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咸-新学-与清代学术史研究-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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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第5期N o.5 2006

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 nal of Sichuan Unive rsity(Socia l Science Editio n)

总第146期

Sum N o.146

§学术史研究§

道咸“新学”与清代学术史研究

———《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导读

罗志田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摘 要]王国维曾以清初、乾嘉、与道咸三点将清代学术分成三个阶段,并以“务为前人所不为”来体现“道咸以后之学新”的特色。晚清学风的明显转变影响到后来清代学术史的研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一领域里影响最大的是梁启超、钱穆的同名著作《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两书基本不出道咸“新学”之大范围,而乾嘉汉学一线的观念反受到忽视,致使我们对近三百年“学术”的认知多少有些偏颇。今日要对近三百年学术进行相对均衡的系统整理,应把清代汉学一脉的章太炎、刘师培等人关于清学的论述汇聚而表出,使之与梁、钱二著并列而为清代学术史领域的主要参考书。

[关键词]学术史;道咸“新学”;乾嘉汉学;章太炎;刘师培

[中图分类号]K249;B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06)05-0005-11

新文化运动期间,老革命党人张继曾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章”,中国政体虽变,“戏剧文学仍照满清帝政时代的样子”,可知其“思想仍是历史传来的家庭个人主义”;而“风俗如婚宴丧祭,与非洲的土人相去不远”,可以说“思想风俗一切全没有改”[1]。他所关心的,是思想风俗与政治的关联①。所谓中国“思想风俗一切全没有改”,颇能代表很多老民党对民国代清这一政治鼎革的整体失望,或有些“故意说”的成分。然而张氏关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章”,却有所见。

从最粗浅的层面言,当不少人开始整体反思一个时段的往昔之时,这“一个时代”大约也就真正成为“历史”了。与张继的观察不同,在“思想”和与其关联密切的“学术”方面,民初中国实际处在一个典范转移的时期。最明显的一个表征,便是许多时人动辄曰“近三百年”、“三百年来”的称谓来表述刚刚过去的昨天②。不论表述者自觉不自觉,时人有意无意间已感到思想学术等“世风”到了该做总结的时候了。

这方面梁启超仍然是开风气者,他在1923 -1924年间开出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的课程,随即出版了同名的讲义③。此后蒋维乔、钱穆、龙榆生等人的思想史、学术史以及词选,也都沿其例冠以“近三百年”④。词选不必论,在

②③④这是那一代人常思考的问题,如梁启超便曾说,“泰西之政治,常随学术思想为转移;中国之学术思想,常

随政治为转移”(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1902-1904年,《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七》,中华书局1989年影印,38页)。但他随后就更强调“一国之进步,必以学术思想为之母,而风俗政治皆其子孙”(梁启超:《新民说》,《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四》,59页)。类似的思虑曾经缠绕着许多近代读书人,从“新民”到“新文化”再到“新生活”等的持续努力与此密切相关,此不赘。

胡适就是其中的一个,他那时讲话写文章很爱使用的时代分段就是三百年,参见罗志田:《再造文明的尝试:胡适传》,中华书局,2006年,160-161页。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五》(以下径引书名)。此书较好的版本是朱维铮校注的《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中所收者,惜亦增添了少许“现代”手民之误。

蒋维乔:《中国近三百年哲学史》(上海中华书局,1932年);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我所用的是台北商务印书馆1964年重印本);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 1956年)。有意思的对比是,当年讨论政治军事外交的则常用“近三十年”、“近百年”这样的时代分段,如上海太平洋书店在1930年便出版了李剑农的《最近三十年中国政治史》(后扩充为《中国近百年政治史》)、文公直的《最近三十年中国军事史》和刘彦的《最近三十年中国外交史》。当然,这只是就倾向而言,如稍后郭湛波便有《近三十年中国思想史》(后扩充为《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北平大北书局,1935年)。

[收稿日期]2006-06-12

[作者简介]罗志田(1952-),男,重庆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总第146期

学术史思想史方面,后来影响最大而多次再版者,则为梁、钱二氏的同名著作《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梁启超早在1902-1904年间即著有《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其中1904年所著的《近世之学术》一部分,约占全文三分之一,已开始通论这一时段的“学术思想”[2]1-104。1920年出版的《清代学术概论》,字数上比前论扩充一倍有余①;而《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则不仅分量大增,立意上也稍别。用他自己的话说:该书旨在说明“清朝一代学术变迁之大势及其在文化上所贡献的分量和价值”,之所以“题目不叫做清代学术”,是“因为晚明的二十多年,已经开清学的先河;民国的十来年,也可以算清学的结束和蜕化”;故“把最近三百年认做学术史上一个时代的单位,似还适当”。因此,这“也可以说是十七、十八、十九三个世纪的中国学术史”[3]1。

从其三次论述看,最后一语看上去似乎不过由“清代”返回早年的“中国”,但前次表述时还在清季,对一般人而言“中国”与“清朝”基本就是同义词;此时则已在民国,其特意表明“不叫做清代学术”,并用西历之世纪来标举“中国学术史”的时段,在力图表述得更“科学”的同时,多少也有些“去清朝化”的涵义在;与近年西方汉学界特别强调“清朝”的“非中国”特色,看上去适成对照,背后的思虑或也有相通之处。

梁启超三次论述的另一变化,即其最初所论是“学术思想”,后两次则仅言“学术”,而不及“思想”。其实他三次所论述的,如其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所说,除具体人、事的去取有差异外,根本观念无大异同[4]1;三者的研究对象基本是一回事,可见明显的继承关系。则晚年梁氏仅言“学术”而不及“思想”,固可能有更加“精密准确”的自觉意识在,但若说其心目中“思想”与“学术”的关系密切到几乎可以混为一谈或融于一炉的程度,大概也差不多②。

中国传统本不强调学术分科,今日所谓“思想”与“学术”之分,在清人以及清代以前绝大多数历代学人心中,或根本不存在。故梁启超和钱穆的两本同名著作,一般被视为既存关于清代“学术史”最权威作品,但同时也是清代“思想史”的必读书;若依今日的后见之明看,或许还更多是思想史著作。如李学勤先生以为梁启超书基本是学术史,而钱穆书“便实际上是思想史,而且主要是哲学史”③。有意思的是,陆宝千先生晚近所著的《清代思想史》共八章,其以“思想”名者仅二,以“学”名者凡六④;故其全书虽以“思想史”名,却明显继承了梁、钱二氏的“学术史”取向,颇值玩味。可知20世纪思想史与学术史著作的“沟通”渊源甚早,影响也相当深远。

马克思主义史家侯外庐关于这一时段学术思想的研究是另一个明显的例子,侯先生先出版了两大本《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⑤,其书名与梁、钱二书接近。其后此书屡有改易,然1949年后各版本虽多在前书的基础上改写,却明显越来越偏重于接近“哲学”一线的“思想”,而原较注重的“学说”反倒淡化了(这或许是受到苏联学术倾向的影响);后出各衍生版皆无“学说”二字,多称为“思想史”,甚至有径名为“哲学史”者。如195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早期启蒙思想史》便是在前书基础上补充修改而成,不过略去了鸦片战争以后的原第三编。这一修改本后来成为侯先生主持的多卷本《中国思想通史》中的第五卷。侯先生晚年回顾该卷的修订说他“主要着力于增补鸦片战争前清代社会史的论述:十七世纪启蒙思想之赖以产生的社会经济关系、阶级关系的背景,以及十八世纪汉学兴起和十九世纪上半思潮变向的社会根源”[5]。

·

①②

④⑤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朱维铮校订,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按《近世之学术》约25,000字,《清

代学术概论》则已略超过55,000字。

梁启超早年在与人讨论时,似乎以为若写“哲学史”便当选择性地论述那些“完全”而“有条理”的思想,若讨论“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则必须述及所有“在其时代占势力”而“可以代表一时代一地方之思想者”,而不必计其优劣。则其论“思想”或更重其社会影响。参见梁启超:《〈周末学术余议〉识语》(1902年),《饮冰室合集·集外文》,夏晓虹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04-105页。

李先生的原话是:“梁任公的《清代学术概论》,以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真是覆盖了中国学术的方方面面,使我们看到学术史应当是怎样的规模。后来的一些书,包括大家熟悉的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便实际上是思想史,而且主要是哲学史了。站在今天的高度上,接续梁启超的学术史研究事业,是当前学术界应该承担的责任。”参见《怎样重写学术史(笔谈)》,《文汇读书周报》1998年10月3日,5版。

我所用的是台北广文书局1983年3版。

原名《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重庆三友书店1944-1945年初版;我所用的是上海生活书店1947年修订版,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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