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记忆,永恒的漂泊——戏剧《郑和的后代》观后感

滴血的记忆,永恒的漂泊——戏剧《郑和的后代》观后感金扬眉
【期刊名称】《美与时代（下旬刊）》
【年(卷),期】2013(000)007
【总页数】3页(P127-129)
【作者】金扬眉
【作者单位】郑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正文语种】中文
《郑和的后代》是一部可以改变一个人，点燃人们生命里沉睡的激情的好戏。

“漂泊是我的家园，出发是我的还乡”，这句台词一遍遍地被演员们吟诵，也一次次唤起我们生命深处反抗被“阉割”命运的渴望，在华灯初上的夜晚，走进剧场，一起感受戏剧所带来的无穷力量。

大约半年时间未曾去剧场看戏，作为一个戏剧爱好者的我，对戏剧的热情也在慢慢退去，想看戏的心也淡下去。

每每从灯火通明的剧院前走过，心中的感觉也是淡淡的。

也没有心境去猜想剧院里面的热闹与喧嚣、红色幕布下人生的绮丽与幻灭、演员动作的优雅与疯狂、舞台布景的写意与工巧、灯光声音的撞击与包装……无论门口的广告如何卖力地诱惑，我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也许是和灰暗的心绪有关吧，又或许是和自己年华的逝去有关。

但这些都是在看戏剧《郑和的后代》之前的状态，等到看完《郑和的后代》，一切都两样了。

《郑和的后代》是上海戏剧学院2008级艺术硕士马俊丰的毕业作品，在黑匣子剧场连演三天。

听一起去看戏的同学说，小剧场只有36个观众席位，所以我们提前半小时到剧场。

远远看见剧场门口已聚集了一堆人，同学快步走过去和一个黑胖男子周旋，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还热切地给我介绍：“熊教授，大导演，戏疯子！”我讷讷地不知该怎样回应，惭愧自己的孤陋寡闻。

记忆的灯却在眼前突然亮了一下，因为过去在剧场前等待的时候我是见过他的。

他的着装是随便的，面孔是和善的，所在之处却是有磁场的——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所有朝向着他的眼光
全是尊重的、敬畏的、崇拜的，仿佛全中了什么魔法似的，所以我才留下了印象。

刚放开熊教授，那胆汁质的同学又忙着和一个又一个的朋友亲热：握手、拍肩膀、大声嘘寒问暖……只剩我在墙角里呆呆地等下去，等下去。

正在不耐烦中，有人递过来一本薄薄的书，手感极好，做工也细致。

牛皮纸的封皮古意盎然，竖排草书“郑和的后代”五个大字，遒劲有力。

信手翻来，第一页便是熊源伟教授的大幅写真，旁边配着他给《郑和的后代》做宣传的一篇短文。

他的文字功底不凡，很抓人心。

导演马俊丰，是他的得意门生，为了跟他来“上戏”攻读研究生宁愿放弃在香港娱乐电视台的职位。

不要惹火的职位和令人眼红的高薪，不畏连考三年的艰辛，马俊丰在一些年轻人眼里不啻是一个白痴！难怪熊源伟教授戏称这位弟子是“又一个‘戏剧疯子’”！是呀，在急功近利的当下，有谁能够真正为艺术疯狂，又有谁能够耐住寂寞蹲在校园修炼内功？全文虽短，但每一个字都是火热的，其对弟子的关怀厚爱、扶掖提携清晰显现。

再往下一页一页地翻完，我肃然起了敬意！蜚声中外的上海戏剧学院导演艺术工作室也出来了，深圳城市剧团也出来了，香港“PIP
剧场”也出来了！此时的我，急切地想在人群里找到那个胖大身影，熊教授却早不知道哪里忙碌去了，而他弥勒佛样的黑面孔在我心底愈发清晰起来。

在看戏的间隙，那幅黑面孔似乎不时地从剧场上空跳出来，引领着你走进人物内心，让你心热肠暖。

直到戏演完，人走散，我还苦苦等待那个弥勒佛样的黑面孔出现，遗憾的是低调的
他终场未到，不愿接受观众的赞美与掌声。

走出剧院，脚步沉沉，心也沉沉。

也许是因为不能多看一眼“戏疯子”教授留下了遗憾，也许是出乎意料的精彩表演把我的身体绑得太紧、心吊起来太久。

最为重要的却是：我还沉浸在戏里，走不出来。

没有哪一场戏能如此打动我，没有。

没有哪一场戏能如此让我难过，没有。

似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压抑、沉痛、悲悯、哀伤……种种情绪把心涨得满满的。

同行的同学一路发表观后感言，和兴奋得只想蹦的同学相反，我说不出一句话。

一出楼门望见满天星斗，我忽然想流泪。

我好想把今晚留给我的感动，与其他人一起分享。

我真的愿意把今后的生命激情留在戏里，我第一次感受到戏剧的强大冲击力。

一场好戏，可以令人激动不已；一场好戏，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一场好戏，可以洞穿一个民族的灵魂。

然而，如果你问我，《郑和的后代》到底是怎样一场戏？我可能会一时语塞。

我不是不知而是不能道，固然年轻演员的表演可圈可点，马俊丰的导演才华横溢，郭宝昆的剧本绝对经典，熊伟源的指导功力非凡！但我只想用仅有的语句来表达我对这场戏的感受：我爱《郑和的后代》的艺术指导熊伟源，我爱文本作者郭宝昆，我爱导演马俊丰，我爱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们，我爱所有和我一样沉浸在戏里激动着的观众，我爱所有热爱戏剧、奉献给戏剧的人。

但爱着，也难过着。

其实，你也会跟我一样难过，如果你没准备好自己看戏的耳朵。

其实，你也会跟我一样难过，如果你没准备好自己看戏的眼睛。

其实，你也会跟我一样难过，如果你没准备好自己看戏的心灵。

是的，《郑和的后代》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戏，你得充分武装好自己的耳朵、眼睛和
心灵，使它们有巨大的承受力，以对抗来自《郑和的后代》一次又一次海啸般难以抵抗的冲击。

你的耳朵要坚强，戏用声音压迫你。

开场时候你要经受一个极长、极长的高分贝噪音的考验。

在看不到一星灯火的剧场，只有一个单调而又凄厉的声音敲击着你的身体，如警报拉响，如群鬼嚎啕，沿着你的耳朵一直下行到达你的心。

你终于支撑不住，马上要捂住耳朵，马上要大声尖叫，马上要起身逃跑的时候，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全黑的剧场升起。

“我经常从噩梦中惊醒，不知道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漂泊是我的家园，出发是我的还乡……”梦呓般的声音牵引着你一起冒险，穿过长长的时间隧道，走进一个迷失了自己的男人的内心，经历一段带血的人生之旅，开始一段古老的历史追忆。

声音是离奇的，时空错乱着。

忽然之间，你被嘹亮的青春之歌牵引着来到新中国，欢舞着、歌唱着、赞美着、快乐着。

此时的你迷惘了，这就是郑和的后代们，这就是郑和的后代们的幸福生活？忽然之间，声音又把你粗暴地推进了一个充满死亡和腐烂气息的殿堂，来到一间高高低低吊满匣子的漆黑房间，按职位从小到大排上去，“太监的宝贝儿”就装在匣子里！此时的你思索着，这就是郑和爬上去的阶梯？郑和的后代们也沿着阶梯一步步往上爬去？声音是荒诞的，语言错乱着。

有诵诗般的长句，有紧张急促的短语，有京剧的念白，有方言的戏谑，还穿插着古文言、西洋话。

声音是复调的，乐调错乱着。

你的耳鼓要承受意料不到的变化：高亢的大鼓，低回的管弦，喜庆的民谣，悲凄的小调。

还有现代的迪斯科，RAP，手鼓，多种元素构成强大的音乐“无厘头”。

其实，无论你的耳朵有多么坚强，你最终还是被声音挟持着走进剧情，走进朱棣的大明王朝，走进一个叫做三保太监的男人的生命深处，走进一个古老民族的记忆深处。

你的眼睛要勇敢。

因为你的眼睛要承受住那个叫做马三保的十岁男孩在你面前接受阉割。

你看到他身子躺到地上，你看到他叉开双腿，你看到他捂住下体，你看到他全身剧烈颤抖。

你的眼睛要坚强。

因为的耳边你还传来一次比一次凄厉的喊叫：
“爹，我准备好了，你动手吧！”
“爹，我不怕疼，你动手吧！”
“爹，你动手吧！”
……
于是，十岁男孩马三保变成了小太监马三保。

“太监的宝贝儿”就装在匣子里，放在最低一层。

小太监马三保必须一层一层地往上爬！这一次阉割仅仅是获得了往上爬的许可证。

爬呀爬，小太监马三保进入朱棣的燕王府，立下战功，被赐“郑”姓，小太监马三保变成了大明王朝的内官监太监郑和。

爬呀爬，内官监太监郑和被钦封为三保太监，装着“太监的宝贝儿”的匣子也挪到最高层！
可是，这个爬上去的男人永远不会忘记被阉割的记忆。

虽然身体已经愈合，但精神还在流血。

于是被阉割的郑和选择了危险四伏与灾难丛生的航海之路，开始了海上的漂泊，生命的漂泊，精神的漂泊……宝船建好了，舰队出发了，桨声喧哗着，大浪翻滚着。

足迹印在一个又一个偏僻的丛林、荒滩、岛屿。

永远在出发，永远在航行，不知道下一个停靠的地方在哪里。

郑和下西洋的历史记忆在你面前复活了，史书记载的“于镇东洋中，官舟遭大风，掀翻欲溺，舟中喧泣，急叩神求佑”的场面惊现了。

可是危险过去，郑和又继续下一次的漂泊。

也许是受到神灵的指引，也许是为了内心的宁静，身心俱累的郑和可以放弃陆地的安稳，可以放弃享用终身的功名，可以放弃一切往上爬的机会，却一直没有放弃漂泊！也许只有漂泊的行动才能对抗身体被阉割的痛苦，漂泊成为他永远的理想，成为他生命的唯一意义。

因此，置身剧场的你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次阉割，而是一个被阉割的生命的漂泊，是一个不断被阉割的民族的漂泊！其实，无论你的眼睛有多么坚强，你都会在心底流泪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你——自己的身体受到阉割，而后熟悉阉割技术，再用更
为精致的技术去阉割别人——整个民族的痛苦体验压在你的心上。

一种强大的信
念支撑着你：只有漂泊，漂泊……
“为了上面，牺牲了下面；为了自己的信念，顺从了别人的信念。

”这句台词会反复敲打着你的心。

从马三保到郑和，从一个被掳男孩到一个受宠太监，从穿梭皇宫到辗转海洋，你看到一条带血的人生之路，仿佛你已经历七下西洋的漂泊之旅，同样你也感受到一个民族遭受阉割的精神记忆。

是的，也许你的心灵将要遭受空前的考验！在看剧场演出的90分钟里，很多时候也许你和我一样全身心敞开着。

你沉浸到剧情中，热情注视着，开心大笑着，诧异感叹着，似乎忘却了身边的一切。

然而，整场演出对你心灵的折磨似乎一分钟也没有间断过，失根、阉割、漂泊的经历接踵而至……痛楚、恐惧、挣扎的情绪撕扯着你，你的心快要被淹没，你的情感压抑到快要窒息。

你痛苦着，你的灵魂不安起来，你不禁要去质问：郑和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阉割？他又为什么选择漂泊？漂泊的灵魂到底在寻求什么？这种痛楚的生命体验是原始的宿命，还是一种难以克服的民族根性？
也许，和我一样，你脑海里涌现的不仅是个人的记忆，也是一个民族的记忆。

你想起几千年来封建专制的统治，想起几千年来百姓甘做奴隶的历史，想起鲁迅笔下“吃人的历史”，想起艾青诗篇里那噙满泪水的双眼。

你愤怒地发觉一个事实：被阉割是我们民族的集体受刑，苦难是我们民族的集体记忆。

历史的每一页重复着同样的暴力、屈辱、屠戮、欺骗……每一个皇帝的丰功伟绩背后，曾经掩埋多少森森白骨！然而我们的感受神经已经变得麻木，我们可否还记得那些残酷？忽然记起一段有关明朝屠戮宫女的记载。

传说朱元璋死后，凡没有生育过的后宫嫔妃，皆令殉葬。

殉葬那天，妃嫔们被集中到一个屋子。

屋子里有的是一张张矮凳，矮凳上方悬下来一条条白绫。

妃嫔们一个个站到矮凳上，把头伸进那早已系好的套扣……也有宫女刚烈反抗不愿受死，几个太监就围上来捉住，强行把套扣套上宫女的脖颈，随后移开矮凳。

此时的太监早已忘掉自己被阉割的不幸，而去杀害那些无辜的宫女！
历史就是这样一代代循环，我们也早已听不见累累白骨的哀哭。

而今天，我们自己呢？我们痴迷红尘，脚步匆匆。

我们为了生存天天疲于奔命。

整日算计着功名、金钱、职称等等，一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也许我们也同时当了别人爬上去的梯子，等年华老去才发现生命的虚空。

在那晚的剧场，我忽然被惊醒，我不也是郑和的后代吗，精神也在被阉割？
郑和一直在漂泊。

郑和死在荒凉的海外。

我们就是郑和的后代，我们也一直漂泊、找寻，继续那个千年未竟的恶梦。

也许这是一种宿命，也许这是我们的民族千百年来一直努力挣脱却又无法挣脱的传统性格和生命基因。

然而，我们在戏里能够强烈感受到：郑和在反抗，郭宝昆在反抗，熊源伟在反抗，马俊丰在反抗！他们反抗被阉割的命运，所以他们要去漂泊。

尽管漂泊的过程伴随着矛盾，伴随着痛苦，伴随着死亡，然而还是有希望！
“漂泊是我的家园，出发是我的还乡”，这句台词一遍遍地被演员们吟诵，也一次次唤起我们生命深处反抗“被阉割”命运的渴望。

我们的漂泊是为了民族的新生，我们的出发是为了自由的理想和健全的精神！
是的，《郑和的后代》是一部好戏。

一部好戏可以改变一个人。

一部好戏可以点燃人们生命里沉睡的激情。

如果你感觉不再年轻，如果你已经丧失了生活的热情，那么去吧！去看这场戏！就在那华灯初上的傍晚，让我们走进剧场，一起去感受戏剧带给人的无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