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论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历史原因

论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历史原因
----兼论古今汉语的传承与沟通一、本源双音合成词的定义
所谓本源双音合成词，指的是用汉语自身系统中的语素及自身的结构方式构成的双音词。

这种双音合成词的形成有两个渠道：第一种是历代词语演变、转化、积淀到现代汉语层面上的，属于纵向传承的渠道，我们称之为历史传承式；第二种是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合成的，属于当代补充的渠道，我们称作现代合成式。

现代合成式应包括外来事物的意译词和意译术语。

例如洋火、胡椒（生活用语），公里、公斤（度量衡），海拔、大气层（地理、环境）、悟性、范畴（哲学）、热能、磁场（物理）……有人把这些词都收到外来词里去，这是不妥当的。

这些词被误认为外来词，不外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有些名词指称的事物是境外的，另一方面是有些术语的发明权属于外国科学家。

其实，这两个方面都不符合外来词的语言学定义，混淆了物源与语源。

这些词的构词成分都是汉语自身系统中的语素，用的又是汉语自身的构词方式，究其语源，都属于本源合成词。

本源双音合成词是现代汉语双音词的大宗，也是它的主体。

这不只是从数量上说的，而是从词汇系统说的：
第一、这种双音合成词与现代汉语单音词在表义功能上构成系统分布，或互补分布。

它们可以构成上下位关系，例如：
光与光泽、光亮、光芒、光彩……
分与切分、划分、瓜分、等分……
大与庞大、伟大、肥大、高大……
可以构成不同语体色彩的互补，例如：
长与冗长
巧与工巧
迷与迷失
可以构成不同感情色彩的互补，例如：
成（中性）与酿成（贬义）、告成（褒义）
取（中性）与攫取（贬义）、捞取（贬义）
久（中性）与悠久（褒义）、恒久（褒义）
这说明，它们在汉语词汇系统中有自己的位置，构成自己有序的周边关系，它们是汉语词汇系统有机的组成部分。

第二，构成它的单音语素，与单音词具有渊源关系，也有互补。

例如：类的种类义可以单用，直接进入构句，而它的类似义已经不能单用，只能用来构成类似、类风湿、类人猿等词。

用单音词表示类似义，现代汉语改用象。

促的催促、促进义可以单用，直接进入构句，而它的短促、迫促义已经不能单用，只能用来构成急促、匆促、短促等词。

用单音词表示短促义，现代汉语说空间改用窄、挤等，说时间改用急、紧等。

这两点，足以说明这些词是构成汉语词汇系统的主体，是现代共时词汇系统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但它同时也说明，这些词又是历史系统发展传承积淀的结果，它们在古代汉语词汇系统中与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所处的地位虽不相同，但却是密切相关的。

本源双音合成词所以称为合成词而不是短语，是因为它们都已成熟的凝结成词。

所谓凝结，指的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与短语（词组）有明显的界限--也就是说，它们的结构完全受构词法的支配而不受造句法的支配。

它们的任何一个构成元素，在句子里都不能单独活动，只能相互依存，整体活动。

历史传承的合成词凝结的原因，必须从历史上去探求；现代合成词凝结的原因，多半由于词汇系统中构词的类化，它们要想在词汇系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必须采用具有构词能量的语素，采用已有的构词方式，也就是要与历史传承的合成词保持一致，最终融入前一种词中。

所以可以说，两种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原因，都存在在历史语言向现代语言的演变过程中，是词语的历史积淀。

二、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历史原因
现代汉语本源双音合成词，有从中古、近古来的，但更大量的是直接跟上古汉语也就是文言衔接。

这种双音合成词为什么会凝结，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1)单音词的全部或部分义项丧失独立构句的性能，沦为不自由语素，产生依附性，致使一批受语法支配的词组无法分开而凝结成词。

全部丧失独立性的，例如：践在古代汉语中本义为踏、踩，引申为履行、实行，这两个意义在现代汉语里都丧失了直接造句的功能。

致使践只能保存在构词中，践踏、糟践、践约、实践等词语也就无法再分开而凝结成词。

矫在古代汉语中本义为将弯曲的东西弄直，引申为违反常情，这些意义在现代汉语里都消失了。

矫不能单独造句，致使矫正、矫形、矫情等词语无法分开而凝结成词。

昌在古代汉语里的主要意义是炽热、旺盛，这个意义现代汉语已不能单独用来造句，只有与盛凝结在一起，构成双音词。

部分丧失独立性的，例如：响在古汉语中本义为回声，现代汉语里这一义项已经消失，致使使用这一意义所造的词响应、影响、回响、反响等词语不能分开，凝结成词。

宿在古代汉语里的本义为住宿，引申为隔夜的、旧有的、经验丰富的，在现代汉语里，住宿义在部分方言里还能单独使用，上述引申义都已不再单独使用。

致使宿妆、宿雨（宿义为隔夜的），宿治、宿愿（宿义为旧有的），宿将、宿儒（宿义为经验丰富的）等词语不能分开，凝结成词。

除的除去、排除义古今通用，而除的本义是堂前的台阶。

《说文解字》：除，殿陛也。

《汉书．李广苏建传》：扶辇下除，触柱折辕。

杜甫《南邻》诗：得食阶除鸟雀驯，
都用的是这一本义。

台阶义引申而有更替义。

《诗经·小雅·小明》：日月方除。

毛传：除陈生新也。

《汉书·景帝纪》：初除之官。

如淳注：凡言除者，除放官，就新官也。

沈括的《梦溪笔谈》说以新易旧曰除，又说：阶谓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义。

这个意义先秦常用,唐宋仿古文言中尚存,而现代汉语已不独用，唯在除夕(新旧年交替之夜)、除岁(新旧岁交替)这两个双音词中，作为不自由语素保留。

的，《说文解字》：，马白额也。

《易经》作的，可见它的本义是动物身上显著的白斑，马的白额称的颡。

古代射箭的靶子，白底子的称的。

所以《汉书·晁错传》矢道同的，注：的谓所射之准臬也。

这个意思除保留在有的放矢这个成语里外，早已不用。

但在双音词的确里，还保留着它清晰、明白的引申义。

天的天空、日子义是古今贯通的，可以单独使用。

而它的古义顶额义、高处义都已不再单用，致使天庭、天灵盖、天窗、天车等词中的天产生了依附性，进入构词法。

走的已消失的古义当跑讲，使走狗凝结成词，在走江湖（即跑江湖）、走马看花等熟语中保留。

失的古义当放纵、控制不住讲，使失态、失声凝结成词。

诸如此类，都可以看出，语言在历时演变的过程中，一部分单音词古义的单独造句功能会消失，但语言的基础材料不会轻易消亡，而是发生了功能的变异，用构词功能来对已消失的造句功能进行补偿。

2) 由于意义转移或书写形式的改变，使一部分古代汉语的词组失去了正常的组合关系，语法组合模式与语义关系类型不再具有一致性，也就是使词语的现代用义与原初的构造意图脱节，致使这些结构退出造句法，进入构词法，以合成词的方式保留下来。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功能的转移和补偿。

例如：
介绍
周代贵族相见的礼节，主方设上傧、承傧、绍傧负责传话，宾方设上介、次介、末介负责通报，主宾双方沟通的第一环节是绍傧与末介的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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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有介绍的结合，《礼记·聘义》：介绍而传命，这里的介绍还是词组，以后引申出为两者接通关系的意思，介绍的构词理据--介与绍凝结的文化原因，反而不再有人领会了。

责备
先秦汉语责有要求义，责备本当求其完备讲，所谓求全责备，即是它的原始意义。

《淮南子·泛论训》：夫尧舜汤武，世主之隆也，齐桓晋文，五伯之豪英也；然尧有不慈之名，舜有卑父之谤，汤武有放弑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是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

现代汉语的责备转为谴责之义，与构词意图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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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领
要是腰的古字，领有颈领义，古代行刑有腰斩，与斩首两类。

《礼记．檀弓》：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泉也。

《管子．小匡》：斧钺之人，幸以获生，以属其要领，臣之获也。

这两处的要领，都是因刑法而结合的词组。

因为腰和颈都是人体转动的枢纽，因而要领引申为主旨、要旨义，遂使使用义与原初词组的意义偏离。

寻常
寻与常都是古代的长度单位。

古8尺为寻，两寻--即1丈6尺为常。

《庄子·庚桑》：夫寻常之沟，《左传·成公十二年》：争寻常以尽其民，都已将寻常连用，但都还有长度的意思。

唐诗中的寻常已脱离长度之义。

杜甫《曲江》：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都已不再有长度之义，而当平常讲。

现代汉语承袭中古而与原初词组义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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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利
本是专权擅利的意思.《左传·僖公七年》：（楚）文王将死，与之（申侯）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暇疵也……我死，女必速行。

现代用为一种法律专名，是取古代已有的成说为今所用。

意思已完全不同。

奥秘
奥是古代宫室西南角的专称。

《尔雅·释宫》：西南隅谓之奥。

《释名·释宫室》：室中西南隅曰奥，不见户明，所在秘奥也。

这正是奥秘结合理据之所在，现代汉语引申而有隐秘难解之义，与原来的词组意义已有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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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整体引申的例子。

还有些词是因为换字，也就是书写形式发生了变化，失去本字后，语素的语法和意义关系都难以识别，无法分释，因而无法分用。

例如：
容貌的容本字应写颂，《说文·九下·页部》：颂，容也。

颂貌本为同义合成。

而借字容通行，容的本义是容纳，与貌实不配合，致使人们将容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

里脊的里本字应写吕。

《说文·七下·吕部》：吕，脊骨也。

象形。

写作里，意义关系无法解释，只能按一个整体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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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两例前一例为同音借用字，后一例为方言语转字，总之，都不是本字，使两个语素凝固成词。

3)双音词组深层意义中包含的文化内涵，使词组必须作为整体来理解。

这使一部分双音词组先成为典故的典面，继而凝固成词。

例如：
捷径
捷径一词义为便捷之路。

《左传. 成公五年》：梁山崩，晋侯以传召伯宗。

伯宗避重，曰：避传。

重人曰：待我，不如捷之速也。

杜注：捷，邪出。

孔疏：捷亦速也。

方行则迟，邪出则速。

周代施行井田制，田亩、道路均纵横直交。

欲速行而不走正路，必是邪出。

《文选. 东京赋》：回行道乎伊阙，邪径捷乎缳辕。

也以大道与捷径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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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周代的捷径必邪出,才含有了不走正道,不合道义的文化内涵.这一涵义通过脍炙人口的《离骚》名句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被现代人吸取而凝固成词.
知音
《吕氏春秋》、《说苑》、《列子》等古籍中，都记载了伯牙鼓琴，钟子期知其意在高山、流水的故事。

《古诗十九首》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初有知音的说法。

欧阳修《奉答厚甫见过宠示之作》：戏君此是伯牙曲，自古常叹知音难，苏轼《送俗僧去尘》：谁为善相宁嫌瘦，复有知音可费弹……都沿用这个典面，使知音凝固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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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情
《史记·汲郑列传》有门可罗雀的典故，其文曰：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

及废，门外可置雀罗。

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一贫一贱，交情乃见。

后以交情为这一典故的典面。

骆宾王《帝京篇》：黄金销铄素丝变，一贵一贱交情见。

现代汉语袭用交情为词，淡化了其中的贫贱交情的内涵。

3) 古代造句法不再具有能产量，失去生成作用，致使用这种语法形式构成的词组进入现代后残留在构词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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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种语法形式具有生成作用时，它可以选择不同的词语临时生成各种结构。

这时，词语是自由的，可以结合，也可以拆卸。

一旦这种语法模式消失了。

已结合的词语便无法拆卸，必然凝固成词。

原有的语法方式，也转变为构词方式。

这种凝固原因又分以下三种情况：
A．一部分古代汉语特有的语法方式，它们在现代汉语里已不是习用的句法结构，已经没有造句功能，但在构词法中还有较高的能产量：
名词作形容词状语：油滑、天大、雪亮、血红www.finda .c
名词作动词状语：笔谈、袋装、雷鸣、冰释
动词作形容词状语：飞快、滚园、张狂、流畅
动词作动词状语：渴望、跃进、飞奔、绕行
B．由古代汉语缩略而成的双音结构，在现代汉语里处于无法用语法分析的境地，必然凝聚成词。

例如：
救生与救死在现代汉语里意义相同，但并非同一结构。

救生是救而生之即救之而生之的缩略,救是施动词，生是使动词，二者在古汉语中是动词性联合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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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正与纠偏在现代汉语里意义相同，也不是同一结构。

纠正是纠而正之的缩略，也属施动与使动的联合。

这些在现代汉语里已被排除在词组以外的双音结构，只能凝聚成词。

C．有些语素是古义的双音词，由于现代人不能理解，致使组合类型淡化、偏离，造成语序倒置或错乱重组，难以解释而凝固，例如：
拔海，拔义为超出，《说文·十二上·手部》：拔，
擢也，擢即提升。

所谓出其类，拔其萃、选拔等词语中的拔，.c
都有出来的意思。

拔海即超出海面的高度。

但因拔字难解，
逆序为海拔，遂不能拆开。

容易
《汉书·东方朔传》有谈何容易之说、《杨敞传后附杨恽传》有事何容易之说，皆以何容为直接组合，意为岂可（哪能），因为反问句，句义有不易的意思。

后以容与易错乱重组，取不易的反面为义。

以上三种情况，都属于语法形式退化而结构依然保存。

更能说明现代汉语构词法是对古代汉语造句法的一种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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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源双音合成词的鉴定法与语义结构
由上述三种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历史原因，我们可以看出，现代构词法是古汉语造句法的变异性传承：形式传承，领域转移，意义变异。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现代汉语造句法与构词法不是同一的关系，而是互补的关系。

它们不是共时语法的两个层次，而是实质不同的两个领域的语言结构，二者具有较大的差异性。

不能用同一方式分析，把造句法领域的问题与构词法领域的问题混为一谈，用同一套术语去分析，是多年来分不清词和词组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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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对本源双音合成词凝结的历史原因进行了分析后，词与词组的分界线就变得清晰起来，而且有了可操作的鉴定方法。

下面四种方法可视不同情况取其一种用以鉴别.：
1. 非自由词素鉴定法
这种鉴别法将词素(Morpheme)定义为承负一个义位的构词单位，并将其区别为自由语素(Fr)与非自由语素(De)两类。

凡双音结构中有一个或两个都是非自由语素的，可认定为凝结成熟的合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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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Fr)澡(De) （洗手、洗菜为词组）
信(De)息(De) （信纸、信箱为词组）
元(De)年(Fr) （一年、两年为词组）
恶(De)疾(De) （大病、小病为词组）
发(Fr)薪(De) （发书、发本儿为词组）
2. 非词源意义鉴定法
两个词素结合后产生的意义经过引申，与原初词素的组合意义完全不同，称作非词源化
(De-Etymologisation)。

具有这类现象的可认定为合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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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紧纽扣或短带）束（结腰带）--完了、完结
结（挂结）果（植物的果实）--最终的状况
要（腰）领（颈）--关键、主旨
介（古代相见傧方的通报人）绍（主方的通报人）--沟通双方
马路--行车道
花絮--趣闻
汉语中采用借字或方言语转字，改变书写方式，也属非词源化。

容（颂）貌、楚（）楚（）、刻（）苦等属此类。

3. 非现行语法鉴定法
两个语素的结合方式不属于现代汉语语法结构方式的，可认定为合成词。

这种鉴定法可分为两方面考虑：
第一是两个语素结合的模式不属于现代汉语词组结构类型，而属于古代汉语结构类型。

漆黑、油绿、雪亮、血红（名+形--状中）
流畅、溜圆、滚烫（动＋形--状中）
雷鸣、口服、笔谈（名+动--状中）
绕行、跃进、渴望、封存（动+动--状中）
干杯、爽口、松绑（形+名--述宾，使动）www.findart.c
救生、纠正、（动＋使动--联合--述补）
第二是两个语素结合后的语法类别与词组应有的类别迥异。

开关（两个动词素构成联合式，应为动词而转为名词）
肥瘦、深浅、利害、碱淡（两个形容词素构成联合式,应为形容词,转为
名词）
一再、再三（两个数词词素构成联合式，应为数词，转为副词）
物色（两个名词词素构成联合式，应为名词，转为动词）
告示（两个动词词素构成联合式，应为动词，转为名词）www.findart.c
4. 非语义搭配鉴定法：
两个已结合语素的语义不直接按逻辑或事理搭配，而采取曲折的方式搭配，可以认定为合成词。

这种鉴定法也可从两方面考虑：
第一是两个语素相互的语义搭配是不直接的。

活口（活不直接形容口、口表示可以用口提供情况的人）
大车（大不直接形容车，而形容车的轱辘）
暖瓶（暖不直接形容瓶，而形容瓶中的水）
第二是两个语素搭配后产生的是比喻义，与语素义原来所指的事物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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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喻痛苦折磨，与烹饪无干）
驾驭（喻对事物的把握，与赶车驭马无干）
身价（喻人的社会地位，与买卖人口无干）
琢磨（喻研讨问题，与打磨雕琢玉石无干）
双音合成词正是因为与词组的上述差异，才能从词组中离析出；所以，用同一套术语分析词与词组是与事实背道而驰的。

词从词组中离析出来，是长期历史演变的结果；所以，只从共时平面、不从历时发展上来考察词的合成，是难以得其真缔和本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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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们还要近一步讨论语义结构模式的问题，因为就词汇的研究而言，套用现行语法的结构形式，在汉语里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必须借助于语义结构模式。

语义结构模式指的是语素义生成双音词意义的方式,也就是语素义与其组构的双音词意义的关系模式.运用以上鉴定方法确定出的双音词,应首先确定它们的意义属性及组合性能,包括:
1、语素的自由或不自由
2、语素义是本义/引申义或借义/转义
3、语法结构为现代句法习用或仅古代习用
在上述参数确定后,再考查语素义与词义是否具有直接生成的关系,即可确定双音词的语义结构模式.
1. 直接生成式
语素义通过相应的语法结构方式直接生成词的使用义。

按鉴定法，它们必须具有以下条件之一，才可确定为是词而不是词组1)语素中必须有一个以上属不自由语素；(2)其中一个以上的语素使用借字；
(3)语法结构只适用于古代。

例如:戒备（备=防备,一般不独用），芳香（芳=香,一般不独用），低能（能=能力,一般不独用），办公（公=公事,一般不独用），成人（成=成年,一般不独用），瓦解（名状偏正式），捧红（施动+使动的联合式），容貌（容为借字）…….c
在直接生成式中，还有一种现象是值得注意的。

有一些合成词的两个语素意义基本相同，合成后的双音词的意义，也没有新的增加，也就是说，有信息羡余现象，只是因为音律的需要才双音化。

例如：叛逆、温暖、寒冷、黑暗等。

2. 半直接生成式
1)语素义部分失落或模糊.例如:窗户（户=门,词义中失落）,国家（家=家庭,词义中失落）……
2)过渡性语素义不出现.例如:菜农（菜=种菜,种未出现）,大车（大=大轱辘,轱辘未出现）……
3. 非直接生成式
语素义在词义上没有直接体现。

按鉴定法，这类双音词不需要任何其它条件即可成为已凝固的词。

例如:笔墨（书面文本）,皮毛（表面,肤浅）,耳目（报信的人）,技痒（渴望施展才能），花脸（中国戏曲中的一种角色）……
语义结构与语法结构结合的分析方法，可以解决词与词组的区别问题，也可以看出词的一些重要属性，应是汉语双音词研究中必要的方法。

四、论古今汉语的沟通
汉语双音词的研究进展十分缓慢。

这是由于20世纪80年代以前，在基本研究方法上，存在着三个错误的认识，造成了讨论问题时三方面的误区：第一个错误认识，是以为双音词的合成与词组的构成是一致的，它们的区别只是不同层面的区别，因此，分析词组与分析双音合成词用的是同一种句法结构的方法，采用相同的一套术语，这种认识导致汉语双音合成词与词组的界线难以区别。

在离合词问题提出后，用嵌入法来区分词和词组的办法实际已被否定。

随着许多语素构词能量的增强，置换法也已无法判定词与词组。

.于是不论是在词典的编纂还是在计算机语料库的词处理问题上，词与词组的区别成为一个永久性的难题。

与第一个问题相关的第二个错误认识，是以为对双音词的分析，只能从形式上来进行，也就是走语法分析的路，对语音和语义及其他因素在双音合成中的作用很少加以理会，所谓的构词法，实际上成为语法结构的同义语，有的书根本就认为它属于一个语法课题。

这种认识导致很多关于这一问题的多维度考察没有全面进行，双音合成词的研究十分贫乏，诸如汉语词汇双音化形成的原因，双音词中不自由语素产生的原因，语素之间结合时相互选择的原因，语素结合后音与义演变的原因等等，用单一的语法结构都难
以作出解释。

以上两个研究的误区，又都与第三个错误认识有关，那就是认为双音合成词只是现代汉语研究领域的问题。

这种认识导致许多共时的现象由于缺乏历时的参照而不能从本质上去解释。

历史的考查证明，现代汉语双音词是从各个不同的时代积淀下来的，因而与历代汉语的词汇都发生着一定的关系。

与现代汉语双音词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先秦文献语言。

但是，自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在写作上采用白话文、废除文言文以来，在汉语的研究领域里，也误将白话与文言的研究严格划线，强调其区别而忽略其沟通。

白话与文言无形之中成了对立的东西，研究现代汉语的人很少重视文言，认为二者互不相关。

若干年来，古今汉语的差异也成为古代汉语教学与理论体系建设的一种原则。

认为古今汉语有差异是无可非议的，否则便违背了语言历史演变的原则，但是只强调差异是有一定片面性的。

因为实际上，先秦文献语言对现代汉语词汇的影响太直接、太强烈了，可以说，排除了文言词汇，现代汉语词汇简直没有办法深入理解。

古今汉语不只是差异的，还是沟通的。

不能只强调一面。

强调差异的片面性，还表现在这种差异不是演变的正差异，而是追溯性的倒差异，在词汇上，强调不要用现代去符会古代，岂不知现代中就积淀着古代；在语法上，强调古代不同于现代，用现代当座标去构建古汉语教学体系。

违背了历史演变的顺序。

本文提出本源双音合成词的历史成因，提出现代构词领域对古代词汇、语法的补偿作用，是为了强调在重视古今汉语演变与差异的同时，必须更加注意它们之间的传承与沟通。

在古代汉语基础上去探求现代汉语传承、沟通中的变异情况，才能使汉语研究正其源，顺其途。

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研究，合则事半功倍，分则两败俱伤：既使现代汉语词汇研究变为无源之水，容易贪乏、枯竭；又使古代汉语词汇找不到落脚点，很多现象发展的趋势得不到后代的印证，不能与当代接轨，显不出生命力。

这个问题，应该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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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10．26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