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嫦娥》诗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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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嫦娥》诗赏析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总有不少古代的诗歌在经历了许多岁月之后,因为形式上或其它一些方面的原因,让现在的人们不再能找到什么感觉,或者很难找到多少感觉,李商隐的这首《嫦娥》显然并不属于这一类。前人谈论此诗,大都以为嫦娥不过是个假借,诗人一定另外有所喻指,于是试图从嫦娥之外找出种种喻指,但很可能李商隐就是在写嫦娥,所以这找出来的种种喻指往往经不起严格的推敲。比如当代学者刘学锴便以为作者是借嫦娥之名实写曾与作者关系密切的某女性道士:

“诗人在《送宫人入道》诗中,曾把女冠比作…月娥孀独‟,在《月

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诗中,又以…窃药‟喻指女子学道求仙。因此,说这首诗是代困守宫观的女冠抒写凄清寂寞之情,也许不是无稽之谈。唐代道教盛行,女子入道成为风气,入道后方体验到宗教清规对正常爱情生活的束缚而产生精神苦闷,三、四两句,正是对她们处境与心情的真实写照。”

“……《月夕》诗中以…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怀想某一女冠……”

但是他的论证是有问题的。

诗人在《送宫人入道》诗中把女性道士比作“月娥孀独”,但这并不等于此诗也必是如此,诗人在《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诗中,以“窃药”喻指女子学道求仙,但也不等于此诗的“偷灵药”也一定是喻指学道求仙的女子。而在学道求仙之中的女子纵使会后悔,恐怕能够符合“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义的人应该也是很少的。至于《月夕》诗中的‘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虽然能够说是在怀想某一学道求仙的女子,但是也不能够就此推导出,此诗必然也是作者怀想某一学道求仙的女子。总之,这些证据远非充分。

而且我们从情理上推断,李商隐会想他当年爱恋现在仍然爱恋着的女子就这么总是后悔着,“碧海青天夜夜心”?显然不大可能,他可以在某一特别的时刻猜想那个他爱恋的女子在那一时刻一定是伤心的,和那时的他一样的或者差不多的伤怀,却不太可能愿意他所爱恋

的那个女子总是为了他为了什么就这么忧悒后悔着,一直这么忧悒后悔着,即使那位女子真的修炼成了仙人,有无数空闲的时间。不过,我们也得承认,这首诗确实非常可能包含了李商隐个人对他所爱恋的那位女性道士的情感,但这种情感是投射于这首诗的整体形象和整体意义之中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当然还有其他人提出的各种喻指之义,不过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观点与以上这个不少人都赞同的说法相比,要更加的不可靠,所以就不一一予以论证。

至于说李商隐就是在写嫦娥,还可以从这首诗的本身找到证据,那就是只有当这首诗确实就是在写嫦娥之时,这首诗的美才能达到它所能够达到的最高程度,而只要你放弃一切先入为主的成见,仔细的阅读体味它,就很可能会发现这一点,一种单纯明丽而又深沉蕴藉的美。并且这首诗是以嫦娥为题,也就不大可能再暗指他当年爱恋的女子,因为从形式上来讲,这样做不是很好,像李商隐如此杰出的诗人应该不怎么可能这样做。

事实上已经有些研究者肯定了这一点,此诗就是在写嫦娥,而不是借嫦娥来写其他什么人。也正像他们还有其他一些研究者得出的结论那样,这首诗也是抒写了生命的一种孤寂之情。

像《嫦娥》这样的题目这样的内容,由早年曾学道并有过与女道士相爱之事后来又曾学佛而思致深远的李商隐来写,再也合适不过

了。能学思力深刻的杜甫学得最好的在晚唐也就是李商隐了,而多元的思想背景也使李商隐较他人视界更加开阔和清晰,更加能够逼近世界的某些真实,所以李商隐才把这首诗写得如此之美而且意蕴极其深远。

自然李商隐写这首诗时有他自己的用意和情绪在里面,不是那种相当客观全然站在旁观的立场的写法。李商隐在学道的时候,应该是相当认真虔诚的,所以那一时期有“自有仙才自不知,十年长梦采华芝”的诗句,而他后来对于仙道的人和事会想得更多更深长一些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本文试图这样解释这首诗:

诗的一开头是大概已经过去大半的长夜,主人公嫦娥应该是早已醒来了,外面天空中长河渐渐落去,接着晓星亦慢慢沉去。此时的嫦娥是孤独而寂寞的,因为生命总在某些时候无可回避地陷入孤独,而心情也总在某些时候无从抑止深深的寂寞。推想虽是已成为仙人的嫦娥一定也还是如此,也仍是无从摆脱这迄今为止可能所有生命仍然永远身负的宿命。这孤独和寂寞,在无边无尽的时空里无休无止的轮回,谁都无从摆脱,谁也无从超出,仿佛和世界上的生命一样地永远而无尽。此身既在,此情便长在,这是生命永远的怅望。只是在这让人的思绪易于沉入回忆的宁静的夜里,嫦娥都在想些什么呢?她一定是后悔她自己当初的盗食仙药了吧,虽然她从此可以成为这仙界月宫长生不老的仙子。她的寻求仙道长生难道是错了吗?所有对于生命永生的寻求,不仅是出于对生以及永生的渴望,也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

死的恐惧,这几乎让所有生命无法克服的恐惧,它与生俱来,存在于生命内中的每一地域,一直到生命内里的最根本之处。这样看的话,这寻求仙道的长生似乎也不能算是错。可是她离弃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地方而寻找到的仙道的长生,怎么并非是像水和空气那样永恒的真正永生不逝的生命呢?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许多生命已经和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地方一同逝去了呢?原来我们的某些生命也存在于那些曾经和我们一同的业已逝去的生命和事物里,所以我们这才会感觉到我们的那些生命也已经和他们其实同样无可挽回地逝去。原来一个个别人的生命在时间中的无限延续,有时只是对于死亡如此匮乏意义的胜利,“永恒是时间又不是时间”。原来真正的“生命的永生不逝”,是要么没有、要么全部,可是这似乎又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我们中有些人为了克服这生命的必然的损逝,在有些时候走上神秘主义的道路,但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们却总难免于这伤逝之苦。也是哲学家的现代诗人桑塔耶那写过这伤逝之苦,中国古代的诗人也写过它,所谓“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人生过处惟存悔?而总有一些悔,也许是永久的悔。也许当生命回首过往,总是难免深深的悔恨之情,因为这是一个充满了种种缺憾而且似乎永远无法弥补的人间世界。碧海青天,年复一年,夜复一夜,多少生命,无止无尽,却似乎也总免不了怅恨之情、追悔之意,因为这一世界对于生命来说,其实始终存有未能克服的根本性的巨大的困苦。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说,当人类对其自身和当下的处境采取一种认真的询问和反省的态度,询问便隐含着三重潜在的否定性: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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