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无声壁垒”:促进听障群体的社会融合与可持续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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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进听障群体的社会融合与可持续生计BREAKING THE "SILENT BARRIER" TO PROMOTE SOCIAL INTEGRATION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HEARING IMPAIRED PEOPLE
为残障群体提供更多元化、更机会均等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让残障群体走出“小圈子”,融入社会。
|本刊记者 朱琳
在《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与残障群体相关的目标多与“包容”概念相关,促进残障群体的社会融合,是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重要路径。
自2007年签署《残疾人权利公约》以来,中国累计出台与保护残障群体权益直接相关的法律90多部,在促进残障群体可持续发展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
然而,社会融合是一个系统性问题,在实际推进过程中,不同的残障群体在基本生活、社会参与、劳动就业、医疗教育等方面仍会面临各种特殊障碍与挑战。
对此,本刊记者特别采访了以商业形式支持听障人士就业,并积极投身公益领域的听障创业者彭霖倩,倾听她对于听障群体社会融合与可持续发展现状的见解与思考。
|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CST)
|彭霖倩
Q
A
彭霖倩,重庆两江新区知珑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理
事长(本文简称“知珑”)、声随形动(重庆)文化
传媒有限公司创始人(本文简称“声随形动”),双
语(汉语+手语)听障者。
2020年底作为总策划
发起国内首个以儿童无障碍为主题的非营利性艺
术节“流明儿童无障碍艺术节”,2022年入选福布
斯中国Under 30年度榜单。
难打破的“小圈子”:听障群体的发展与
困境
CST:能否先请您介绍一下中国听障群体的可持续
发展现状?残障者特别是听障者在社会融合过程中主
要会面临哪些问题?
彭霖倩:我国有8500 万名残障者,其中听力障碍者约有2780万人,这个群体的整体发展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始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这个阶段,国家主要通过福利厂模式对听障者进行扶持,即对自筹资金举办的福利工厂给予免征建筑税的政策,从而将残障者集中安置进各地福利工厂中,为他们提供各种生活福利,其中便有不少听障者。
20世纪90年代,国内福利厂的发展达到顶峰,全国共有5.7万个福利厂,听障者从婚姻到退休都能在厂内实现。
这种模式为大批听障者提供了生活保障,但也会像网络电视剧《漫长的季节》中描绘的钢厂工人一样,在工厂内部形成一种不与外界沟通的小社会。
听障者对国家政策的依赖程度很高,且习惯有问题就在小圈子内解决,较为封闭。
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后的一段时期。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福利厂的效益开始下滑,很多听障者需要到外面打工。
这时听障者圈子封闭的弊端就开始显现,很多听障者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生活困难,甚至走向犯罪,或者因为过于依赖听障者小社会而遭遇诈骗等。
第三个阶段始于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快速发展期。
一方面,电商平台和社交媒体的兴起,为听障者带来了许多线上工作机会,让听障者有了更多生计方式。
另一方面,国家在残障者就业、教育、保护政策上也有了更多、更具体的扶持。
例如,为了解决听障群体手语体系混乱的问题,2010年,教育部、国家语委、中国残联在北京师范大学联合设立“国家手语和盲文研究中心”;2015年,《国家手语和盲文规范化行动计划(2015—2020年)》出台;2018年,《国家通用手语常用词表》经过两年多试行和完善后,经教育部、国家语委、中国残联发布,成为服务听障群体语言文字需求的语言文字规范。
通过这一系列行动,我国的手语体系逐渐确立,加上很多特殊学校的师资水平也在提升,这对听障群体的可持续发展具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但是,当前听障者群体在社会融合方面仍然存在很多障碍。
其中,沟通方式差异大和缺乏相应的情感与设施支持是造成障碍的主要原因。
一部分听障人士从小开始做语言恢复、戴人工耳蜗,加之使用讯飞等具有语音转文字功能的软件,在交流上和健听人的差距已经很小。
但是,他们和健听人在心理上、情感上有差别,目前社会上对这方面还是不太了解,导致一些不想凸显自己听障身份的人不得不在工作上、家庭中、社交中默默忍受一些困难。
例如,有些家长误以为聋生有了助听器就可以直接去普通学校上学,但聋生通常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和训练支持,普通学校如果缺乏相关设施,就会导致聋生学习不良。
同时,会手语和不会手语的人之间存在语言隔离,在缺乏引导的情况下,直接让聋生和大量不使用自己语言的人处在同一个环境,也会给让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从而越发想要逃避与主流社会的接触。
在这种情况下,家长一味要求聋生去适应学校,忽视聋生的个体感受,可能会适得其反。
商业与公益,以不同模式支持听障群体的个人发展
CST:谈一谈您创业前的经历吧。
我们了解到,您是在上小学后才因为高烧失聪的,从健听者到听障者,这个变化您是如何实现自我接纳的?您经历过的哪些事情激发了您,让您走上了今天的创业道路?
彭霖倩:我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也经历了几个阶段。
我是7岁之后失聪的,在小学到大学这个阶段,我对“听障”存在很强的羞耻感,在人工耳蜗等工具的辅助下,一直很努力把自己当作健听人一样生活,一度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当时,对于其他不同情况的听障者,我还会抱有一种“同情”,觉得他们只要努力,也能像我这样好好生活和工作。
转折发生在我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凭借在新媒体方面的积累以及听障者的身份,我在北京获得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是大
可持续发展观察 |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BSERVATION
城市的快节奏对我来说非常艰难,我每天就是工作,没法社交,其他人看待我的方式就像我曾经看待其他听障者一样,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事情我不能做。
我曾经觉得自己不属于听障群体,但现实中发现我也不属于健听人群体,可以说,不管我装得有多好,自幼的经历依然让我处于“边缘人”状态。
所以在个人身份认同上,我一度非常迷茫,并逐渐意识到残障群体的社会融合非常复杂,并不是只靠个体努力就能实现。
就在这个时期,我得知一个在校期间成绩非常优秀的听障同学放弃了美术方面的特长,选择去应聘保洁人员,这件事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
在此之前,我其实没有真的将听障者作为一个特殊群体去深入了解,只是去想象他们的生活状态。
这个同学的事情让我近距离感受到了听障群体在社会融合方面的困难,再加上我自己也因为听障身份经历了许多,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我最终选择辞去当时的工作,以听障群体就业为落脚点开始创业。
CST:您创办的“声随形动”和“知珑”分别以商业企业和公益组织的方式促进听障群体进行社会融合,能否具体介绍一下它们是怎么运营的?各自解决哪些社会痛点?
彭霖倩:“声随形动”的形式有一些像针对听障群体的媒体类职业中介,覆盖对象主要是35岁以下的青年听障者。
我们会将他们的各种工作技能进行存档和定期评级,然后通过自己的各种渠道寻找到适合他们参与的各个工作项目。
这家公司的设立初衷是给听障群体提供更多具有成长性的工作。
传统特殊学校会为残障群体进行职业培训,助力他们就业,但残障群体能进入的职业方向比较单一,多是按摩师这种培训和就业效率都比较高的方向。
实际上,很多残障人士也会有自己向往的职业,或者有其他自学的技能,但受制于社交能力和一些就业阻碍,他们很难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声随形动”在签下政府和企业的项目后,会根据个人能力分派给不同的听障人士,并作为协调方去帮助双方进行工作需求的有效沟通。
“声随形动”的客户中,政府招标和企业合作各占一半。
对接的听障人士则以兼职为主,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大多有一份收入不高的本职工作,用业余时间来接线上兼职会对他们的生活有很大改善。
另外,我们会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职业技能培训,让他们能够边学边做,不断提升,最终即使不通过“声随形动”也能自己找到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我们希望用优质的工作机会促进听障群体更好的个人发展,而不必过度依赖残障身份,去换取一些机械性的、缺少上升空间的工作。
随着近年来的社会趋势变化,“声随形动”的项目类型逐步在向线上数字化发展,我们现在也正在内测在线小程序,希望做出针对残障群体的专业兼职平台,推动听障群体实现规模化的数字就业。
“知珑”作为社会组织,更多倾向于理念倡导,最初是以青少年无障碍艺术教育为主,通过和关注相关领域的公益基金会、社区和企业合作,以各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来倡导社会对残障儿童社会融合议题的关注。
目前,除了每年组织“流明儿童无障碍艺术节”,我们还会进入特殊学校、艺术机构、企业等进行社会融合意识授课,同时还会进入社区进行相关的倡导和培训。
近期,“知珑”还陆续开始在残障女性权益保护方面进行投入,这是我们最新关注到的一个社会痛点。
我们通过手语翻译机构等合作伙伴发现,很多听障女性在遭遇家暴等问题时,因为无法和他人进行有效沟通,所以在报警、起诉时会遇到困难,这其实正是无障碍设施没能全面普及造成的问题之一。
针对这个情况,我们正在和其他相关机构进行资助合作,以便为这些弱势群体提供服务。
CST:同是为残障群体服务,社会组织和商业组织的区别是什么?您认为各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彭霖倩:目前,这两个组织加在一起能够辐射全国3000~5000人的听障群体。
社会组织更多是以赋能的公益视角为出发点,以受资助和资助的方式运作,通
常不需要担心变现问题,运作项目的服务范围更广、服务意识更强,但资金来源的限制比较大。
相比之下,商业组织的资金方式更加灵活、能动性更强,但为了维持组织运转,就不得不保持一定的商业视角,这就意味着商业组织对合作的听障人士存在一定的筛选,对于经过沟通和培训仍然不能进步的求职者,商业组织就没办法对其无限包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为社会组织服务覆盖的群体中,个人发展潜力更突出、发展意愿更强烈的,我们可以通过商业方式去帮助他们再多走一步。
例如,“知珑”会给大学生听障群体做在校期间的服务,在他们毕业后,有一部分就会加入“声随形动”,继续从职业规划的角度进行个人能力提升。
何为无障碍:从设施改造到意识倡导CST:推动无障碍社会建设是促进残障群体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无障碍”,当前的建设重点应该包含哪些方面?
彭霖倩:社会能够提供的无障碍支持可以包括三个方面。
其一是硬件设施无障碍,例如,对于听障群体来说,剧院、影院、学校以及其他的公共场景可以安装环路助听系统,这是一种辅助听力服务技术,可以通过电感系统中产生的电磁场获得相应信号,帮助佩戴助听器或人工耳蜗的听障人士听到更加清晰的声音。
还有目前一些一线城市正在政务服务大厅安装远程手语翻译机,可以通过识别听障人士的手语来引导他们办理相应业务。
其二是软件信息无障碍,例如,现在有很多场景都有电子屏幕,安装相应的实时语音转文字程序,不但可以帮助听障人士更好地学习、工作和生活,也能够提高健听人的沟通效率。
开发相应技术的科技公司应该积极展开合作,让无障碍信息技术规模化进入校园等场景。
不过这里也需要提到一点,当前这类技术会涉及与知识版权、隐私保护相关的技术伦理问题,一些机构特别是学术机构可能会因为规避风险而拒绝安装相关软件,间接导致听障群体无法获得无障碍支持,这个问题亟待科技公司和社会各界去携手解决。
其三是社会意识无障碍,我国目前在政策方向上已经有了很多进展,特别是国务院在2021年印发的《“十四五”残疾人保障和发展规划》中就对建立无障碍社会做出了明确的目标要求。
但是从当前社会意识的发展水平来看,我们还有较大提升空间,需要加大倡导力度。
例如,普通学校、企业、社区应该尽快引入系统的社会融合课程或培训,在学生、职工、居民中进行意识培养,加强人们对残障群体权利及其对社会贡献的价值的了解,消除、改变有关残障群体的传统刻板印象;媒体作为信息传递的重要工具,可以通过报道积极提高公众对残障问题、残障群体多样性及其处境的认识。
CST:回顾过往经历,您对于促进中国残障群体的可持续发展还有哪些建议?
彭霖倩:首先是从硬件方面进一步做好无障碍设施改造,在制定改造方案时,相关负责人需要去真正倾听残障群体的需求,避免根据非残障群体的误解来进行无障碍设计,这样不仅会造成资源的浪费,也会增加残障群体进行社会融合的困难。
其次是构建全面、系统的无障碍服务体系,“无障碍”不仅仅指物理设施,也包括服务意识、信息环境、制度要求等,需要从政策方面加强推动力度,在提供基础设施的基础上,还要倡导人们去正确使用、正确理解相关设施,这是残障群体平等参与并融入社会的前提保障。
最后是在社会各个层面进行广泛的意识倡导,促进全社会以融合而非怜悯的角度去看待残障群体,改变对残障群体的刻板印象,为残障群体提供更多元化、更机会均等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让残障群体能够真正走出家门,走出小圈子,融入更大的社会群体。
编辑|朱琳********************
可持续发展观察 |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BSER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