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生活展示中的历史镜像_评铁凝长篇小说_笨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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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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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作 家 作 品 研 究
断与认识。 然而， 没有形成这样一种凝固的历史理 念却并不意味着铁凝面对历史时没有自己的基本 立场。 在我看来， 没有形成某种凝固的历史理念本 身， 就可以被看作是铁凝一种基本的历史立场。 窃 以为，只有当铁凝拒绝以某种先在的历史理念去 理解阐释历史，当作家只是将历史理解为一个已 经消逝的相对长的时间横断面内一段实实在在的 生活流程的时候，历史本身才可能真正地敞开自 身， 才可能呈示出自己丰富复杂的真实面目来。 事 实上，也正是在铁凝这样一种基本历史立场存在 的前提下， 出现在读者面前的 《 笨花》 才会呈示为 如此一种文本状态。在最初面对《 笨花》 文本的时 候， 我曾经突出地感觉到一种为小说定位的困难， 我无法直截了当地作出《 笨花》 究竟是一部历史小 说亦或还是乡土小说的定位来。如果说《 笨花》 是 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它却与通常意义上的历史小 说呈示着不同的文本面貌。如果说《 笨花》 是一部 长篇乡土小说，其中却又分明有着历史因素的突 出存在， 别的姑且不论， 如孙传芳、 王占元、 吴光新 等真实历史人物形象在文本中的不时晃动，便提 醒着读者不能轻易地忽视历史因素在小说中的客 观存在。这样一种定位的困难只有到现在方才获 得了圆满的解决， 却原来， 导致定位困难的根本原 因乃在于铁凝采取了一种与当下时代流行的历史 小说所完全不同了的进入历史的方式。在一部历 史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作家并不可能直接地进入 历史表现历史，再高明的作家也只能通过对生活 现实的描写展示来抵达自己再现历史真实的艺术 目标。 这样， 也就出现了一个如何处理历史与生活 的关系的问题。 就我个人的阅读经验而言， 那些持 有明确的历史理念逻辑的小说家们，往往会直奔 历史的目标而去。这并不是说他们的小说作品中 缺乏对于生活现实的描写与展示，而是说在他们 的创作心理中，其实是存在着一种历史大于生活 的这样一种基本艺术观念的。与这样一些小说家 形成鲜明对照的， 便是铁凝《 笨花》 中所采取的这 样一种生活大于历史的艺术处理方式。历史因素 在《 笨花》 中的存在是显而易 见 的 ， 但与其他作家 生活伴随着历史前行的艺术处理方式明显不同的 是， 在《 笨花》 中， 那些显在的历史因素是以一种草 蛇灰线的方式而内在地隐没于大量日常凡俗生活
王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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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铁凝长篇小说《 —— 笨花》 王春林
在谈到铁凝的时候，王蒙曾经写下过这样一 段话： “ 笔者曾经激赏铁凝的《 哦， 香雪》 。此后这位 作家的作品也在由清新走向穿透，由单纯走向复 杂，乃至由审美走向审丑。特别是她的长篇小说 《 玫瑰门》 ，她那样正视着与书写着人性的恶的方 面、 残酷的方面， 几乎是令人汗毛倒竖。那种把一 只猫活活劈成两半的酷刑甚至比对 ‘ 姑爸’ （ 一个 经历和性格都乖僻的女性）的阴户里插进通条还 要令人战栗” 。!在描述了铁凝的这样一种写作变 迁历程之后，王蒙又不无欣喜地对铁凝 《 孕妇和 牛》 与《 笛声悠扬》 的出现表示由衷的赞美。 在他看 来，铁凝这两篇小说乃在某种意义上显示着那位 写作《 哦， 香雪》 的铁凝的回归。“ ‘ 他终于弄清了他 何以有今天， 那是一切的苦难与这笛声的较量， 它 们终未敌过一支竖笛那单纯无比的音响，那本是 一个少年对生活坚忍不拔的梦幻和渴望。 ’ 这是小 说里的‘ 猫’ 的丈夫的心声， 也是铁凝自己过去的 一批与最近这两篇作品以及铁凝之所以为铁凝的 写照， 可以称之为并未泯灭的 纯 朴 、 赤子之心、 古 典式的天真、 诗情、 苏联文学影响。” “ 除了苏联的 艾特玛托夫、 舒克申以外， 铁凝的两篇新作—— —不 知为什么—— —还令人想起泰戈尔、 屠格涅夫， 也令 人想起孙犁。” 应该承认， 对于铁凝由《 哦， 香雪》
向《 玫瑰门》 的变化， 我也曾经是一位激赏者。 与此 相对应的是， 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 我也曾经形 成过这样一种艺术偏见， 那就是， 似乎只有描写复 杂事象、书写复杂人性的具有突出审丑格调的文 学作品才是深刻的，才可以算得上具备了真正的 现代意识， 体现着真正的现代观念。现在看来， 这 样的一种艺术偏见实在是要不得的。虽然我们并 无意于由此而否定铁凝《 玫瑰门》 这样一类以审丑 为艺术特质的小说作品 所 具 备 着 的 艺 术 价 值 ， 但
社会领域的艺术把握其实是相当成功的。在这个 意义上， 我们才可以断言铁 凝 在 《 笨花》 中的艺术 转型是极为成功的。才可以说《 笨花》 不仅应该被 看作是铁凝迄今为止艺术成就最高的长篇小说之 一，而且也应该被看作是中国小说界进入新世纪 以来出现的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 我们注意到， 进入新世纪以来， 有相当一批作 家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艺术关注视野转向了历史 领域， 出现了一批优秀的历史题材长篇小说。 铁凝 的《 笨花》 当然也应该被归之于这样一种规模甚大 的写作潮流之中。说《 笨花》 是一部历史小说， 是因 为作品展示的乃是从晚清末年一直到抗战胜利这 五十多年间的中国历史状况的变迁过程，是因为 其中频繁现身着的如孙传芳、 王占元、 吴光新等人 物形象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 然而， 同样是历史小 说，但铁凝面对历史的姿态与进入历史的方式却 与其他的许多小说家存在着格外明显的差别。如 果说，其他的许多小说家都是在一种相对明确的 历史理念的主导支配 下 对 历 史 进 行 艺 术 表 现 的 ， 那么， 铁凝在《 笨花》 的写作过程中， 则并不受一种 格外明显的历史理念逻辑的支配与制约。就笔者 的视野所及， 差不多与铁凝 的 《 笨花》 表现着同一 时段历史的若干优秀的历史长篇小说，比如李锐 的《 银城故事》 、 刘醒龙 的 《 圣天门口》 、 李洱的《 花 腔》 等， 就都突出地表现出了这样一种受制于某种 先在的历史理念逻辑的特点。我们当然无意于在 此否定如李锐、 刘醒龙、 李洱这样一种进入历史的 方式。我们同样也承认如李锐、 刘醒龙、 李洱这样 一种进入历史的方式一样可以有效地抵达某种历 史的真实。但必须强调指出的一点却是，铁凝在 《 笨花》 中面对历史的姿态与进入历史的方式的确 与时下流行的这种历史小说写作方式形成了极明 显的区别。铁凝长篇历史小说《 笨花》 的艺术原创 性也正突出地体现在这一点上。 具而言之， 在写作 《 笨花》 的铁凝看来， 历史既不是虚幻的， 也不是荒 谬的， 当然更不是可以被任意地解构或者建构的， 历史只是一个已经逝去的相对长的时间横断面内 一段实实在在的生活流程而已。 我们所谓铁凝《 笨 花》 的写作不受一种历史理念逻辑的支配与制约， 指的正是铁凝在写作之前，并没有形成某种凝固 的甚或不无僵化嫌疑的对于某阶段历史的先在判
的细节之中的。这也就是说， 对于铁凝而言， 重要 的乃是将自己所欲表现的这一历史时期内的中国 乡土生活以细针密线的方式首先凸显在读者面 前，然后再以这格外密实厚重的乡土生活去处理 包容自己所无法回避的历史因素。 而这， 也正是作 家将自己的这部长篇小说命名为“ 笨花” 的根本原 因所在。 “ 笨花” 在小说中， 其实具有双重含义。其一当 然是指故事的主要发生地，铁凝倾全力描写展示 着的冀中平原上这个名为“ 笨花” 的村庄。其二， 从 一种象征隐喻的意义上看， 这“ 笨花” 二字的象征 隐喻色彩也是格外分明的。 我们注意到， 铁凝在小 说之前曾经写过这样一段题记： “ 笨花、洋花都是 棉花。笨花产自本土， 洋花由域外传来” 。在我看 来， 铁凝之所以特别地要加上这样一段题记， 其根 本意图并非是要告诉 读 者 棉 花 的 两 种 不 同 类 别 ， 而是要象征性地暗示出自己在《 笨花》 这部长篇小 说的艺术表现层面上对于中国本土性小说传统的 回归。从这个意义上说， 由域外传来的“ 洋花” 自然 与西方的文化、 小说传统存在着直接的联系， 而所 谓“ 笨花” 云云， 则也自然与中国本土的文化、 小说 传统存在着直接的联系。在我看来， 铁凝“ 笨花” 二 字的深层象征隐喻意味其实应该落实到这一点上 才是。说铁凝在《 笨花》 的写作过程中实现了对于 中国本土性小说传统的回归，落实到艺术表现层 面上，便是指铁凝将自己的艺术着眼点更突出地 放置到了对于这一历史时段中以笨花村为个案的 乡村日常凡俗生活的描写与展示上。 细读文本， 即 不难发现，虽然在作家所具体描写的这一历史时 段发生了诸如军阀混战、 民国成立、 抗日战争等一 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虽然作家也并不刻意地回 避这些历史事件， 但是， 铁凝对于这些历史事件的 艺术表现都是通过对笨花村的日常凡俗生活的细 致描写而得以完满实现的。将铁凝对历史场景与 乡村日常凡俗生活的表现进行粗略的比较，便不 难发现， 作家对于历史场景的展示是点染式的， 只 是以简略的笔调将历史场景交待清楚而已。与此 相反，作家对于乡村日常凡俗生活的描写却是工 笔细描式的， 哪怕是极细微的生活细节， 铁凝也不 惜以浓墨重彩的方式去加以渲染展示。也正因为 如此， 所以在读完《 笨花》 之后， 掩卷沉思， 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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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的以上论述却提醒着我们应该确立一种多元 开放的艺术审美观念体系的重要性。 这就是说， 书 写着人性的恶与残酷一面的《 玫瑰门》 固然是深刻 的、优秀的，但展示着人性的善与美好一面的如 《 哦， 香雪》 、 《 孕妇和牛》 、 《 笛声悠扬》 这样的小说 却并不就可以被看作是肤浅的，这样的作品其实 同样是深刻而优秀的。如果说《 哦， 香雪》 、 《 孕妇和 牛》 、 《 笛声悠扬》 这样的 一 些 短 篇 小 说 ， 确实体现 着铁凝那样一种“ 并未泯灭 的 纯 朴 、 赤子之心、 古 典式的天真、 诗情、 苏联文学影响 ” 的话， 那么， 铁 凝的长篇小说 《 笨花》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年 $ 月版）则完全可以被视为这一方面的一部集大成 之作。 与铁凝那些曾经的中短篇小说相比较， 作家 的 《 笨花》很显然更当得起王蒙的肯定赞美式评 价。 与铁凝既往的长篇小说相比较， 《 笨花》确实 发生了一种堪称脱胎换骨式的变化。在产生了广 泛影响的《 玫瑰门》 与《 大浴女》 中， 铁凝不仅将自 己的艺术关注视野投射向了人性中恶与丑的一 面，而且也把自己的艺术表现重心更突出地倾斜 向了女性世界。在对人性中恶与丑的一面进行不 失严酷的类乎陀斯妥也夫斯基式的严酷审判的同 时， 作家对于女性复杂深邃的精神世界， 对于女性 曲折不幸的命运遭际，也进行着不遗余力甚或力 透纸背的艺术思考与表达。如果我们正是携带着 这样的一种阅读记忆进入铁凝的 《 笨花》世界的 话， 那么， 我们将会不无惊讶地发现这是一部与铁 凝既往的长篇小说面目完全不同的作品。从其根 本的艺术品质来判断， 断言 铁 凝 的 《 笨花》 与作家 前此的长篇小说相比发生了一种脱胎换骨式的变 化， 应该说是并不为过的。如果说《 玫瑰门》 与《 大 浴女》更多地将艺术的聚焦点投射向了对于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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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恶与丑的一面的挖掘与审视 ， 那么《 笨花》 则将 艺术的聚焦点更多地投射向了人性中善与美的一 面，并且极其令人信服地在这善与美的表现过程 中展示出了人性中正面力量的充沛与伟大。如果 说《 玫瑰门》 与《 大浴女》 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被看作 是以关注表现女性的精神与命运为主的女性小说 的话， 那么在《 笨花》 中， 铁凝的艺术视野无疑要开 阔得多。《 笨花》 中当然不乏女性人物形象的成功 塑造， 但在成功地塑造女性形象的同时， 铁凝却将 自己的艺术重心转移到了对于整个社会与历史的 关注与表现上，其中自然也就会有对于若干男性 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之所以要特别地提及男性 形象的塑造，是因为在铁凝既往的小说创作历程 中， 虽然也写到过许多个男性人物， 但这些男性人 物与铁凝笔下塑造格外成功的女性形象比如司猗 纹、 尹小跳、 苏眉等人相比， 却总是显得特别地苍 白无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 铁凝的《 笨花》 也具有着 不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在《 笨花》 中， 铁凝的确非常 成功地塑造出了若干格 外 丰 满 厚 实 的 男 性 形 象 。 从我对于《 笨花》 的阅读直感来判断 ， 《 笨花》 其实 是一部蕴涵体现着铁凝颇为远大的艺术“ 野心” 的 作品，是一部作家意欲挑战自我并从而在根本上 实现自我艺术超越的长篇小说。当作家自己的艺 术视野由与自我的情感体验和生命经历存在着某 种直接联系的女性生存世界，转向更为丰富复杂 更为阔大的社会和历史层面的时候，铁凝也就为 自己设定了一个更为远大的艺术目标，选择了一 条更为艰难的艺术路径。 很显然， 以艺术的方式总 体性地把握表现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的社会 生活，较之于以艺术的方式把握相对纯粹的女性 世界， 要更加艰难复杂得多。 我们不是简单的题材 决定论者，表现女性题材与表现社会和历史题材 同样可能产生十分杰出的文学作品。但我们同时 却也应该承认，不同的表现领域的确具有着程度 不同的表现难度。 在某种意义上说， 《 笨花》 所表现 着的更为阔大复杂的历史与社会领域，的确较之 于《 玫瑰门》 《 大浴女》 所表现着的相对纯粹的女性 世界具有着更大的艺术难度，因而也就对作家提 出了更高的艺术要求。 对于这一点， 我们理应有清 醒的认识。 难能可贵的是， 从《 笨花》 所达到的艺术 效果来看，铁凝对于具有更大艺术难度的历史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