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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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昭:《红楼梦》的叙事结构
一
《红楼梦》在正文开始之前有一段脂砚斋的评语,说是“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
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
云云,……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故曰
‘贾雨村’云云”。这是告诉我们,《红楼梦》的作者在叙述上是有所顾忌,有所不
愿言或不敢言者,故将真事隐去,而故作假语村言。也就是说,小说的叙述语言与作
者的命意之间的直接性被遮蔽了。这意味着《红楼梦》在叙事结构上要比无所顾忌者
多设置了一些叙述层次,而且叙述层次之间具有很大的跳跃性。这使《红楼梦》成为
一个隐晦艰深的象征实体。
从真实性与逻辑的观点看,这个象征实体分为两个叙述层次,即超验叙述与写实
叙述。其内容由大荒山的石头、一僧一道和太虚幻境的荒诞故事与贾宝玉在“昌明隆
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走一遭”的生活故事构成。从
这种观点看,曹雪芹被当成一个不信鬼神,不信佛、道的无神论者和唯物论者。超验
叙述被当成虚设的语言屏障和结构技巧,而写实叙述才是作家的命意之所在。于是,
剩下来的问题似乎就只在于如何理解这个写实叙述层次。关注于贾府的盛衰过程的,
就会把《红楼梦》的立意理解为“落丁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理解为表达人生空幻
或封建统治阶级及其制度必然走向覆灭的命运;关注于贾宝玉的个人命运与情感心态的,就会把贾丫玉理解为反封建的斗士,个性解放的民主派,新兴阶级的代表,痴情
于青春与美的泛爱主义者,甚至是“个体的本体的永不满足的恋欲的象征”。
从宗教的观点看,《红楼梦》这个象征实体只有一个叙述层次,它设立了一个
“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叙述框架。大荒山是空,红尘(包
括贾宝玉)是色,最后的寂灭之境又是空,这就验证了那条色相皆空的佛教真谛。红
尘中的兴衰荣辱,贾宝玉的人生遭遇便是六道轮回圈中的一个环节;贾宝玉的“情”
的幻灭,便是佛教的“贪、慎、痴”三戒的图解。《红楼梦》成了“色空”观念的演绎。这种观点似乎是把《红楼梦》的叙述结构当成一个整体,实际上,它抽掉了红尘
的叙述层次,或者说,它把这个叙述层次抽象化,简单化了。它仅把眼光停留在“空—色—空”的叙述层次的外延上。
小说的叙事结构是作家的审美心理结构的对应物,是作家的情感与经验节奏的表
现形式。要解读《红楼梦》的象征实体,完整地了解作家的情感心态和立旨命意,就
必须整体地把握小说的叙事结构,检视叙事结构的各个层次之间的衔接、重叠和交错
关系。以上两种观点都没有把《红楼梦》的全部叙述过程当成作家的审美心理结构的
对应物,因而它们所把握住的叙事结构就有所遗漏,有所欠缺,从而也就把《红楼梦》的立意简单化了,甚至误解了。
我想,从人类思维和艺术思维的观点来读《红楼梦》,也许比较合适。从这种观
点看,《红楼梦》有三个叙述层次。在小说的第一回里,曹雪芹就已经含蓄地交代了
他的多重叙述方式。它写的是女娲在大荒山上炼顽石以补天,“单单剩下一块未用,
弃在青埂峰下。”脂砚斋在此批上一句:“妙,自谓堕落情根,故无补天之用”。①
指出“青埂”即“情根”的谐音。不过,我以为按这一寓言的情节程序,脂批的这句
话应该倒过来表述为:因无材补天,故堕落情根。所谓“补天”,就是“补天济世”。
②这段寓言无非是表达这样的意思:不能为朝廷出力,不能为天子分忧,不能“治国
平天下”,只好把心灵归宿寄托在女子身上。石头不得补天,便来至太虚幻境,于西
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见到一裸绛珠仙草,遂以甘露灌溉。绛珠仙草感其灌溉之恩,发
誓以眼泪为报,这就是“木石前盟”。后来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石头上镌上字,把它
携带到红尘的富贵(荣国府)风流(大观园)地去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至此,
我们可以梳理出《红楼梦》的三个叙述层次:一是石头无材补天,便幻形入世,堕落
情根,投胎于贾府中,怡情于大观园里;二是“太虚幻境—大观园”的叙述层次,它
是“薄命司”的象征,是石头堕落之处,宝玉痴情之所;三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空—色—空”的叙述层次。这三个叙述层次是相交、相涵、互切、互补的,它们之间的有机联系织成了《红楼梦》的象征实体。曹雪芹以多重叙
述建构起《红楼梦》隐晦艰深的象征实体,我们若以还原的方法,对其象征实体进行
解构,那时,将还他一个赤裸裸的曹雪芹。
二
脂砚斋曾在小说正文“无材补天,幻形入世”之下日“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惭恨。”
③曹雪芹的一生惭恨便是不能“补天”。我想,“补天”就是补封建主义的天,这已
经不是什么新鲜观点,也是早已被否定的“陈腐”之论。被否定的理由是,它无法解
释曹雪芹为什么那样无情地展现封建社会的末世穷途。我以为这种否定是由于误解了
曹雪芹所面对的文化命题而造成的。尽管任何民族的文学都是面对人生的,但每一个
民族的文化对于人有不同的规定,因而每一个民族对于人生都有自己独特的感受、认
识和表达方式。人生问题在不同的民族心理、民族历史和民族文化中将被归纳为不同
的文化命题。整个民族,包括哲学家、思想家、文学艺术家,都是面对其文化命题去
展开思维的,也就是说,文化命题成为思维和想象的起点,④一种不与社会合作而执
着于自己的信仰与追求的心理倾向,可以是对于不同的文化命题的反应。它可以是反
社会理性的非理性主义、个人主义、个性解放;也可以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奴才主义”,还可以是反对社会的腐化之风和道德堕落的社会理性的卫道者。显然,忽略文化命题而只专注于小说的心理倾向,那么,对于小说的命意,就会“因读者的
眼光而有种种”。所以,扣住文化命题便是阐释文学创作题旨的起点与关键。
要了解曹雪芹所面对的文化命题,就必须知道他为什么不得补天,不得补天之后
为什么便堕落于情根,痴情于女人;而不象脂批所说的“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
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话”。⑤在“无材补天”与“堕落情根”之间,有作家的一番隐哀,他的“一把辛酸泪”,他的“惭恨”、“悲怨”,都蕴含在
这两者之间的过渡上。然而,在叙述上,作家恰恰省略了这一过渡,而把笔墨集中倾
注在情根上,这使曹雪芹所面对的文化命题模糊起来,使《红楼梦》的主题几乎成为
千古之谜。当然,“真事”仅仅是“隐去”,而不是销声匿迹。依据贾宝玉在红尘中
的痴狂状态,我们可以发现这一暗渡之陈仓,从而找到曹雪芹所面对的文化命题。
且搁下石头不得补天而堕落情根的原委不谈,让我们来看看贾宝玉这个情种的痴狂状
态吧。《红楼梦》第五回的“红楼梦”曲的引子劈空便问:“开辟鸿蒙,谁为情种?”无疑,在警幻仙姑看来,贾宝玉就是开辟鸿蒙以来的头号情种。这个“情”字并非指
爱情或情欲,它与肉体之欲无关,也与终身归属之爱无涉,所以这种情痴情种不是淫
魔色鬼,不是皮肤滥淫之蠢物。诚然,贾宝玉于抓周之时即对脂粉钗环爱不释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