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知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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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知音精神
作者:李志雄
来源:《神州·下旬刊》2020年第05期
《大淖记事》是汪曾祺晚年的一部短篇小说集。

“大淖”是什么意思?汪曾祺对此是做过解释的。

在蒙古语里头,坝上的大大小小的一片水都叫做‘淖儿’。

汪曾祺的家乡高邮多大片的坝上水地,便以“大淖”称其故土。

因此,从集子的书名的字面大意便可知道,这是一部展现高邮乡土风情风俗的作品。

《鉴赏家》是《大淖记事》里的一篇。

初读这篇短篇,便联想到了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的典故,细嚼起来,更是觉得颇有旧瓶装新酒的味道,和鲁迅的《故事新编》有点像,像是对典故传说的改写,或是新编。

不过,《鉴赏家》只是借了伯牙和子期的“魂”,故事的人物和情节与“高水流水”的典故基本没什么直接联系。

伯牙子期的典故寄寓了知音精神与士人精神,为中国后世历代文人所推崇。

许多文人墨客常引此经典抒情表意。

《鉴赏家》既然借了伯牙子期的“魂”,字里行间自然也会贯穿着“知音精神”。

《鉴赏家》里的季匋民和叶三,和俞伯牙和钟子期有很多“异曲同工”的共性。

俞伯牙是晋国的上大夫,琴艺精湛的琴师。

季匋民是本县中的大户人家,县里头首屈一指的画家。

两者都是社会上层的艺术家。

钟子期,相传是一个戴斗笠、披蓑衣、背冲担、拿板斧的樵夫,一言以蔽之,是个地位卑微的人。

而叶三恰恰也是如此,他只是县里卖果子的一个商贩。

然而,偏偏就是这两位相对“卑贱”的人成为了两位社会上层艺术家的知音。

这只是一种偶然和巧合吗?恐怕不是。

叶三能成为画家季匋民的知己,钟子期能成为俞伯牙的知音。

除了心灵精神上的感悟的相通,也存在着客观的原因。

在《列子·汤问》里,写到了钟子期的评鉴语录: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鐘子期能从俞伯牙的琴声中听出“山河”,这和他作为樵夫,常年跋涉于山河间,对山河有独特感悟密不可分。

换作是晋国政坛朝廷里的官员们,他们见惯的是阁楼亭台、琼楼玉宇,甚至有闭门不出,沉醉酒食者,自然不会对大自然山河有如此细致到位的慨叹,自然很难与俞伯牙相通。

叶三,能鉴赏到季匋民画里的“紫藤里有风”,“灯台是小鼠”,“红花莲子白花藕”,与他平日忙碌于花卉果蔬,见惯“花乱”则风起有关;和他平日种植生活需要防虫防鼠害,见惯老鼠的形态有关;和他能分辨红白荷花的莲蓬及莲子的区别有关。

叶三能对画有独特的鉴赏,和他丰富的生活体验是密切联系的。

就画家本人“季匋民”而言,也正是由于缺乏生活经验,才会
弄出“红花莲子白花藕”的错误。

俗话常言,艺术源于生活,这是有道理的。

钟子期和叶三能成为两位艺术家的知音,和他们较低的出身,对生活有较深的品味,是存在着客观的联系。

“知音”,即知晓音乐之意,源于钟子期能听出俞伯牙的琴声之意。

汪曾祺为什么会选择塑造一对“绘画”的知音呢?这应该和汪曾祺的成长经历有些关系。

在他的散文《我的父亲》里,他提到了自己的父亲爱画画。

他的父亲绘画颇有功力,擅用工笔画菊。

父亲有一些画友,其中交往比较密切的是一位叫铁桥的和尚。

两人常会交流绘画体悟,这多少给了汪曾祺一些塑造季匋民和叶三的灵感。

当然,汪曾祺本身也是一位精通绘画的才子,因此,他本人对绘画也有比较深的领悟,也可能是源于自身的经历而塑造的人物形象。

孙旭先生曾对《鉴赏家》的“知音精神”做出过探究,提出了“知音精神”下的知己关系具有两面性的看法。

其观点大致是这样的:一方面,知己关系是基于共同理想缔结的精神契约,不受外在的物质功利侵蚀,维持了高度的稳定性,这是知己关系的正面效应。

另一方面,它高度的稳定性容易演变为封闭性,禁锢了社会关系的延伸,一旦有一方离开,另一方只会沦为等待的归宿,不愿再接受承认“新”的知己,这种排他性是知己关系的负面效应。

因此,知音精神其实是有一定的传统精神封闭性的。

知音精神的封闭性某程度而言是不利于文化的传承的。

《鉴赏家》的结尾有一段这样的记述:
叶三死了。

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匋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在棺材里,埋了。

相比把画连同自己埋葬,把季匋民的画流传在世,是否是更好的选择?后面再讨论。

在《鉴赏家》的结尾部分,汪曾祺塑造了一个日本人的形象,辻听涛。

这是一个值得谈谈的人物。

人物的姓氏就很特别。

辻,音十,意为十字路口,在日语中,常用在姓氏里头。

其次,人物对画有独特的感情,远道而来本就凸显其钟爱。

鉴赏画卷时的一系列动作则更凸显其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对画轴拜了拜”。

虽然也有购画之心,但他“多少钱都行”的态度还是将他和一般购画者做出了区分,不计成本的购画绝非功利者所为。

这位日本人对好画有份执着的喜爱,而这非凡夫俗子所能有。

最后“怅然”而去,也是其爱画的体现。

值得留意的是,辻听涛赏画的风范颇有魏晋风度。

评论家常称汪曾祺是“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汪曾祺先生的这种“士人精神”气质也会流露在它笔下的人物里面。

除了辻听涛外,季匋民也颇具“士人精神”。

他作画洒脱超俗,边画画,边喝酒,喝酒就水果。

画两笔,凑着壶嘴喝一大口酒。

画一张画就喝二斤花雕,吃一斤半的水果。

这个日本赏画家的设置意图是什么呢?可能只是一个“顺笔”,承接上文提及的“有许多日本人想收藏季匋民的画”。

往细里探究,这可能是一种衬托。

日本赏画家应该也是一位知画
人,因此,把画交给他,也并非坏事,但叶三依旧选择不买,并嘱咐孩子将画和他一同埋葬,并非觉得日本赏画家不懂画。

而是画对叶三而言,有一份独特的情感寄托。

给叶三劳动动力的是季匋民,和叶三心灵上能互相沟通的也是季匋民,甚至夸张地说,给与叶三生命力的也是季匋民。

季匋民逝世后,叶三便再也没有卖果子,而此前,叶三尽管岁数大,却是风里雨里,不管水路旱路地奔波寻果。

可见,季匋民在叶三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

《鉴赏家》是一个现代化色彩的高山流水的知音故事,水乡写实的手法,字里行间流露的魏晋士人风范,在展现高邮水乡生活民俗的同时,也体现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痕迹。

作者简介:李志雄,华南师范大学,本科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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