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眼睛堵塞了心灵

别让眼睛堵塞了心灵【公案】湖南东寺如会禅师，始兴曲江人也。

初谒径山，后参大寂。

学徒既众，僧堂床榻为之陷折，时称“折床会”也。

……相国崔公群出为湖南观察使，见师问曰：“师以何得？”师曰：“见性得。

”师方病眼，公讥曰：“既云见性，其奈眼何！”师曰：“见性非眼，眼病何害！”公稽首谢之。

﹝法眼别云：“是相公眼。

”﹞——《五灯会元》卷第三【译解】湖南东寺如会禅师，是始兴曲江人。

他起初拜谒径山道钦禅师，后来参学马祖道一禅师。

他开山后学徒很多，僧堂的禅床因此陷折了，被当时人称作“折床会”。

……相国崔群出京任湖南观察使，见到如会禅师时问：“禅师你是因为什么而得法的？”禅师回答说：“因见识本性而得法。

”当时禅师正患眼病，崔群就讥讽说：“既然说识见本性，又拿眼睛怎么办呢？”禅师说：“识见本性不需要用眼，眼病又有什么妨碍？”崔群一听，赶忙赔礼道歉。

（法眼文益禅师另有回答：“病的是相公的眼睛。

”）在世界三大宗教中，佛家禅门对“眼睛”的关注和研究，可能无出其右者。

仅其分类来说，就有“五眼”之说：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

把“心”与“眼”相关联而成“心眼”，似乎也是佛门首创，意指其心如眼，能洞察一切，辨别真妄。

《观无量寿经》有：“尔时大王虽在幽闭，心眼无障，遥见世尊。

”而被视作佛法精髓，就是佛祖在灵山法会时传给迦叶尊者的，就叫“正法眼藏”（“正法”指全体佛法，朗照宇宙谓“眼”，包含万有谓“藏”）；禅宗有一部重要典籍，称作“人天眼目”（人类及天界一切众生的眼目）；禅门五宗七家里，专有“法眼宗”一派，为清凉文益禅师首创，因文益被南唐中主李璟谥为“大法眼禅师”而得名。

在禅宗公案里，涉及“眼睛”者，不在少数。

仅“金屑虽贵，落眼成翳”一句，便被禅门大德多番引论、阐发，以至沦为一句“口头禅”。

与如会禅师有关的这则，表面看，讨论的是“眼睛”与“见性”的关系，实则牵涉到人的心灵：参禅的根本，是“明心见性”，这显然与眼睛无关。

崔群以眼病讥讽禅师，既涉嫌身攻击，又显出自己不懂禅法，所以，文益禅师才会那样评说——法眼不愧是“法眼”，有一次，座下弟子打井，发现泥沙堵住了泉水出口，法眼便借题发挥，问僧众：“泉眼不通被沙碍（堵塞），道眼不通被什么碍？”僧众无法应答，法眼就代为回答：“被眼碍。

”即是说，“道眼”不通，是被我们的“肉眼”堵塞住了。

道眼，也是禅门的重要词语——天台德韶国师上堂时，曾开示弟子“莫虚度时光”，因为“恩难报”。

他说：“若要报恩，应须明彻道眼，入般若性海始得。

”如果想要报恩，只有使道眼明彻，进入智慧（佛家所谓般若）之海才行。

圆通缘德禅师开示弟子时，曾要他们“明取道眼”，他说：“道眼若未明，有甚么用处？祇是移盘吃饭汉。

道眼若明，有何障碍？若未明得，强说多端也无用处。

”就是说，道眼若不明亮，就是一个只知道端碗吃饭的人。

道眼如果明亮，就不会再有什么障碍。

“道眼”其实就是“心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可以看到不同人的内心：善良的人，眼睛里会闪烁慈爱的光芒；卑鄙的人，眼睛里放射出的只会是邪恶的寒光；坚强勇敢的人，眼睛里会充满执着和自信；懦弱胆小的人，眼睛里则只会流露出畏惧和胆怯。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我始终相信：发现靠眼睛，交往靠心灵。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对一个人的认识，往往仅只于眼睛——日本一休禅师的一位弟子，是将军。

有一天将军请师父吃斋，一休到达时，守卫不准他进去，因他穿着破烂衣服。

一休只好回去换了一件新袈裟。

用斋时，一休一直把菜往衣袖里装，将军看见后很诧异，大惑不解：“师父，是不是家中有老母？或寺里有大众？等会儿我令人再煮菜送去，现在您先用啊！”一休说：“你今天是请衣服吃饭，并不是请我吃饭，所以我就给衣服吃！”将军听不懂禅师的话中之话，一休只得解释：“我第一次来，因为穿了一件破旧法衣，你的守卫不准我进门，我只好回去换了这身新袈裟，他才放我进来。

既然以衣服新旧作宾客标准，所以我以为你是请衣服吃饭，我就给衣服吃嘛！”除外貌长相、衣衫鞋履外，人对人的错觉，往往还会基于所谓的“第一印象”——初次见面时对方的仪表、风度所留给我们的印象，往往形成日后交往时的依据。

即所谓的“先入为主”。

但我们知道，第一印象其实往往是靠不住的，所以有“日久见人心”之说。

教师与学生，若以第一印象为依据，更是靠不住的。

学生不成熟，性子本就摇移，心情也就难定。

俗语“六月间的天，小娃娃的脸”，说的就是这个。

时哭时笑，时喜时忧，时好时坏，时静时闹，对学生来说，再正常不过，我们能用怎样的第一印象去对待？特别是在小学阶段，我经常看见这样的情形——张三和李四，因为一件小事发生矛盾，或发生揪扯，闹得大哭小叫、深仇大恨的。

老师了解情况，该安慰的安慰，该批评的批评，一转身，俩孩子就像没事人一般，手牵手地走掉了，不一会儿，又“打成一片”了。

这样的情形，就是亲眼所见，怕也难以说明问题，如果我们不是用心观看和发现的话。

初三的数学习题课上，老师正跟同学一起处理课后作业。

教师知道班上几个基础薄弱的孩子学习有困难，讲到一个比较简单的题目时，他叫了其中一个来回答。

他其实是想鼓励那孩子，因为这道题比较容易。

谁知道，孩子站起来说：“老师，我不会！”教师当时就有火气，话语显得比较严肃：“这样的题我讲没讲过？”孩子怯生生说讲过。

“你听没听懂？”孩子小声说听懂了。

老师顿时提高声音：“那你回家后，肯定没有做这道题，课上不注意听讲，课后不认真复习，基础弱，还不肯下工夫！”教师越说越生气。

“老师，我回家做了，可是没做上！”孩子小声辩解后，又怯生生地问，“老师，上课的时候你读过我的眼睛吗？”老师一下子火冒三丈，根本没听孩子的话，更没在意话里的含义。

“不知道就认真学，不要找什么借口，你懂不懂？莫名其妙！”气冲冲地让孩子坐下，然后继续教学。

下课后，他依然气呼呼地认为这个孩子不争气，不用心。

但他突然想起孩子那句“上课的时候你读过我的眼睛吗”，便在第二天中午，和那孩子作了一次交流。

那孩子说：“老师，你知道有多少像我一样对数学有着本能恐惧的学生吗？大多时候你会认为是我们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每次上课，我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生怕漏掉了重要东西。

你走到哪里，我眼睛就追随到那里。

可是，好多题就是不知道怎样做。

老师，你注意过我的眼睛吗？我眼睛里有困惑，迷茫和痛苦，甚至还有绝望，我不是不用心不努力，但是一道很简单的题，我都要反复做多少遍，下次出现我还是不会！当我像个傻瓜一样面对数学题，老师，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会，也能做的很好！可是，谁能理解我们、安慰我们？同学嘲笑，家长打骂，老师也会认为我们不用功……”看到这个案例时，我想起印度电影《地球上的星星》。

那个八岁的男孩艾沙，满脑子奇思异想，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鲜活、灵动。

但在老师眼中，他是个淘气包、麻烦精，一会儿出这样的错，一会儿犯那样的事，考试成绩全是鸭蛋。

望子成龙的父母，给他转了学，但他依然如故，单词不会拼写，数学不会计算，所有人都嘲笑他——在他心里，自有五彩缤纷的世界，丰富多姿的感触，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也没有人能真正懂得。

他苦恼、沮丧、哭泣、挣扎……最后干脆连话也不说了。

世界没人明白他，他也向世界关闭了自己。

他只用一双写满惊恐、害怕的眼睛，茫然地打量世界，并用自己的冷漠和疏远，作为自卫的武器——这样的孩子，很多，在我们的学校里，也大有人在。

人们常说，孩子是天使，可他们，是折翅的天使。

他们痛苦而茫然，只能无声挣扎，或冷漠抗争。

幸好，艾沙遇到了给他缝补翅翼的人——那个新来的美术老师尼库巴。

他发现艾沙并非愚笨，而是患有“阅读障碍症”，便以特殊的方式教他，把游戏和学习结合，真心鼓励他，耐心引导他，给他开小灶补课，甚至专为他举办特别的美术比赛——重塑信心后，艾沙一天天变得阳光，聪灵，重新对世界亮出了那可爱的小龅牙。

幸运的是，写这个案例的老师最终也有所警醒。

他说自己被孩子的话“深深震撼”，在反省的同时，他开始重新审视每个学生，更耐心地讲解，对那些理解慢、认真而成绩不理想的，他帮他们分析原因，帮他们补习基础，课后“回访”他们是否听懂。

最后他说：作为教师，在面对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不同孩子时，想要了解他们，通过交谈仿佛难以实现，那么如何能走进每个学生的心灵呢？如何能准确把握他们的思想动态呢？这就要求老师首先要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要随时观察学生的表情、眼神，与他们进行“眼神交流”。

“敏锐的眼睛”，我愿意相信，就是用心的眼睛，或者说就是“心眼”——心灵的眼睛。

为此，我曾写过一则微博：“一个好教师，总会用更‘像人’的眼光去看待他的学生——他不会为成绩而对学生青眼或白眼，更不会为分数而红眼，无论是熬红、急红、还是气红。

”“心明眼亮”这个词，我喜欢这样理解：心灵美好，眼睛才会明亮。

换言之，要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首先得让自己的心灵美好起来。

作为教师，这种美好至少应当包括：对事业的喜欢，对工作的认真，对学生的热情，对生命的爱怜：关心，理解，尊重，体谅，同情，发自内心的温情、善良和仁慈——心灵中有这样的“要素”，我们才可能真正“看到”学生的表情，“读懂”学生的心声，“吃透”学生的心理。

《五灯会元》里，还有一则关于眼睛的公案——云岩昙晟禅师正在编织草鞋的时候，洞山良介走上前来说：“恳求借用师父的眼睛行不？”禅师问：“你的眼睛给了谁？”洞山答：“良介我没有眼睛。

”禅师说：“假如有眼睛，你往哪里放置它？”洞山无言以对。

禅师又问：“求我眼睛的是你的眼睛吗？”洞山答：“不是。

”禅师就喝走了洞山。

洞山向师父所借的，显然不是肉眼，而是心眼、慧眼，他期望自己能够早日悟道。

但云岩昙晟禅师告诉他，眼睛人人都有——不只是肉眼，还有心眼。

肉眼只能看到事物表面，心眼才能看透事物本质。

而要想“心明眼亮”，需要自己不断努力，日积月累，才能达成。

有位二年级的学生，上课比较沉默，从不违反纪律，也从不回答问题。

以至数学老师很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有一次偶然提问后，不经意才看到他眼神闪烁，一副想与老师对视又不敢抬头的神情。

看到举手学生急迫而期待的眼神，老师暗想：他是要回答问题呢，还是一直都这种状态？因为平时没注意，老师也没什么把握——那老师是有教育智慧的，她并没有贸然叫那孩子答问，而是开始留心观察。

几节课观察，她发现那孩子每次知道答案时，便显得犹豫，想举手又似乎不敢，若不知道答案，便低垂着头，生怕老师发现。

与班主任交流，得知孩子内向，平时很少主动说话，和同学也没什么交往。

有了这样的了解，老师在又一次提问后，看到他眼神闪烁，便果断地请他起来回答。

孩子一怔，低着头慢慢站起来，半晌没说话，同学有习惯性嘲笑的，还有小声说“他不会”的——老师没有催他，也没有让他坐下，而是让其他同学保持安静，然后再次重复问题。

孩子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

老师走到身边，鼓励他大声一点。

孩子说出了答案，可是声音太小，很多同学没有听到，又有说“他肯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