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药师》书评-什么是人类最亘古的倔强

什么是人类最亘古的倔强
——读张炜《独药师》
追求长生，自古皆然。

秦始皇时著名方士徐福带领三千信男信女从胶东半岛起航东渡，传说就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药方。

如今，徐福其人其事是否真实已无人能说清，但胶东半岛上“方士”的存在却以此为脉，有着绵延几千年的深厚民间基础。

据张炜考证，在中国传统养生术领域，固守一味独药（独方）的人被尊称为“独药师”。

他们一般是一个家族或一个门派的传承人，毕生的追求就是为了长生。

在《独药师》里，主人公季昨非就是以这样一个年轻的第六代“独药师”传承者身份出现的。

他掌握着半岛地区首屈一指的偌大家业，这家业中有实业如葡萄酒庄、医药铺、矿山等，更重要的是有一副富有神秘色彩的能使人长生仙化的独药秘方。

数百年间，这副方子宛如一面精神旗帜，吸引了不计其数的追随者。

然而作者将故事背景放入20世纪初这个特殊的历史情境中，放在一种西风劲吹而风雨如晦的时代大背景下，传承百年、历经六代的养生秘辛早已陷入尴尬的迷局。

季昨非一方面企图整理家传、重拾养生之路；另一方面则受长兄徐竟以及管家肖耘雨影响，数次身不由己地参与到革命运动中去。

革命与养生情节在书中交替出现，体现出作者意图在中国社会出现“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时，管窥不同思想的交锋对人的世界观、价值观的激烈冲撞。

从根本上看，季昨非是以一个传统文化守护者的身份出现的，张炜说，他“凝结了中华文化衰败的历史，凝结了一个民族顽强的根性，难以祛除”。

与对革命那种犹疑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昨非对于养生的奥义自始至终没有怀疑。

他去拜季府的“仇人”、养生大家邱琪芝为师，学习他那“气息、目色、膳食、遥思”的养生方略，不惜堕入歧途；他重整季府典籍、更新丹药配方，无非是想要再把养生事业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随和，实际上很倔强的人；也是一个固守自我同时又不由自主受截然不同的灵魂引诱的人。

他所热爱的女性是西洋教会医院的医生，从出生起即信奉基督教，每天必做祷告；他最敬爱的长兄推崇暴力革命，是半岛革命的领袖人物；他信赖的老师致力于办学堂、讲教化。

他们都虔诚、纯粹，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些倔强纯粹的人物在主人公的生命里来来去去，与其产生精神冲突，启发主人公对永生与坚守的不断思索。

值得注意的是：思想上的冲突并不妨碍他们间的和谐与互为臂助。

致力弘扬家学的季昨非，要靠麒麟医院的西医来医治牙痛；推崇暴力起义的徐竟，每天都会服食季府的长生独药；麒麟医院院长伊斯特，也依赖季府坐堂先生的汤药与针灸治好了焦虑；一再拒绝季昨非求爱的陶文贝，也最终成为季府的女主人。

他们虽都倔强，但也复杂，这些都体现了作者叙事上的开放性，同时也表明：身体上的疾患不可能通过一副独药而永葆无虞，人生的意义更是远非一两句话即可解释参透。

张炜在书前的献词里写道，“谨将此书，献给那些倔强的心灵”。

事实上，对于独药师这个群体而言，“倔强”是最大的敌人，邱琪芝就常告诫季昨非，一定要克服性子里的“刚倔”。

但书里没有一个人最终克服了这种“刚倔”，长生的悖论由此产生。

“我曾琢磨‘仙化’与‘死亡’之别，发现二者纠扯难分。

相同处是都要挣脱人世，相异处是最后一刻的欣然与恐惧。

”可见作者想表达的最终的长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身体的永存，而在于在精神上对死亡的无限超越。

（尹文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