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经济地理的主要变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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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国经济地理的主要变化(一)
近几百年,中国经济地理的变化大约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地区开发走上了“全域性开发”的道路,一是地区发展中有了新的模式出现。
这些正是历史给我们留下的遗产,也是今天“现代化”的“立脚基石”。
但是在“虚妄史观”和“if”理论的支配下(如假设李自成能坐稳江山,或不要早早达到四亿人口,就会如何如何),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未曾发生才好。因而历史也不免遭到扭曲(在这里是指清史而言),或出现某些“盲点”和“断裂”。
例如,拿明代“地图”与清代相比,无论在疆域(相差数百万平方公里,一半以上的国土面积)、耕地(相差六七亿亩,大约一半左右的农耕面积)、还是人口上(相差三亿人,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差距都是巨大而明显的。这些恐怕都是人们熟知的史实,但它在人文和经济地理方面还有什么意义?又和以后的历史有着什么关系?对此,我们还有不少问题应当思考。一
中国的版图,在秦汉之际已是相当辽阔,特别是内地省份,与今天似也不惶多让。因此很容易使人产生误解,以为土地开发也早就弗远无届,走上了一条迅速开发和“均平发展”的道路。实际的情况却可能不是这样。到明代末年(从以后的统计数字上看),中国还有一半耕地没有开垦,就是一个重要的史实。一方面,中国很早就进入人口密集型的精耕农业,另一方面,它的土地开发,走的却是“成熟”一片(即把它作成精耕农业),再开发一片的道路(这和人们潜意识中美国式短时间内迅速“撒向全国”是不一样的)。这一个过程,至少从汉到清,就走了很长时间(由是我们也可把汉代和清代的历史重新衔接起来)。1>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再来观察近代经济地理的变化。借助于人口分布图,可以明显看出,明代的中国经济的重心,是太偏重于东部运河沿线了(即南北直隶、山东、浙江等“基本经济区”)。从人口统计中可以看出,三分之二的人口分布在东部地区(上述省份加上江西、福建),其他省份只占有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据史书记载,直到明代后期,淮河流域和湖广等地仍属“地广人稀”、“旷莽之墟”,2>更不用说东北和西南地区了。
这一切在清代获得了极大的改变。在民国年间新的耕地统计中,绝大多数都是前代开垦的(民国耕地增加很少,主要集中在东北等地),其中清代占了将近一半。原属落后地区的湖北、湖南、四川,在清代成为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区和输出地区,同时获得显著发展的还有广东,以及东北和台湾等地。
举例来说,四川在明代的人口比重,只占全国的百分之二(1393年,2.4%),到清代则发展到全国的十分之一(1851年,10.4%)。东部与西部的比重,由明代的2∶1,改变为清代的1∶1。中南和西南地区所占比重,也由百分之十九,上升到三十四。3>
这可以被称为国土的“全域性开发”,是清人的最大成就之一。它奠定了今日中国耕地的基础,相比之下,明代则差得很远(且不谈西部和北部边疆地区)。
进而言之,没有清人的努力,当十九世纪面临外敌入侵之时,中国的西、北部边疆固然会呈现完全不同的态势(对比明、清两代的疆域图),二十世纪的对日抗战,也将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对西南地区的开发)。
由此可见历史的发生,自有它的规律,并不凭依人们的喜怒爱憎,它也由此而取得它应有的历史地位。
二
清代中国的成就又不限于土地的“全域性开发”,也许更重要的,是出现了的新的经济发展模式。
在中国早期历史里,粮食是一项最重要的产品。因为没有充分的粮食供给,中国古代文明就无从建立、发展和繁荣。在很长时间里,中国各地区粮食都供给有余,其主要问题是如何寻求和扩大产品的销路。粮食生产的这种情况,只是到近几百年才发生变化。
到清代,随着人口的迅速增加和耕地的全域性开发,人们必须考虑,在耕地不再增加、投入也几近饱和的情况下,如何扩大生产可能性的边界,和进一步发展生产。为此,如何安排粮食和其他作物的生产,就更为严重和有了新的含义,它已不再可以任意为之,而成为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地方都在原有的粮食生产之外,发展了新的优势产品。例如在清代四川,蚕桑的发展,使它成为全国几大产区之一,每岁获利不下数百万金;棉花棉布,在与湖北输入品竞争的同时,可以销往云南、贵州,或千里以外;隆昌、容昌麻布,贩至京师,遍及各省;红花则远销江南,烟草可销售湖广、河南,它们的收益都远远超过了粮食种植。四川就这样提高了它的生产阶梯,能够在长时间内养育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成为中国人口第一大省。4>
四川盆地的发展已显示出一种新的模式,但是它还不够典型。最典型的例子也许还属广东。古云“东粤自来多谷”,一向作为中国稻谷主产区的广东,到了清代,却变成了稻谷的大量输入地区。据说康熙雍正年间,广东一岁所产米石,仅支半年有余,即丰收而乞粜于广西者犹不下一二百万石;民国年间,每年输入粮食平均为一千二百多万担。5>广东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农业,遂走上了一条主要致力于蚕桑、塘鱼、果品、甘蔗等生产以至“民富而米少”的道路。
例如,在南海县九江乡,明末清初已是鱼塘十之八,田十之二,力农本务无几。其乡地如棋盘,周回三十里,黑脉者堤,方格者池塘,池塘养鱼,堤以树桑。所产鱼苗,贩往两粤郡邑以至豫章、楚、闽,并从外地购回米谷。据称九江利赖多藉鱼苗,次蚕桑,次禾稻,次园眼,次芋。粮食生产只能位于鱼、桑之后,占据一个次要的位置。但是这样一个地位也不能长久保持。干嘉以后,民多改业桑鱼,无田可植,几乎全部地土都改为基塘,不再生产稻谷。道光年间,九江乡落为南海冠,男女二十余万,日需谷二千余石。正合人均日食一升之数,说明其所需米谷几乎全部需从外输入。综计一年所需,可达70-80万石之多!6>
与九江为邻的顺德县龙山,乡田原倍于塘,干嘉之际以田入歉薄,皆弃田筑塘。故村田不及百顷,民舍外皆塘。每岁鱼价以数万计;而蚕凡八熟,所售丝价,每一墟期辄以万计。龙山人口,嘉庆初年通计不下十余万人,其口食尽仰给于他乡。咸、同之时,全乡只剩有民田数十亩。与之相邻的顺德县龙江乡,道光年间也是旧有稻田,今皆变为基塘;乡无耕稼,而四方谷米云集,7>全部依赖外来谷米。
与九江隔江相望的鹤山县坡山、维敦等地,亦几于无地不桑,无人不蚕。而鱼利最饶,常舟载而鬻诸省会。8>
综计上述以九江为中心的基塘区人口,在道光年间当不下50-60万人,每年需输入的米谷,约为200万石。这当是一个很大的数值。
在珠江三角洲地区,九江四周不过是桑基鱼塘区的一小部分,在清代,这一区域还包括西起西江西岸,高明、鹤山的沿江地带,东经南海,以至顺德整个南部地区,南到新会、香山北部,这样一个宽广的地区。根据现代卫星象片等量测,在1980年左右,珠江三角洲上桑基鱼塘的总面积为1172平方公里,9>约占三角洲总面积的10%,总耕地面积的22%。应当指出,这一数字与清代所达到的水平尚有不小的差距。我国著名的传统产品蚕丝生产中,粤丝从清末以来便占有三分之一的产量,其绝大部分即为三角洲所产。珠江三角洲以小得多的面积能与长江三角洲的蚕丝产量相抗衡,足以说明其产量之丰富与产区之集中。
在鱼、桑之外,还存在大片的果品种植和果基鱼塘,象顺德陈村周围四十里及从南海平洲东接番禺大石,又至增城沙贝“蔽亏百里”的荔枝、龙眼产区,番禺、增城、东莞“连岗接阜”、“动以千顷计”的甘蔗产区,以及香山、新会等地数十里相连的柑、桔,和成围成顷的蒲葵产区,无疑也是不种或很少种植稻谷的。在顺德县,据光绪年间估计,已是禾田多变基塘,“莳禾之地不及十一”。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