小的民间机构不够，我们就吸引了中国专家科学教育委员会、中国计划生育协会、中国性协会等教育界、医学界、社会学界的专家加入，成为政府和民间组织结合的多学科合力的一个团队。

但是这些专家都是搞医学的、心理学的，从自己的学科背景上去了解一些青春期教育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学健康教育出身的。

我们的专家团队从1993年到现在很多人已经退休了。

他们从50多岁一直做到70多，70多了还在做。

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在中国打开一个科学的、和价值观相结合的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