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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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辛弃疾《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着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

辛弃疾(1104——1207),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原字坦夫,但因为非常仰慕霍去病,便改字幼安,旨在效仿霍去病,也能奋勇杀敌,带领将士打败异族侵略。有趣的是,虽然相隔千年,两人的名字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去病”与“弃疾”,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关联。

这首《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大概作于宋宁宗庆元四年或五年,此时辛弃疾已经60岁,闲居瓢泉。关于茂嘉其人其事,现在知晓不多,只知道茂嘉是辛弃疾的族弟,排行第十二。辛弃疾共写过两首关于茂嘉的词作,另一首是《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而这首《永遇乐》是辛弃疾为送茂嘉赴调而作。

关于“赴调”,根据宋代的相关规定,地方官吏任期届满,都要进京听候调遣,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另予调遣时,都会升官使用。虽然茂嘉事历不详,但是赴调一事,应该与刘过《沁园春·送辛幼安弟赴桂林官》同为一事:“天下稼轩,文章有弟,看来未迟。正三齐盗起,两河民散,势倾似土,国泛如杯。猛士云飞,狂胡灰灭,机会之来人共知。何为者,望桂林西去,一骑星驰。离筵不用多愁。唤红袖佳人分藕丝,种黄柑千户,梅花万里,等闲游戏,毕竟男儿。入幕南来,筹边如北,翻覆手高来去棋。公余且,画玉簪珠履,倩米元晖。”据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十九记载:“章宗完颜璟承安二年(即宋宁宗赵扩庆元三年1197),天下大旱,山东及泽,潞间,寇盗屯结,至万余人。……遣龙虎将军张天翼,……与贼连战皆败,天翼战死,寇执逐张。溃兵皆聚天井关,潞守张清臣不知为计,急奏求援。”这段金国历史,正印证了刘词的记述,本是统一的大好机会,而茂嘉反被由北南调,明为升官,实则把他调离了边界。面对这样的事,一生立志收回中原的辛弃疾自然心情杂陈,如骾在喉,不吐不快。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所谓“烈日秋霜”,比喻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经受考验的刚毅节操。词的一开头作者就拿出了光荣的家谱,说千百年来自己的先辈们都是忠肝义胆、秉性刚直的人物。辛姓的确历史悠远,源流亦有不同说法。据罗泌《路史》所载,黄帝之后有高辛氏,其后有去高字改为辛姓。另据《元和姓纂》、《广韵》等所载,夏王启封庶子于莘(故城在今陕西省合阳县东南),建立莘国,其后世子孙以地为氏,称莘姓。后由于莘与辛音近,遂去“艹”头为辛姓,称辛氏,便产生辛姓。而辛姓中也确实有很多名臣,例如先秦辛甲,西汉辛庆忌,唐代辛云京等都是一代名臣。

然而对于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作者并没有多做讲述,而是将笔思一转,向族弟参讲起“辛”字的含义,姑妄讲之,姑妄听之。这个“辛”字,是由“艰辛”做就,一笔一字都含着“悲辛”滋味,总是与“辛酸辛苦”相伴相随。其实,宋孝宗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尚在在湖南任上的辛弃疾在《摸鱼儿》中便写道:“闲愁最苦”,如今已过去20年了。20年的时间毕竟不短,想想这20年做的最多的事只是和农夫聊聊庄家的长势而已,这种“辛苦”必定如群虫啮骨,痛不可极;20年来“二圣不归,八陵不祀,中原子民不行王化,大仇不复,大耻不雪,平生志愿百无一酬”(谢枋得《辛稼轩先生墓记》),对于已经60岁的辛弃疾来说,人生最大的“辛酸”或许莫过于此。

“更十分”三字一转,在前三句从内涵与外延讲述“辛”字后,又从“辛”的本义加以发挥。说这是辛家人的本性,而有些人就像吃到捣碎的胡椒肉桂,不堪其辛辣,却欲呕吐。

“捣残椒桂”化自苏轼《再和曾布<从驾>诗》:“最后数篇君莫厌,捣残椒桂有余辛”。这里辛弃疾把“辛辣”当做自己品格的写照,群小闻而远之,以此来表现自己高洁不屈、举世独清的品格。

词的上阕主要表现辛氏人刚直的品性,下阕则是带有自嘲意味的劝诫。世上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恐怕都不会到我家来吧。而那些纨绔子弟钻营取巧,佩金带玉,何等趾高气扬。“儿曹”即子侄辈。把那些权贵看做子侄辈,这里辛弃疾直截了当地表达出了他对权贵宵小的轻蔑不屑,实际上也是从侧面暗示茂嘉十二弟辛氏人绝不会谄媚权贵,趋炎附势。因此便转而叮嘱茂嘉:“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对床风雨”出自韦应物《与元长全真二生》:“宁知风雨夜,复对此床眠。”苏辙《逍遥堂诗引》称,幼年与兄苏轼共读书,读到韦应物这两句诗“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后来苏轼做凤翔幕府,留诗中有句“夜雨何时听萧瑟”,后用“对床风雨”意指兄弟间的亲切交谈。这是辛弃疾在勉励茂嘉,不要以离别为念,同时又预言式地告诫他,等到他面容衰皱如靴纹时就会记起今天的临别戏言了。“靴纹绉面”语出欧阳修《归田录》:“田元均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于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言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辛弃疾是在以此劝诫茂嘉,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当你明白到这一点时就会体会到今天我说的话。

这首词虽说“戏赋”,行文运笔也处处用幽默调侃的语调,但是仍然能明显地从中感受到“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杜甫《赠卫八处士》)的失落与无奈。有时候强颜欢笑比痛哭流涕更让人心酸,而这首词中的酸楚、无奈更是感人肺腑。

辛弃疾在《千年调》中这样写道:“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年老体衰的自己看着族弟外出做官,内心涌起的不单单只是对他的期望与不舍,早已洞悉官场百态的辛弃疾从自己亲身经历中深深感到,在当时的官场与社会上,正直与阿谀、真诚与虚伪、有为与无能的斗争中,往往是那些唯上命是从,极尽阿谀逢迎、虚与委蛇之能事,反而攫取得一己之私利,欣然自得,了无愧色。官场是个大染缸,他担心茂嘉在官场中迷失了自我,因此写作此词的目的之一便是勉励茂嘉像辛氏先辈、像自己一样刚毅不屈。

这首《永遇乐》并不像辛弃疾那些向来为人称道的豪放词那样激昂壮阔、跌宕起伏,相反,这首词平实质朴,下阕虽然较多用典,当总能出为白话,明晓通畅,正像刘熙载《艺概》所说:“任古书中理语、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细细品读,如两人对面促膝,执手抚背,低耳絮语,字字情意真切,感人至深。

另外,辛弃疾的这首词明显受到屈原《离骚》的影响。“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开篇一样的自搬家谱,写自己高贵的出身,并以此暗寓自己高贵的品质;“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父亲仔细揣测我的生辰啊,赐给我相应的美名:把我的名取为正则啊,把我的字叫为灵均——美好的名字都如同高贵的出身一样,美好的事物总是不想被破坏的,表现出了高度的洁身自好、自爱。辛弃疾借用了屈原的构思,却反其道而行之,通过连用五个“不美好”的“辛”字来概括艰辛愁苦的人生经历,但无论怎么悲辛、辛酸,自己仍然没有同宵小同流合污,保持了独立高洁的人格,反而更显可贵。

王国维《人间词话》言:“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惟一幼安耳。”在他看来,南宋一朝,出了辛弃疾,其他词人,不足为道。“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他不但把辛弃疾与苏轼放到了同样的高度,更看到了两人词风的不同。深受佛老思想影响的苏轼在某方面有点像李白,超然旷达,而辛弃疾则似杜甫,慷慨激昂,跌宕起伏。在苏轼、柳永时,词多为“私人词”,即写个人的喜怒哀乐、人生情感,带有明显的私人性、个体性;到了辛弃疾则开始把国家民族、社会百姓这些为世人所共有的情感内容大规模地纳入词境之内,成为一种表达国家民生的、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国家词”。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曰:“(辛弃疾)词其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慨,于倚声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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