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隋唐五代文学-第四章：杜甫 (1)

描写的深刻具细
• 杜诗叙事，既叙事件经过，又用力于细部描写。 这些细部描写，或人或物或心情，精心刻画，从 细微处见出真实，展开画面，把人引入某种氛围、 某种境界。 • 杜甫古体诗刻画具细，许多前人一笔略过的物象， 他往往集中精力来描写，因此就开创了后来韩孟 等人的雕琢与苦吟一派。 • 好如画龙之喻，杜甫习惯于将真龙的各个部位都 精确具体地描绘出来，诚然，由于他高超的技巧， 他可以将这条龙刻画得活灵活现，但却缺少了几 分神韵。
• 唐· 孟启《本事诗》曰： “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 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 • 宋祁《新唐书》： “（杜）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 不少衰,世号‘诗史’。” • 刘克庄引“三吏”、“三别”、《天边 行》、《苦战行》等诗谓“新旧《唐书》 不载者,略见杜诗”。
• 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 古傍蘇李，氣奪曹劉，掩顔謝之孤高，雜 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昔人 之所獨專矣。……時山東人李白，亦以竒 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 擺去拘束，摸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 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 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 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 能厯其藩翰，况堂奥乎。
• 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 始闻扣柴荆。父老四五人，问我久远行。 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苦辞酒味薄， 黍地无人耕。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 请为父老歌，艰难愧深情。歌罢仰天叹， 四座泪纵横。（《羌村》其三）
•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 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 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 颠倒在短褐。（《北征》）
第二期：十年旅食京华春
• 举进士不第。李林甫：野无遗贤。 • 父亲杜闲去世，家道中落。 •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羹与冷炙， 到处遣悲辛。 • 上《三大礼赋》，进《雕赋》，得授小官， 不耐俗事，又辞去。（《官定后戏赠》， 《去矣行》）
第三期：陷叛军及为官时期
•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安史占领长安。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杜 甫往投奔，为叛军所俘。（《哀江头》， 《哀王孙》，《春望》。） • 间道逃往灵武。甚为狼狈。 • 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 • 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 • 救房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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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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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谈龙喻诗
• 錢塘洪昉思升，久於新城之門矣，與余友。一日 並在司寇宅論詩。昉思嫉時俗之無章也，曰： “詩如龍然，首尾爪角鱗鬛一不具，非龍也。” 司寇哂之曰：“詩如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或 雲中露一爪一鱗而已，安得全體？是雕塑繪畫者 耳。”余曰：“神龍者屈信變化，固無定體。恍 忽望見者，第指其一鱗一爪，而龍之首尾完好， 故宛然在也。若拘於所見，以為龍具在是，雕繪 者反有辭矣。”昉思乃服。（赵执信：《谈龙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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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 《咏怀古迹五首》，既有历史变迁消逝的 沉重感，又有一己漂泊无成的哀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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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杜甫的律诗
• 古体诗便于叙述，近体诗（律诗）则适合抒发情 感。故相对于古体诗来说，杜甫的律诗，在艺术 上所取得的成就更大。 • 五七律皆好，皆有极优秀之作品。 •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 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 短，浑欲不胜簪。 • 沉痛而又婉转。 • 另外一些写旅途所见所感之诗，也写得不错。 • 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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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六： 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 朱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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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元好问：《论诗绝句》
• • • • 排比铺张特一途， 藩篱如此亦区区。 少陵自有连城璧， 争奈微之识碔砆。
杜甫古体诗的特色及其创新
• 1：形式的多样。 清· 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 杜工部五言诗，尽有古今文字之体。前后《出 塞》、三别，三吏，固为诗中绝调，汉魏乐府之 遗音矣。他若《上韦左丞》，书体也；《留花 门》，论体也；《北征》，赋体也；《送从弟 亚》，序体也；《铁堂》，《青阳峡》以下诸诗， 记体也；《遭田父泥饮》，颂体也；《义鹘》， 《病柏》，说体也；《织成褥缎》，箴体也； 《八哀》，碑状体也；《送王砅》，纪传体也。 可谓牢笼众有，挥斥百家。
• 殷璠：《河岳英灵集》（714——753） 高仲武：《中兴间气集》（756——779） 都不选杜甫诗。 杜甫早年在长安时，诗未得名，晚年漂泊西 南，渐于诗律细，但寓居一隅，未能扬名。 元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係銘》 韩愈：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仗长。（《调张 籍》）
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係銘》
第四章：杜甫（712——770）
现实主义诗人
杜甫生平及其思想
• 杜甫一生处在唐代由盛转衰的中枢点，他 的诗歌，见证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过程。 • 以安史之乱为分水岭，分为前后两期。 • 前期因家庭经济较好，故四处漫游，所以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 • 后期因世乱，家道衰落，且无以自营，故 四处飘零。因此杜诗中多漂泊之感。 • 杜甫的思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 自言“奉儒守官，未坠儒业”。
杜甫生平分期：
• 一：读书游历时期（712——745） • 二：困守长安时期（746——755） • 三：陷安史叛军中、为官时期（756—— 759） • 四：漂泊西南时期（760——770）
第一期：读书游历时期
• • • • • 一：良好的教育 读书破万卷，下笔入有神。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 二：二十岁时开始为期十年的漫游。 南游吴越，北游齐赵。遇高适、李白，同 游梁宋。 •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
旅夜书怀
• • • •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的七律
• 《秋兴》：声调上抑扬顿挫，感情上沉郁 壮慨，意境上萧瑟悲凉。 • 参考：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 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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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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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震，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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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 3：杜甫生当盛唐，一变兴象玲珑的诗歌审 美特征，而出以质直平淡的叙述，深刻具 细的描写，遂开辟出一片全新的诗歌境界。 • 王：子美集开诗世界，伯阳书见道根源。 • 杜甫文学史上的意义，在于他的古体诗， 而文学的意义，则在于律诗，尤其是七言 律诗。
•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 踏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 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 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 阙。……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有神仙， 烟雾蒙玉质。爰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 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第四期：漂泊西南天地间
• 杜甫共有诗近1400，在这一期，十年左右 的时间里，写了1000多首，约占70%。 • 晚节渐于诗律细。 •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 1：成都草堂。2：夔州依附严武。3：漂泊 湖南湖北一带，潦倒以终。 • 《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登 楼》，《登高》，《宿府》，《野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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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赠李白》
• • • • • 秋来相顾尚飘蓬， 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 飞扬跋扈为谁雄？ 浦起龙《读杜心解》：“下二（后两句）， 写出狂豪失路之态。既伤之，复警之。” •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诗自叹失意浪 游，而惜白之兴豪不遇也。下二赠语含讽， 见朋友相规之义焉。”
周紫芝：《亂後併得陶杜二集》
• 2：杜甫古体诗多采用平铺直叙的叙事手法， 又多写时事，故人称为“诗史”。 • 何谓诗史？言其诗多写现实，犹如记录当 前的史事一般，有史之性质。 • 注意：诗史最初是一个中性词，不含褒贬。 • 杜甫古体诗艺术成就较高，因其擅长叙述， 而能保持精练的语言，深刻的思想。
即事名篇，无复依傍
•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 《述怀》，《三吏》，《三别》，《哀江 头》，《哀王孙》，《丽人行》，《兵车 行》，《悲陈陶》，《悲青坂》，《塞芦 子》，《羌村三首》。
• • • • • 少陵有句皆憂國，陶令無詩不說歸。 常恨兩翁埋槁壤，頓驚雙璧墮窮扉。 風催錦里花枝少，草長江南豆葉稀。 自古髙才多寂寞，遺編讀盡淚頻揮。 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 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 歟。（苏轼：《王定国诗集叙》） • 杜甫一生，只在儒家界内。（刘熙载： 《艺概· 诗概》）
被掩盖的另一个杜甫
• 1：并非“少陵有句皆忧国”。 • 杜甫的名士情结。狂，嗜酒，不耐俗事， 放达，求仙，游览。 • 2：早年杜甫跟晚年杜甫有所区别。 • 3：沉郁顿挫是指后期风格，早期并非此种 风格。 • 4：杜甫在其生时诗名不高，未得到大众认 可。 • 5：李杜交游，主要是杜重李，李未必重杜。
杜甫的名士风度
• 1：方期拾瑶草——寻道求仙 • 2：痛饮狂歌空度日——纵酒为欢（忘形到尔汝，痛饮真 吾师。《醉时歌》 • 3：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狂妄自赏。（遗传） • 4：岂可久在王侯间——不耐俗务（与陶不为五斗米折腰 相似）《官定后戏赠》“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 • 5：隐逸思想。（故山多药物，胜概忆桃源。《奉留赠集 贤院崔于二学士》 • （“但太白在人事方面的廓落无成，却是早就与他生而俱 来的性格同时注定了。”《迦陵论诗丛稿》窃以为此言于 杜甫亦然。）
钱钟书：《宋诗选注· 序》
• 我们可以参考许多历史资料来证明这一类诗歌的真实 性，不过那些记载尽管跟这种诗歌在内容上相符，到底只 是文件，不是文学，只是诗歌的局部说明，不能作为诗歌 的唯一衡量。也许史料里把一件事情叙述得比较详细，但 是诗歌里经过一番提炼和剪裁，就把它表现得更集中、更 具体、更鲜明，产生了又强烈又深永的效果。反过来说， 要是诗歌缺乏这种艺术特性，只是枯燥粗糙的平铺直叙， 那末，虽然它在内容上有史实的根据，或者竟可以补历史 记录的缺漏，它也只是押韵的文件……因此，“诗史”的 看法是个一偏之见。诗是有血有肉的活东西，史诚然是它 的骨干，然而假如单凭内容是否在史书上信而有征这一点 来判断诗歌的价值，那就仿佛要从爱克司光透视里来鉴定 图画家和雕刻家所选择的人体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