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拙大美-三星堆遗址博物馆调研笔记

大拙大美

一个享受惯了香腻甘肥、柔风细雨的四川人，突然去看三星堆，会很难相信这是自己脚下这块土地上发源出的文明。川人在重重大山环护下的盆地里，一直过着润、柔、散、闲的生活，有着大把大把的舒坦时间细细研究绣花的每个针脚，或者雪芽的每丝滋味。这种安定自在的生活注定了生命每一个细节的精巧和细腻。那种粗犷笨拙的远古情态，是川人陌生且难以接受的。

但三星堆恰好就美在它的拙朴上。

参观文物，就像读一本大书，总令人有一种对话和交流的酣畅体验。视线游走过每一块陶、每一片玉，都令人忍不住去想，古蜀的先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抟泥磨石，擎着多少的虔诚去叩首跪拜，那些因为无知却更加真诚的敬畏，究竟在胸腔里翻腾着怎样的波涛?

于是，在那个雷鸣山崩的混沌世界里，人因为恐惧而被激发出最本真的崇拜心理，神话完全成为一种思维的方式。人们尝试用最奇特的形象去描画内心的神灵，也正由此，这种因为蒙昧而引发的雄浑想象，成为了三星堆美感的来源。那种大气的曲线和厚重的体积，是细腻浅淡之外美的另一种形式。

但是，仅仅用粗犷、大气之类的字眼去描述三星堆，似嫌片面。三星堆的艺术是拙而不笨的。单纯的拙劣意味着凌乱，缺乏秩序性的调度，但三星堆的“拙”显然并非如此。尽管线条用力之猛、想象夸张之大令人瞠目，但每一件作品都被约束在美感的调控下。尤其是其对曲直结合的精妙把控，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那么，一个展陈如此壮丽文物的博物馆，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三星堆遗址博物馆的青铜馆，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回答。

螺旋线型是整个青铜馆贯穿始终的主题元素。从螺纹到旋臂，螺旋线似乎蕴藏着不少生命最原始的悸动。螺旋线兼具了曲线的柔和与直线的挺拔，极好地传达着远古苍茫之美。更何况螺旋线蕴含着生命进化盘旋发展的哲学意义，只要愿意深度解读几乎可以和三星堆代表的远古文明产生不少契合点。

更令人惊叹的是，除了单纯形式上的魅力，螺旋线在被实际运用到陈列场馆设计时几乎有着天然的优势。螺旋线具有的强烈流线感十分适合对顺序流线要求很高的博物馆建筑。整个青铜馆沿螺旋线盘旋而上，参观流线清楚明了。而螺旋线被拉起后形成的形态，恰好诠释了“堆”这一天然的主题。整个场馆的外形如展陈的器物般坚实、浑厚，却又处处萦绕着不羁的想象。三星堆雄浑壮丽的美感被这一股盘旋上升的螺旋线几乎是同义性地传达了出来。

而在中央这个通高约16米的空间里，放置了一棵青铜神树。站在底端仰目而视，日光从顶部的天窗里倾斜而下，神树的顶端消失在一片光晕里，人在其中不由得会生出一种对天、神灵和某种未知力量的敬畏之情。而这，正是三星堆需要让来访者体验到的情感。从螺旋线的外形到这个高潮的设计，几乎是水到渠成。整个设计内外统一，浑然一体。

展览馆内部的光影明暗也由螺旋线确定，却又十分妥帖。陈列区域，即螺旋线低矮的外围为暗，为参观者营造着神秘迷离的氛围。而主要的交通区域被安排在螺旋线的中心，参观者环绕神树而行，一路不断感受到天灵的崇高。参观者在这种明暗交叠的游历中，很容易感受到远古文明强有力的震撼。

怎样用一种独特的形式，传达出文物里蕴藏的情感体验，应当是博物馆建筑一个重大的研究问题。那些文物的形式元素不应被生搬硬套地使用，更多的应该是追求一种“神似”。在这一点上，三星堆博物馆应当说做得非常好。那种拙朴之美，及其附带的神秘感和敬畏心，在外在形式、内部空间组织、明暗关系设定里很好地被表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