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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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痴人张岱》

我太迷恋张岱文字里的味道了。

张岱是个有趣的男人。有趣,其实是因为参透了风月,并将之落实到平常的生活中来,让日子每一天都不重复。

张岱是个资深戏迷,资深到什么程度?连躺在小船里读书时,他都要带着家中的戏子,让人家在船尾唱曲,他卧在船头时而看书、时而望天,困了就在曲声中呼呼睡过去。如此奢侈的闲情在张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崇祯二年八月十六那夜,给张岱的整个人生罩上了一层若即若离的鬼气,或者说,仙气。他途经镇江过金山寺,已是二更天,“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想必心弦被这种疏落的美柔柔一勾,兴致马上就高了起来,嚷着让随身的戏子速速携戏具来,在大殿中盛张灯火。指令一下,锣鼓喧天,众戏子很快唱开了。站在长江边看自家戏班演长江戏,这简直就是一种行为艺术。这戏一唱,引来了一寺的和尚。有老僧目瞪口呆地张着嘴,不时用手背揉眼,又打哈欠又大笑又打喷嚏,都不敢上前问他们是何许人,等到张岱尽兴了,天已快蒙蒙亮,他便与戏子们解缆过江,来无影去无踪。

山僧们倒也识趣,追随着他们一路到山脚,大气都不敢出,“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于张岱言,随处都是舞台,随时都可以把人生过得像戏一样,但那戏里,又哪一处不透着人生的趣味?

戏只是张岱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吃喝玩乐于他,不在话下。他曾自制一种“兰雪茶”,声名马上传开,很快就有冒充的“兰雪茶”在市场上流通。张岱从来没想过去给“兰雪茶”申请个专利什么的,他追求的只是一种闲淡适意的生活格调。

张岱骨子里是个有贵气的雅人,但是雅不避俗,大俗才能大雅。说他有贵气,其实就是总能把日子过得很享受,看上去有品位。比如读书一事,张岱为了创造一个适意的读书环境,不遗余力。他先后在很多地方读过书,不少是他自己动手开发出来的,比如在倾圮的老屋基础上修建的梅花书屋,周围种着花草,张岱乐得在其中“解衣盘礴,寒暑未尝轻出”。在这些环境里,我们可以把张岱想象成丛林里的一只猴,或者一只鸟,要么是小溪里的一尾鱼,或者一只小蝌蚪,总之,自由自在就好——读书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在宜人的环境里沉醉、甚至迷失,才算是尽本分。

读《陶庵梦忆》,我总会被张岱的贫嘴逗笑。写到金陵茶人闵老子,张岱用“喜,叫绝,匿笑,吐舌,又吐舌,大笑”这一连串动词十分嬉皮地勾勒出闵老子对他态度转变的过程,直到最终心悦诚服地与之定交。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江湖义气,也体现了张岱自信于对闵老子友谊的志在必得,因为他知道,比他张岱懂茶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所以他说起话来未免就有点翘尾巴,读来十分可爱。比如写西湖边上的豪宅包涵所“着一毫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嫌普通话说来不尽兴,把杭州方言都用上了,“左右是左右”,简直说得有些气急败坏、哗众取宠的意

思了。但这正是张岱的惹人爱处。

冬天独自去西湖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量词的妙用简直模糊了人、物和风景的性质,仿佛都入了画,静谧寥廓。

再看张岱周围的一圈人,比如好友,号称陈老莲的画家陈洪绶,张岱用几近夸张的诙谐口气猛赞他“才足掞天,笔能泣鬼”,紧接着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用一个无伤大雅的月下艳遇来点出陈老莲的好色。当陈老莲趁酒意将他与陌生女郎并喻为虬髯客与红拂女时,人家很大方地同意,并欣然就饮。但当酒壶见底、女郎告辞时,陈老莲问女郎住处,女郎却笑而不答。这种令人怅然的神秘女子就像头顶那轮月亮,美就美在遥不可及。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在于相互包庇,那点总在蠢蠢欲动的花花肠子一旦泄露,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生活因此多出了许多幻美的绮色,于张岱和陈老莲这种老牌文青说,实在是灵感的触动源。

张岱最为经典的是他的择友观: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由此也可以看出张岱是个十足的真性情。因为气真,所以情深,情到深处人痴绝,亦有情到深处人孤独。

汤显祖说他“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是汤显祖毕生的遗憾。而张岱的痴绝处,亦可说是“不得释怀处”,我以为是西湖。

对于浙江的“西湖、鉴湖、湘湖”这三湖,张岱有一段妙

论,他视湘湖为处子,视鉴湖为名门闺淑,却说西湖为“曲中名妓”。如果一个男子斩钉截铁地说一个女子为“妓”,想必他对她是真爱,亦是真恨。之所以说西湖是张岱心头的痛点,我们可以从他的文章里的自相矛盾处窥见端倪。

历来为人熟知的《西湖七月半》里,张岱在西湖边看月又看人,最后独自荡舟荷花丛中耽于一枕清梦,十分唯美,像是人与自然的一次灵与肉的水乳交融。《湖心亭看雪》里的那个冬天,大雪三日,张岱心情十分缠绵,兴致昂扬,“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正是张岱期待中的西湖,她的领域是神圣的,她的寂寞是高不可攀的,她的灵魂是与张岱一起呼吸的。张岱趁盛雪无人,独自泛舟于西湖,与心底热恋的情人素面相见,这情境,就是风流才子与青楼佳人之郎情妾意的绝唱,更悲壮的是,很可能张岱一生就见过这么一次素雪中的西湖。

此刻,西湖对张岱来说,就是一位令张岱魂牵梦萦却怯于言爱的女子。

奇怪的是,张岱的妻妾在他作品中很少提到,却屡次提到南京朱市妓王月生。王月生“善楷书,解吴歌,好茶”,这些都与文人张岱的爱好相投,但这不足为奇,琴棋书画曲茶,名妓自然要有其中几样拿得出手。最特别的是月生的性情,“寒淡如孤梅冷月”,这一点简直把张岱迷得要死要活。一个“梅”字,其实是张岱骨子里高标的象征,其他花树他也爱,但他最心仪的还是

“梅”。比如他用来读书的不二斋“高梧千丈,翠樾千重”,墙西稍稍空了出来,张岱便以腊梅补之。而王月生那种孤清冷艳的气质,像极了“凌寒独开,暗香浮动”的梅,这直冲冲地就撞到张岱心坎里去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张岱本是个清高的人,竟也为王月生写了一首看上去简直有点低声下气的诗《曲中妓王月生》,其中一句“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解语矣(兰雪茶)”道破天机,看来张岱这次是真中招了。但王月生再美再傲再清高,终为一妓,逃脱不了被摆弄的命运,像极了张岱所痛语的“曲中名妓”西湖。

张岱对那些命运不济的女子是同情的,对一些具有奇异色彩的女子则是暗自欣赏。而他对这些女子生活场景的呈现多半用平白隐忍的叙述笔法,而非赤裸热烈的抒情,亦不投射议论,就是用事实来说话。比如说到繁华的二十四桥风月,张岱关心的是那些烟花女子们凄楚的命运,他竭力用一种克制的叙述来呈现,“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俱不可知”,实则暗示了未寻到男客的妓女们非饿即笞的苦命,张岱写到这里,想必已经“欲语泪先流”了。

故国之痛、乡情之思、名妓之恋和悲悯之心,让张岱成了一个千古伤心人。因为伤心,所以不平,不平则鸣,所以有了他滔滔不绝的文字。

我愿把张岱想象成一株孤梅,他对西湖、对王月生无望而深沉的爱,像极了他每每终寻不得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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