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神与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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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神与圣

中国人谈文化,谈来谈去,总离不开“神圣”二字。

我们早已习惯了将“神”、“圣”连在一起——“神圣合一”,而忘了分别它们不同的含义,当我们不断地提起“神圣”的什么、什么时,一味的赞美,便淹没了它们的本义。

欲知其本义,先要清楚它们的来历,将“神”、“圣”两字,放到王国维说的“殷周之际”,看它们各自所代表的文化和历史,如何从对立走向统一,从圣人革命走向神圣一体。王国维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这话,出自《殷周制度论》。新文化运动中,他像孔子那样“梦见周公”了吗?虽未言“吾从周”,就算向周公行个礼吧!

殷周之际,乃一大革命时代,《易》曰“革之时,大矣哉”,正其时矣。

“革命”,成为那个时代的最强音。然而,都说“革命”,谁革谁呢?是“圣”对于“神”的革命,所谓“圣人革命”,也可以说是圣人以“天”革了上帝的命,终于革出了个“天命”。因此,周人的“天命”观里,首先要有“革命”,其次要有“人民”,《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尽管“汤武革命”属于不同类型,但都顺天应人。

要从天和人两方面来确立“革命”的合法性,这里的“人”,尤其是与“天”相对应的“人”,肯定不是作为个体的人,而是人民,人民,只有人民,才是与天相对应的人或民。

周人的“圣人革命观”,是针对殷人的“神化帝王观”——“上帝”而言,其核心是“人民价值论”,把“上帝”放到“天人之际”,让人民去选择:要“上帝”还是“求民主”?

殷人的“上帝”,是只保佑殷人的,这有点像犹太教里的耶和华。有所不同的是,耶和华与犹太民族是契约关系,而殷人与他们的“上帝”则有血缘关系,所以,殷人有“帝祖合一”、“帝王合一”的说法。因此,殷人的“上帝”又有点像古希腊神话里的宙斯,因为宙斯的子孙们统治着希腊各城邦,对于最高神天然便有着“帝祖合一”的血缘认同,有着“君权神授”时代王权分有神权的“帝王合一”的权威认同。

如果“上帝”仅与殷人有关,那么周人就不如“求民主”!“求民主”,往哪儿求?往天上求!有时,我们会从内心听到一种声音,那是自我在自语,可我们却抬头望天,用祈天来表达自我意识,以为自我意识的声音来自天宇——听天命。

就在“天听自我民听”的殷周之际,犹如尼采所言:上帝死了!但此上帝非彼上帝,此上帝乃“君权神授”时代的上帝,彼上帝为形而上学世界的上帝,此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上帝也是殷人的祖先

“天”,在《尚书》里已出现,但卜辞中,“天”还比较简单。“天”之初,以人为本,有二义。其一,从一从大,像人形;其二,像人之头顶,即人头上所戴之天。或曰“殷人尊神”,称帝或上帝,故殷人所谓“天”,还是个具象的观念。

然卜辞中,虽未见以“天”为上帝,却有“上帝神”的观念。事实上,天为主宰,对殷人与周人具有同样的意义,差别在于,在殷人那里,“天”不含有“德、民、人”等内质,它是一个纯粹的、至上的惟其独享的主宰神,卜辞里有关的“帝”辞,可与文献之“天”互为补正。

“上帝”观念,殷已有之,它是殷人的最高神,由自然神发展而来,其功能主要有三方面:一是,支配自然界,如“令雨”,“足年”等;二是,主宰人间祸福,如帝令“往来无灾”等;三是,保佑王,如“帝受我佑”等。在上帝与现实的王的关系中,王并非被动的受佑者,它能垄断“帝命”,对“帝命”有解释权。

据《尚书·吕刑》载,蚩尤作乱,苗民不堪酷刑,告于上天,上帝因命重和黎,一个管天,一个管地。此前,天人往来没有限制,人皆有祈天及通神自由;此后,就“绝地天通”了。《国语·楚语下》指出,上古时期,民神关系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其一,“民神不杂”——精英化阶段,原始灵媒藉由个体而自发显现,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其二,“民神杂糅”——大众化阶段,这一阶段,灵媒泛滥,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家家祭祀,人人作巫,在神面前众生平等;其三,“绝地天通”——权威化阶段,此时,王权垄断了神,由王来颁发天地间的通行证。《说文》释“王”为三横连其中者,三横者,天、地、人,通之者,王也。

通过“绝地天通”的神化变革,神已落入王权彀中,民已无权过问天事。从表面看,这次改革起因于“民匮于祀”所引起的经济危机,而其根本则在于“民神同位”对王权的威胁。

颛顼“绝地天通”,导致了神的异化,为了反抗这异化,共工奋起,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使得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以神话的方式,显示了原始信仰和自由思想的力量。“绝地天通”所反映的神权意识,正是殷人政治权威神化的现实写照。

王作为人间的最高政治权威,同时又是最大的巫觋,成为绝对的统治者。

绝对的统治者即使在观念上也不愿安分守己,他不肯在帝命天佑的形式下做个固步自封的王,王有王的逻辑,王有王的追求,他不能满足于与天和帝的那种浅尝辄止的统一性,他要求的是绝对的统一性,要与天、帝合而为一成为最高存在。于是,他找来一把梯子——祖先,先让祖先上天,实现帝祖合一;再让祖先下地,完成帝王合一。神化的逻辑是如此简单,而其历史过程却较为复杂。

商代从上甲进入有史时代,此前,属于传说时期,称祖先为先公;此后,史称先王。《尚书·汤誓》中,没有提到祖先观念,而《盘庚》篇中,却喋喋不休,述说先王。在迁殷问题上,盘庚不断借用祖先神的名义警告其臣民:我先王会警告乃祖乃父,命乃祖乃父抛弃你们,不救乃死。

王不仅可以利用自己的祖先,威胁不顺从的臣民;而且还将自己的意志,假托他人祖先,恐吓其后人。如果臣民顺从,殷王还可以在“大享先王”的同时,使“尔祖其从与享之”。

祖与帝的关系,卜辞中有反映,殷人以牺牲祭祖,但不祭天,何以殷人信仰上帝却祭祀祖先,惟以祖先为牺牲享用者,而上帝却无此特权?盖因“帝祖合一”,而无须多此一举。

殷人崇“天”,以日为标识,他们以十天为一周,故以十日为标志,名之为日甲、日乙、日丙、日丁、……日壬、日癸,即天干,且以天干命名祖先,故晚期卜辞所言帝、祖已无分别,尤以帝与天干统称而为帝号,如帝辛、帝乙、帝甲等,王与帝的分别,则在于生死,生称王,入庙为祖称帝。殷祖先从初期配以天干,到晚期与上帝合一,是现实王权强化以至于绝对化的反映。若谓由天干所表现的“天有十日”的观念,多少留有部落民主制的痕迹,那么“后羿射日”就反映了“天无二日”的大趋势。

人民也要一分为二

现有文献材料中的“民”,大都是以周人的思想来阐释的。殷人“率民以事神”之“民”,其本义及引申,颇耐人寻味。金文之“民”,郭沫若氏以“锥刺目”言之,作“盲”解,乃瞎奴也。

然而,盲目之民与“天视自我民视”之民,其异不啻天壤,以“盲”释“民”,则金文之民与《尚书》之民迥异。《尚书》之民,或为祖先,或为贵族,“恭承民命”,决非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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