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文学与人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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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卷第4期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5年7月 Vol. 27 No.4 Journal of Tangshan Teachers College July 2005

────────── 收稿日期:2005-03-09

作者简介:徐永泉(1958-),男,河北唐山人,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 5 -

幻想文学与人性思考

徐永泉

(唐山师范学院 中文系,河北 唐山 063000)

摘 要:幻想文学与写实性文学的审美指向有很大的不同。写实性文学注重对现实“并无差等”的细致描写;而幻想文学由幻以入真,从某种程度上看,它更接近哲学“追问——和全、绝对、终极、永恒”,它关涉世界的本质、人性的内容、人的生存状态、生命的价值、精神结构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等。意大利的作家卡尔维诺、美国的作家茹恩在其各自的幻想作品中力图向人们说明“幻想文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恢复人性。”

关键词:幻想文学;写实性文学;人格分裂;人性

中图分类号:I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05)04-0005-03

关于幻想文学,可待言说的话题很多,但其审美指向是笔者首先要关注的。为论说方便,可将它与写实性文学做一简单比较。写实性文学作品是以现实存在的真实性为终极的。如宗白华先生所说:“诗人艺术家在这人世间,可具两种态度:醉和醒,醒者张目人间,寄情世外……世间的光明与黑暗,人心里的罪恶与圣洁,一体显露,并无差等……他们的‘世界’虽匠心创造,却都有真情实理,生香活色,与自然造化一般无二。”[1](P193)“与自然造化一般无二”可谓写实性作品的最高境界。尽管此类作品的创造者构思时要运用幻想,在优秀现实主义作品的具体描写中蕴含着对人性、人的命运的普遍关怀,对宇宙大道之理的哲理性思考,但因其对现实“并无差等”的细致描写,人们更关注于作家对历史现实的真实性描写。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导言》中说:“法国社会将成为历史学家,我不过是这位历史学家的书记而已。”此话恰是这类文学使命的准确道白,亦即写实性文学的审美指向所在。比较而言,幻想文学──不客气地说──本身就是“编”的,所以脱去了真实具体的外壳,少了不必要的累赘,鼓动幻想的翅膀翩翩而至,带来更多是形而上的思考。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它“借幻境以表现最深的真境,由幻以入真,这种真不是普遍的语言文学,也不是科学公式所能表达的真,真只是艺术的‘象征力’所能启示的真实。”[1](P83)这种更深、更高的真实是本体意义上、抽象意义上的真实,它关涉世界的本质、人性的内容、人的生存状态、生命的价值、精神结构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等。从某种程度上看,它更接近哲学“追问——和全、绝对、终极、永恒”,[2](P341)亦即本源的、本当如此的形而上的思考。对此人类需历经几代,运用理性的智慧才能有所探寻。幻想文学正于此处,呈现出了审美价值取向。

本文拟结合中外几部具有代表性的幻想文学文本,试述其对人格、人性的思考,从理性之维来审视幻想文学应有的地位和价值。

人是什么?人格、人性应有的内涵和状态是什么?这个千古之谜至今并没有得到完全破解,相反,随着人的自我意识的不断觉醒,越发显露出迷惘和深究的必要。从根本上说,它应是任何哲学体系的出发地和归结点。所以,“有人问泰利士,世上什么最难,他答‘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把哲学的使命限定为‘认识你自己’”。[2](P341)人对自身的探索,自古希腊阿波罗神庙上的铭文“认识你自己”出现以来,一直在苦恼着人自己。[3]这是任何人,尤其是哲人和艺术家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古代先哲在理想的王国中,描绘未来健全完美的人格蓝图,尽情讴歌人性的丰富与完满;而近代人则勇敢地撕破荣格所说的“人格面具”,[4]无情展露人格的分裂与异化,人性的扭曲与缺失,面对人的自我迷失发出惊世骇俗的呐喊。爱默生说:“社会是这样一种状态,每一个人都像是从身上锯下来的一段肢体,昂然地走来走去,许多怪物── 一个手指,一个颈项,一个胃,一个肘弯,但是从来不是一个人。”[2](P250)同样,尼采也说:“我的目光从今望到过去,发现比比皆是碎片、断肢和可怕的偶然──可是没有人。”[2](P250)尽管表述角度不同,但明眼人应当看得出,他们和先哲一样,同样热烈地怀抱着人格、人性全面发展的理想和渴望。

幻想文学作家勇敢地担当起探索的责任,同时又融入本人的体验与自省,其思想结晶弥足珍贵。卡尔维诺——意大利当代作家,经历了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抵抗运动的洗礼,收集整理、编写出版了闻名于世的两卷《意大利童话》(1956),对文学、人生有着独到的领悟。他于1952年写成

第27卷第4期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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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中篇幻想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表达出对人格和人性不同寻常的理解。作品主人公梅达尔多·迪·泰拉尔巴子爵在一次战斗中被炮弹炸成两半:“他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不仅如此,与那胳膊和大腿相连的半边胸膛和腹部都没有了……他的头上只剩下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半边脸、半个鼻子、半张嘴、半个下巴和半个前额……简而言之,他只被救回半个身子。”另一半则不翼而飞。梅达尔多子爵的右半边被抬回城堡,竟奇迹般活下来。然而他却给人们带来无穷灾难。他先是残害动物、植物,将他们撕成一半然后丢弃,后迫害村人、邻人、被俘者,甚至连自己的奶妈也不放过。他已经成了邪恶的化身。对梅达尔多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一方面他作为一个半身人,肢体的严重残缺引起他心灵的残缺,他是用不尽情理的疯狂手段来发泄内心的压抑和痛苦;另一方面,半身人身上残留的所谓“恶”的成分,实际是常人身上平时被理智压抑的非理性内容,如原始的情欲、占有欲、攻击欲和破坏性等。弗洛伊德用“本我”来概括它:“指人格中与生俱来的,最早和最原始的,处于最底层的部分。它是生物性冲动和欲望的贮藏库,具有强大的非理性力量。”[5]我们所见到的梅达尔多的“这一半”就是这“强大的非理性能量”的缩影和象征。作品也交待了被炸飞的“另一半”梅达尔多,为便于区别,村里有时称他为“好人流浪汉”。他被两个隐修人怀着古怪的怜惜之心带回山洞,用他们储备的香肠和软膏治疗,他一恢复体力,就辞别救助者,流浪多年,终于回到城堡。起初,人们并不知道他的到来,但种种传闻不胫而走:孩子们在森林里迷了路,被一个拄着拐杖的半身人送回家:被蛇咬伤的狗,翅膀折断的燕子被治愈;甚至被风连根拔起的无花果树还没待主人出来就又被重新种好。他在默默地修复着残缺。“好人”的到来,无疑会遭到“恶人”的嫉妒和敌视,但前者依然故我,并对自己的另一半表现出深深的理解。他对人说:“我知道做一个半身人的滋味,我不能不同情他。”他对少女帕梅拉的一段话可谓是作品的点睛之笔:

帕梅拉,这就是做个半身人的好处:理解世界上每个人由于自我不完整而感到的痛苦,理解每一事物由于自身的不完整而形成的缺陷。我过去是完整的,那时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我走在遍地痛苦和伤痕之中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个完整的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帕梅拉,不仅我一个人是被撕裂的和残缺不全的,你也是,大家都是。我现在怀着我从前完整时不曾体验过的仁爱之心,对世界上一切残缺不全和不足都抱以同情。帕梅拉,如果你同我在一起,你将会忍受众人的缺点,并学会疗救众人的伤病同时医治自己。[6](P50) 这段心灵道白像一篇人性宣言,不仅勾勒出梅达尔多大兴善举的生理、心理线索,更重要的在于警示每一个人时时反省自身,既要推己及人,又要以他人、他物为参照系自审,以期修复肢体上,尤其是心灵上的残缺。作品是在惊心动魄中结束的。梅达尔多子爵的两半终于狭路相逢,“恶人”拔剑决斗,“好人”不得已应战,激战中双方各刺一剑,戏剧性的将双方伤口线削下来,原本缝合的伤口全部切断,双方“仰面倒在地上,原本是一体的鲜血复归了,在草地上融合起来”。被分成两半的人合二为一,重新复活了。作品写到“梅达尔多就这样复归为一个完整的人,既不好也不坏,善与恶具备,也就是从表面上看,他与被劈成两半之前并无区别。可是他如今有了重新合在一起的半身的各自经历,应当是变得更明智了。”[6](P68)人的存在方式本当如此,正像学者所说“从来就是灵与肉、精神与生理、理性与非理性、意识与非意识、美与丑、善与恶、本能与意志、欲望与禁忌的结合体。”[7]而哲学家则善于从人的本体意义上审度这个问题:“我们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当它未被欲望冲突、痛苦折磨时,我们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的。灵魂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善与恶、理性与本能、天堂与地狱的角斗和交替,灵魂会是一个什么东西?”[2](P441)哲学理论指出疏离、分裂有其必然性而不可避免,但在现实和文学中人们在设法寻求修复残缺,以达和谐。只是这完整归一之路何其艰难。

另外一部具有同样理性深度的幻想文学作品,是美国作家茹恩的长篇巨著《肯特战记》,其中第一部《影子之战》写于1968年,人们“把它当作一部被撕裂的人格对立的故事来读”。[8](P78)肯特是一位少年在13岁“成人日”那天被授予的法名,他曾在洛克学院学习魔法,由于傲气和嫉妒心的唆使,不顾禁令运用咒语将禁锢在黑暗世界里的“影子”呼唤出来,结果被“影子”所逼逃到海边,“影子”呼唤他的名字,欲把他一口吞下,在魔法师的帮助下,他又追得“影子”无处藏身,在海边岛屿上,他与“影子”展开较量,最后终将自己的“影子”吸回自身,合为一体。当时的场面扣人心弦,“一瞬之后,太古的寂静被划破,肯特一声清晰的呐喊唤出影子的名字。几乎同时,没有唇和舌的影子却也在重复着同一个名字‘肯特!’两股声音合并成一个声音。肯特从手杖中腾出手来,张开双臂,把朝自己扑来的那个自己的影子、那个黑色的分身紧紧地抱住,光明与黑暗相会了,融合到一起,成为一体。”[8](P79)很显然,黑色的“影子”即蛰伏于人身上的负面的东西,它时时刻刻在同我们进行着角逐,就看谁能战胜对方。肯特战胜了影子,挽救了自身,展示了光明和人性的前景。

我们注意到,幻想文学作家善于塑造“分身”的形象,来表达他们对人格分裂的和人性异化的思索,但这并非他们的首创,西方现代派文学中已属老生常谈。从20世纪初的卡夫卡、加缪的经典性名著到贝克特的荒诞戏剧,对此都有淋漓尽致的刻画。追溯19世纪英国著名作家斯蒂文森很多作品,特别是《化身博士》在思考和表现“双重人格”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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