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朔过把瘾就死的悲剧色彩

论王朔《过把瘾就死》的悲剧色彩

———————————————————————————————————————在《王朔文集》自序中有这样一句话：“剩下的就是我自己喜欢的，确实是在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中同时又无技术上的表达障碍写的关乎我个人的真实情感的小说。也太少了！《动物凶猛》《过把瘾就死》《许爷》。”①在王朔的小说中，王朔似乎最钟情于《过把瘾就死》。这部1992年发表于《小说界》第4期的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两个青年男女方言与杜梅之间幻想、疯狂交织下的爱情纠葛。他们一个是天真幻想美好爱情的爱情疯子，一个是游手好闲坚持自我的爱情浪子，杜梅悲惨的个人经历以及她和方言之间纠缠着的爱情悲剧，使得整个作品带有抹不掉的悲剧色彩，而另一方面，作品中青年男女表现出的对于爱情的向往与追求不再是传统爱情书写中的美好与纯真，干干净净的爱情在时代车轮碾轧下变得廉价、不神圣，传统美好的爱情书写逐渐走向了衰落的悲剧。

一、女主人公杜梅个人经历的悲剧

《过把瘾就死》开篇写道“杜梅就像一件兵器，一柄关羽关老爷手中的那种极为华丽锋利无比的大刀”②，她不仅给男主人公方言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悲剧的个人经历也让读者记忆深刻，让整部作品充满悲剧色彩。

首先，杜梅的家庭成长背景是极富悲剧性的，她的父亲为了和自己的一个学生结婚用绳子勒死了她的母亲，导致她从小就在缺乏父母关怀和父亲是个杀人犯的巨大阴影下成长。这使得杜梅并不像方言想象的那样开朗、明媚，她住在护士宿舍，身边没有几个朋友，过年从不回家，其实她的内心是痛苦的，因为过往的伤痕无法随意抹去，苦痛的记忆显得尤其深刻，思想上的苦痛比肉体上的创伤更伤人，损害也更为严重、持久。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意象的世界》一书中讲到：“我们苦乐的原因所在大半不是实际的“现在”而是抽象的思虑。这思虑才是常使我们难于忍受的东西，才是给我们制造烦恼的东西”。③由此看来，女主人公杜梅的家庭阴影似乎带给了她太多这样的“思虑”，杜梅害怕，她没有安全感，她对爱情抱有纯粹的认识与绝对的幻想，总是生活在对爱情的“思虑”中。

其次，杜梅的爱情也是带有悲剧色彩的。杜梅执拗，她始终追问自己是不是找到了纯真的爱情，对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她执著地相信并热衷于索求那一句“我爱你”。杜梅在骨子里又是偏执的，她猜忌、怀疑，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背叛，总是用歇斯底里的方式疯狂地表达自己的爱，这就不得不使她和方言的爱情最终走向悲剧。小说在描写二人婚后生活方面，共有十余处提及杜梅的眼泪，她与方言的爱情模式其实大致可以归结为：找茬—吵架—哭闹—哄劝—和好，接着开始新一轮的找茬到和好的纠缠不休和死去活来。爱得越是深沉，杜梅越是要用这种拧巴的疯狂的方式吵吵闹闹地表达自己的爱。每次的哭闹、歇斯底里都是疯狂的、喧闹的，这其实都似一种手段，一种用以驱散那个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思想的手段，也许只有这样的宣泄、疯狂甚至是肉体上的疼痛、折磨乃至伤痕累累才能让杜梅不感到思绪上苦痛。而到最后，当哄劝的不再哄劝，哭闹的把眼泪流干，那婚姻也就走到尽头了。

仔细阅读小说不难发现，杜梅的爱情悲剧是可以预见的。杜梅和方言对彼此的了解并不清晰、深刻，他们并不是牢不可破的结合，只是在交往后的某一个极致温柔的时刻由杜梅提出了结婚一说。结婚以后，杜梅希望做方言的“小尾巴”，每时每刻盯着他，以防他跟别的

任何女人有暧昧的接触，而方言在婚前本就是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他有一帮哥们，他希望有自由的空间和自由的自我。他们两人，一个是天真幻想美好爱情的爱情疯子，一个是游手好闲寻求激情不失自我的爱情浪子，前者极度缺乏安全感，后者压抑之下渴望自由，二者的需求显然不对等。需求不对等，就导致思想差异大，心不往一块想了，一谈不就崩了，整日的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又怎么不会是一场爱情悲剧。其实他们都忘了，生活本不是那么轰轰烈烈，爱情本就该经得起平平淡淡，不是过把瘾的那个瞬间才是人类永恒的追求，不是过把瘾就死那稍纵即逝的激情刺激才称得上伟大的爱情。

杜梅成长的家庭阴影深深影响她的性格、心理、思维，加之她与方言的爱情悲剧使得整部小说让人惋惜、感叹、悲哀。

二、美好爱情书写走向衰落的悲剧

另一方面，在《过把瘾就死》小说中出现的青年男女对待爱情的看法似乎已与以往大不相同，这不应当说是一个人的悲哀，而更应当说是整个时代的悲哀。在八零年代的爱情书写中，有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保守封闭的村里人对爱情保有最原始的态度，必须简单、矜持、保守、干净，人们幻想爱情、珍视爱情；也有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中不能见面只能怀念的纯真苦痛的爱情，就算无法在一起也将一份爱保留于心间，告诉人们婚姻终应以爱情为基础。然后九零年代，风云变幻，社会快速发展，现代化急匆匆的脚步让以上种种已然衰落，也让简单纯真不复存在。

小说中，杜梅和方言的交往源于什么？源于方言的哥们潘佑军让女朋友怀了孕，方言陪同潘佑军去医院处理善后。如果他们看待爱情依旧纯真，那么应当会是共同走进婚姻的殿堂，家庭美满儿女双全，也不至于托人善后，略显轻浮。当然，潘佑军后来结了婚，娶了一个外企的女雇员，但两人没能相伴到老，终以离婚收场，那么他们的离婚原因又是什么？是他的妻子早在外边有人了。如果他们看待爱情依旧纯真，那么应当专一忠诚相携相扶，相互理解相伴一生。

我们不仅可以从潘佑军的身上看到人们对于爱情的不珍视，更能从男女主人公身上看到人们对于爱情不再相信。方言与杜梅领结婚证的当天，他们就吵了一架。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不不不，你，就是最好的！”，我以为她会笑，但没有，她只是仰起脸瞅我：“我能相信你的话么？”。④杜梅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相信方言的话语，她是矛盾的，她执著地追寻绝对纯真的爱情却又在追寻之中不敢相信自己收获的爱情。

在小说《过把瘾就死》的最后，方言途遇疯狂飙车的杜梅，在担忧杜梅身体精神情况之时流下或悔恨或醒悟恰恰是最真实的眼泪，人是不是只有在赤裸裸血淋淋的真切现实面前才会有最真实的体会呢。全文以方言得知杜梅怀孕结尾，不免让人感叹、悲哀。如果一个生命的降临要以一段爱情的终结作为代价，那对于这个生命来说是不幸的，这样的结局也是悲剧的。其实，王朔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只是开放式地留于我们遐想。我们不妨假设杜梅和方言复婚，那么，爱情就会回归，他们就会相安无事圆满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吵闹依旧不会停止，杜梅依旧找不到她要的绝对纯真的爱情，方言依旧受不住杜梅疯狂过度的爱，悲剧只会一再上演。在这之前的爱情是干干净净是伟大，在这之后的爱情是越来越廉价是越来越泛滥，不管插几只足抑或是小三小四小五都见怪不怪，传统美好的爱情书写走向滑坡，《过把瘾就死》不仅演绎了杜梅的悲哀，也演绎了这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