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_追忆和情调_电影艺术与主流精神_兼论奥斯卡对中国电影的启示

怀旧、追忆和情调：电影艺术与主流精神
何海巍
在盛行以大投入、大制作的所谓“大片”为代表的当代电影界，2012的奥斯卡获奖名单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怀旧、追忆和情调似乎成了奥斯卡的主旋律，美国电影之夜成了法国电影之夜。

影片《艺术家》用黑白默片形式向电影艺术致敬，获得了5项大奖，这是首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法国电影。

而另一部在提名阶段就一路领跑的著名导演马丁
·斯科塞斯的首部3D 电影《雨果》，同样也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影片运用最现代的3D 技术回到电影初诞时的乔治·梅里美时代，表现了电影先驱梅里美魔术般的想象和意趣造就的活动影像艺
术世界的繁盛。

《
雨果》同样赢得5座“小金人”，同样开创先例的还有荣膺最佳外语片奖的伊朗电影《
一次别离》。

电影通过一个面临婚姻危机的家庭的经历，折射出当代伊朗社会的不同层面：中产阶层人士在婚姻、移民等问题上的价值观；贫困家庭面临的问题、阶层差异；亲情、道德、宗教和金钱、法律的冲突、父权社会两性地位的反差……
奥斯卡不是电影人唯一的奋斗目标，其评选出来的作品更不是唯一值得仿效的范本。

但这个当今世界电影界最具权威的电影盛事，却可以为各国的电影积累经验、传递信息。

从历届荣获主要奖项的奥斯卡电影作品之中，都可以看到其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观念的巨大能量。

奥斯卡作品对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影像演绎奥斯卡在电影界有今天举世瞩目的地位，究其原因，一方面依赖于美国这样一个政治和经济大国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其本身对艺术规则的尊重和对时代社会文化的影响力。

即便是二战期间，奥斯卡金像奖的评选也从未间断，其至上荣耀和权威性根植于它的公信力，以及它在电影艺术和社会文化领域进步的机制与意识。

虽然其中也有一辈子被其忽略的大师如希
电影《阿甘正传》海报
———兼论奥斯卡对中国电影的启示
区柯克，被搁置的里程碑式的影片《公民凯恩》，但是它依靠自我更新、自我修正，不断积蓄着自己的人气、力量和影响，成为今天全球最知名的电影奖项之一。

同时，强大的工业和媒介传播机器，让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受关注度与高收视率成为一场全球性媒介的文化事件。

作为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电影奖项，奥斯卡从来就不掩饰它所彰显的西方主流姿态和美国式的价值观。

奥斯卡历届获奖影片从主题、题材、人物、情节、叙事方式到服装道具等等方面，建立起一整套稳固的语言模式，“把被表现的世界截剪成某种特定模式，形成特定的观察世界的印象”，[1]并且通过图像符号形成一种语言霸权，其所内涵的意识形态以一种强势的主流的文化姿态得以在全球传播。

电影产业又被称之为“梦幻工厂”，多数奥斯卡获奖影片大都以美国精神、西方文明传统为核心，编造一个个似梦非梦、似真似幻的世俗神话。

尤其是光彩照人、容易引起观众认同感的理想化人物成为一个个美国梦的诠释者。

温情脉脉、皆大欢喜或是大义凛然、除恶扬善的“大团圆”模式，构造了西方中产阶级的政治理性、社会神话以及维护现存秩序的愿望，成为西方文化特别是美国文化最有代表性的体现。

比如《乱世佳人》，不仅演绎了一段电影史上难以逾越的爱情经典，更是塑造了一个虽然有种种缺点却魅力无穷、永远执着而顽强的美国精神的代表人物——
—斯嘉丽，同时通过电影，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持续不断地广泛传播着美国式文明。

在影片《教父》中的意大利黑帮世界里，杀人越货、血雨腥风之中，依然有黑帮大佬——
—教父对于弱小的庇护，对于家庭的忠诚，以及对于宗教的尊重；正是美
国造就了这位西西里逃亡者的财富，所以，教父依旧信任美国。

影片《阿甘正传》告诉人们，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打开之前你无法知道什么味道，所以，智商低于常人的阿甘执着地记住了心爱女友珍妮的“run！run！”，拼命向前跑，最后挣脱了束缚，跑出了不平常的人生。

作为美国主流文化显著的风向标之一的奥斯卡，从第一届至今的大多数时候，对于美好的爱情与人性，对于自由、勇敢、忠诚、理想和爱国主义都不吝褒奖。

尤其是在第82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阿凡达》在分量最重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上输给了《拆弹部队》，则更寓意味。

奥斯卡作品的叙事方式和批判性表达特征
任何一个国家的大众传媒必然为本国的主流文化和价值观服务，问题是采用何种手段来获得较好的效果。

美国人从来都很擅长于推销物品和理念，奥斯卡获奖和提名作品都在说明一个好故事的重要性以及如何说好这个故事。

通常对于一部美国影片来说，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英雄，一个主角，一个吸引人们并让人们产生共鸣或者为他欢呼的主要人物。

一个故事要是精彩，它的英雄必须经过一段历程，而且人们想与他（她）一起体验这个历程。

人们不只是想要观察这个历程，人们希望与它产生情感的联系。

作为风向标的奥斯卡获奖作品倾向于人物处理上的非英雄化，尤其突出人物丰富复杂的个性和两难的道德处境，不再推销中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而是对于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各种矛盾和丑恶现象，给予揭露，并提出尖锐的批评。

比如约翰·施莱辛格的《午夜牛郎》，第一次在美国影坛上揭示了同性恋问
题，直面大都会纽约最底层
小人物凄凉悲惨的生活，深
刻而又巧妙地嘲讽了美国政
府的失控状态。

作品真正引
人沉思的还在于它以批判现
实的态度揭示了美国社会的
种种阴暗面，展示了现代社
会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与孤
独。

米洛斯·福尔曼的《飞
越疯人院》则是一部影像寓
言，直接把美国六、七十年
代社会隐喻成精神崩坏的疯
人院，对于桎梏人性的现实
世界的体制和制度进行批判
和嘲讽。

而奥里弗·斯通
“越战三部曲”的第一部《野战排》，真实地再现了越战的残酷性，描绘了战争的疯狂、混乱和非理性，对于何为战争英雄更是提出了沉重的思考。

批判性的电影在美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早先的无声电影时期。

电影不能直接改变社会政治和经济，但是电影能唤起公众对于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的关注和讨论。

电影会用间接的、日积月累的方式产生影响和效力，“好莱坞不遗余力提倡的环保、女权主义、反对死刑等思想已经产生了涟漪作用，也提升了好莱坞明星的政治威力”。

[2]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奥斯卡评委往往较为偏爱反战、民族美学、具有社会批判性和个人内心等题材。

比如有撕破中产阶级温情面纱的《美国美人》，对西部美国梦持否定怀疑态度的《老无所依》等。

影片《血色将至》更是一部浓缩的美国暴力发家史，从地底下滚滚冒出来的石油充满诱惑力，也更能映衬出人性中的贪婪和欲望。

备受世界欢迎的3D影片《阿凡达》，除了让人震惊的
视觉感受外，它也表述了关
于多元文化存在，生态系统
保护等重要问题，成为一部
重要的批判性电影。

批判性
作品能够屡屡获奖不仅显示
出美国电影文化的多元和宽
容，也反映出他们对自身文
化能够自觉修正和改进的从
容和自信，其本身就是强大
的文化软实力的体现。

今年奥斯卡获奖的影片
大都具有浓厚的怀旧色彩和
人文关怀，被认为是向电影
文化传统的回归，是制作精
致而非高投入大制作的大片。

这实际上是金融危机后，表现于电影层面的西方社会对于当代文化的批判和反思。

就像影片《艺术家》和《雨果》所批判的那样，电影乃至所有艺术作品，表现的不仅是“对所有艺术作品来说都是必需的和本质的一般审美属性，而是一定的看问题的方式”。

[3]电影是一种现代机械技术革命，但更根本的意义上，电影也是一种现代人文艺术革命。

任何一部伟大的电影作品都是因为对人生世界理解的深刻细致，从而表现出电影艺术的伟大、令人感动和引人思考。

它需要的是电影人真正直面人生，切入生活世界，以敏锐的感触力和超越生活局限的艺术表现力，用技术人文一体化的现代视听语言形式，为现代人的心灵开拓新的自由空间。

纵观奥斯卡所有获奖影片，包括最佳外语片，几乎都遵循着一条不变的规律：表现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深刻的批判性、揭示人性心理的微妙和困境、适度表达感情、具有感染力，并发人深省。

在今年第84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角逐中，中国官方推荐张艺谋
电影《飞越疯人院》海报
执导的《金陵十三钗》，伊朗官方推荐《一次别离》。

《金陵十三钗》没能进入最后入围名单，而《一次别离》却获得批评家们的交口称赞，认为该片深刻、细致地揭示了既具有伊朗特殊性又具有全球普遍性的当代生活的内在矛盾和心理困境——
—它让每个观众被剧中人素朴的生活细节感动的同时，反观自己的内心，与剧中人一起感受和沉思生活、生命和人生的价值。

奥斯卡对中国电影的启示
近三十年来，中国导演和作品也屡获各个重要国际电影节奖项，但是在最有影响力的奥斯卡上，除了2001年台湾导演李安的《卧虎藏龙》获得第73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佳摄影奖、最佳艺术指导奖、最佳原创音乐奖，2006年凭借《断背山》获最佳导演奖、最佳改编剧本奖、最佳配乐奖外，中国大陆导演似乎一直与奥斯卡无缘。

从《英雄》、《十面埋伏》、《无极》、《夜宴》、《满城尽带黄金甲》到今年的《金陵十三钗》在北美遭遇到的挫折，以张艺谋等导演作品为代表的中国电影似乎与奥斯卡之梦愈行愈远。

从这些高投入、大制作影片的“冲奥”之路来看，他们大多把重点放在娱乐、阵容、动效、视觉奇观等技术层面，力图同国际接轨，打造世界一流。

但是，在作品主题思想和价值观层面却比较模糊，作品立意也乏善可陈。

这些影片“试图去营造一种泛化的抽象的中华民族性，使中国成为一个借助武术、剑术、功夫、烹饪、东方哲学来彰显自我的文化标志。

关于国家的政治寓言大都不复存在，银幕上反映出来的是外来文化的价值观、娱乐生活、异国情调和世界旅游”。

[4]
电影文化的影响力，除了资本和技术的附着之外，价值观的力量更加深刻而持久。

在电影文化发达的美国，虽然市场化非常高，但是在对待其主流文化方面，都是自觉维护和传播的。

很多电影在提供娱乐的同时都很好地宣传了美国主流文化和价值观，而且因其传播的间接性，并未给人带来反感，而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从社会环境来看，今日中国正处于一个新陈代谢、多元文化交汇冲撞的时期，电影等大众传媒对本国的主流价值观和文化也缺乏一种统一性和认同感，制作者们往往为了市场和票房，放弃传播民族核心文化价值观的社会责任，完全以娱乐和吸引眼球为目的。

真正的好电影往往并不在于是否有亿万的投资，有奢华的演艺阵容，有让人咋舌的制作和场景，而常常在于创作者想象力的飞跃、对生活的思考和对于人性的洞察。

伊朗电影的成功对于中国有很多借鉴之处，当全球盛行好莱坞式的电影制作和故事模式时，伊朗电影始终根植于自身古老而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中，面对当下日常生活，从凡人小事的点点滴滴去追问人生，其如童心般澄澈的叙事形式以及如哲思长者般醇厚的内涵让人久久回味。

就像影片《一次别离》所表现的那样，行云流水般的镜头展现了无可回避的人生选择、精英阶层和底层民众的隔膜，还有诸如家庭暴力、移民、学校教育等现实问题。

在现代伊朗社会背景下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矛盾和困境作为“问题”提供给各国观众思考，而这种矛盾和困境实际上是当今世界各国人们共有的存在感。

非常可贵的是，这部作品不仅表现出艺术文化的普遍性和认同性，也表现出各个民族艺术文化深刻的差异性。

在严格的宗教制度和本国审片体制下，这部现实主义作
品不仅对严峻的社会现实
表现出理性的批判精神，
还真实地向外界反映了宗
教对本国社会的诸多影
响、对故土的爱与哀愁、
深厚的人文关怀、对于民
族和国家未来的诚挚期
许，自然而自信地展现了
古老的波斯民族的核心文
化价值观。

外国的电影佳作并非
标本，更非模仿对象，但
其中表现出来的创作理念
和艺术话题，却是中国电
影应当认真对待和深入探
讨的。

经济全球化必然会
导致文化趋同化，在当前西方大众传媒和影像文化的强势影响下，它会模糊发展中国家原有的民族文化的身份和特征，使其受到严峻的挑战甚至消失。

文化，对于个人和国家都是一种独特性的表现。

如果此种特性消失，那么这个人或者国家作为一个主体就将失去其存在的合理性。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综合国力的提升，出于消费的考虑，好莱坞的商业大片中也屡屡出现中国元素，但这些元素更多地只是点缀而不是主体。

无论从民族文化特性的保存，还是从参与国际文化竞争的意义上，中国电影真正需要的是立足于本土的国际化视野，以及面对国际文化挑战的创新原动力，而不是一味地叙事模仿和技术复制。

中国电影现在年产电影过500部，已步入世界电影大国之列；但还远不是电影强国。

中国电影不仅在国际市场缺少票房竞争力，电影文化产品的本土影响力也面临很大挑战。

在国内市场中只能以500部国
产片与20部进口片平分
每年130亿的国内票房，
获得观众口碑的本土电
影作品也寥寥可数。

而
获奥斯卡奖的“冲奥
梦”，更是中国电影人的
一个心结。

中国导演怎
样才能创作出好的电影
作品，什么样的作品能
被奥斯卡接受，如何解
开中国电影人心中那欲
罢不能的奥斯卡情结，
奥斯卡获奖作品本身或
许就能成为一个启示。

除了视觉冲击和华丽的
包装，作品本身还需要有足够的文化内核和张力，需要发扬人类固有的思想共鸣。

奥斯卡不仅仅意味着电影作为创意工业所带来的丰厚利益，更是一种主流话语的向心力和一种文明体系的软实力。

在这个影像艺术不断革新与发展的时代，坚持现实主义精神，真诚关注社会人生，依然是电影艺术生命的根本之源。

同时，踏踏实实把本土电影市场做大做强，中国观众的审美趣味、中国电影的文化内涵和追求才能真正得到尊重。

注释：
[1][英]罗杰·福勒.於平、徐平、昌切译.语言学与小说[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1:120
[2]周黎明.好莱坞启示录[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191
[3]贾磊磊.电影语言学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03
[4]陈犀禾.华语电影：理论历史和美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259
电影《雨果》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