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硬币

幸运硬币
作者：章辉译
来源：《少年文艺》2002年第12期
我帮着外婆除草，问她我能不能坐在墓碑上。

她说，我应该让他安静，那儿是他的家。

会有一天，她说，那儿也会是她的家。

她的名字——珀瑞——已经刻在了石头上。

外婆是一个教徒。

她累了，她说，她已经准备好去见她的主。

自从我的父母离婚后，我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

在夏日的夜晚，外婆总是坐在门廊前的摇椅上，听那蟋蟀唱歌。

她一边用钩针编织着手套，一边告诉我和妹妹蟋蟀在说什么，让我们开心。

在我们进去睡觉之前，我们总是一起用匈牙利语背诵主祷文。

她总是耐心地重复我不会说的词。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但很温柔，有富于感染力的笑。

那时她走路已不灵便，得用拐杖。

她走路很慢，总是小心地注视着脚步。

在那个去扫墓的春天我才6岁。

我们刚从教堂出来，所以我穿着做礼拜的衣服——背后打结、有圆点花纹的裙子，白色的短袜和闪亮的漆皮鞋。

我故意磨损着鞋，一边在低矮的灰色墓碑之间飞跑，一边拖着鞋后跟。

“走路的时候要注意看着呀。

”外婆总是提醒我。

我需要提醒，因为我总是在前面跑，不在意路上的障碍，所以总是难免被绊住，跌倒。

我膝盖和胳膊上的红锈斑就是我冒冒失失的证明。

她文雅地提醒我，但她把这句话说了上千次，使它有了更深的意义，仿佛是希望它成为我恪守一生的箴言。

我觉得这是大人对孩子的束缚，总是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跑向前去。

不过通常我还会回到她身边。

那天也是这样。

也许正是外婆走路的方式使她在发现硬币上与众不同。

就在那个星期天，一枚硬币躺在墓地刚修过的草坪上。

它已失去光泽，和小草与泥土混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外婆在，我就会和它失之交臂了。

她停下来，用拐杖敲敲那枚硬币。

“看这儿，”她说，好像发现了一枚珍珠，“这是个幸运的硬币，捡起来。

”那时我还小，我相信那魔力，便捡起了它。

从那天我开始明白“幸运硬币”。

它们幸运是因为你发现了它们而别人未曾注意。

这好比是一个小小的礼物。

外婆把它叫做“天堂的礼物”，还说，当你捡起它的时候，你就要唱一个特别的歌谣：
“硬币硬币，给我运气。

因为是我，把你捡起。

”
当我们轻唱完以后，外婆的声音变得温柔而悦耳——如同我在她臂弯里睡觉时她哼歌的声音。

听到她单纯的吩咐，我感到她在分享宇宙间的一个伟大的秘密。

“许个愿吧，”她对弯腰捡起硬币的我说。

她又告诉我要对这个愿望保密——就像你吹生日蜡烛时对着星星许愿一样。

“把它放在保险的地方，早晚有一天你就会梦想成真。

”
我看了看手中的魔物，重复了一遍咒语。

我的心驰向我所能向往的所有东西：我想学骑脚踏车，我想撕了我衣橱里那件有圆点花纹的裙子，我想在礼拜天穿软底鞋而不想穿漆皮鞋。

外婆笑了，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确定一下，这些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说。

在春日的阳光下，在墓地中间，我默默祈愿我的外婆永远活着。

“一直藏好你的幸运硬币，”外婆说，“因为有些愿望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成真。

”即便在那时我也能感到她的话是对的。

我把硬币藏在鞋底，这样就丢不了啦。

一回到家，我又把它放在枕头底下。

我一直藏着它。

外婆在那年9月去世了。

那夜，房子里有很大骚动，我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取出我和外婆共同发现的那枚硬币，把它紧紧抓在手里，我知道我许的愿落空了。

我也知道，从那时起，当我礼拜天去墓地时，也要去看望我的外婆了。

葬礼那天，我又捡到一枚硬币。

为什么我会在这样的一天找到幸运呢？我很奇怪。

我本不想捡起它的。

但我想起了那次在墓地外婆用拐杖轻敲那枚硬币。

我想起那时照在我脸上的阳光，刚剪过的草坪的气息和墓前的风信子花。

现在，那儿是她的家了。

我捡起了硬币，藏在我的黑漆皮鞋里。

我一天都带着它。

当我们结束葬礼回家时，我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了外婆的茶杯，把硬币放在杯子里，然后把杯子置于自己的床头桌上。

我现在还保存着那枚硬币。

其实，我现在已经有了上千枚幸运硬币了。

我继承了外婆发现硬币的第六感觉。

它们装满我的花瓶、首饰盒、塑料袋、小钱包，以及我的果冻瓶、饼干筒、咖啡罐和瓷器杯子。

我甚至专门去找它们——通常当我陷于忧虑，或需要有一个重大抉择的时候，硬币示意了我所期望的小小奇迹。

它们使我相信那些我感到无力达到的事终究是可能的。

“天堂的硬币”，外婆这样叫它们。

“外婆的硬币”，我这样叫它们。

仿佛外婆在看着我未闭幕的人生，仿佛她在告诉我：“万事勿忧，伊丽克，”她用匈牙利语叫着我的名字，“你可以度过难关。

”
也许我对第一个幸运硬币许的愿真的实现了——外婆并未离我而去。

每当我捡起一枚硬币，我总会想起她。

看到她拄着拐杖，慢慢地走着，看着每个脚步，听见她在寂静的夜晚伴我入眠的歌声和用匈牙利语祈祷：
“硬币硬币，给我运气。

因为是我，把你捡起。

”■
译自《当代大学生泛读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