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名词重叠研究的类型学视角_张则顺

第31卷第3期

2009年5月

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 rna l of X iang tan Norma l Un ive rsity(Soc i a l Science Ed ition)

V o.l 31No .3

May .2009

汉语名词重叠研究的类型学视角

张则顺

(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北京100875)

摘 要:在汉语普通话中,名词的重叠仅限于一些亲属称谓词和兼属量词的名词,而在很多方言中,名词重叠的现象非常普遍。名词重叠现象也广泛见于日语、印尼语等其他语言。从类型学和方言类型学的角度讨论汉语名词重叠的语法意义,表现形式﹑以及这些重叠形式的地域分布。

关键词:类型学;方言类型学;名词重叠

中图分类号:H 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482(2009)03-0198-03

一 以往的研究及研究中的不足

重叠现象在汉语中广泛存在,几乎所有的实词词类,如动词、形容词、名词、副词、数词、量词都可以重叠。怎么看待重叠的语法现象呢?有的学者把重叠看作广义的形态,如方光焘等,也有学者把重叠看作语缀,如赵元任。不管把重叠看作广义的形态还是语缀,重叠都是通过重复语素的语法手段来表达一种特定的语法功能。重叠作为一种普遍的语法手段向来为学者们所关注。然而早期的汉语研究者关注的重点主要放在动词、形容词的重叠上。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可重叠动词占绝大多数,除了判断动词﹑助动词以外大多数动词都可以重叠,可重叠的形容词所占比例也非常高。而普通话中名词重叠的情况远不及动词形容词那么普遍,只有少数表亲属称谓的名词如 爸、妈、哥、姐 等,正因为如此学者们对于名词的重叠讨论得比较少。主要结论是:

1.名词一般不能重叠,能够重叠的主要有亲属称谓类名词和一部分兼属量词的名词。朱德熙在 语法讲义 中指出: 重叠式名词主要是亲属称谓。亲属称谓以外的重叠式名词只有 娃娃、星星、宝宝 少数几个 。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 现代汉语 也指出 少数名词如 人、家、年、月、队、县 等带有量词的性质,前面可以直接加数词,可以按量词重叠式重叠 。洪心衡编著的 现代汉语语法概要 也持接近的观点。

2.名词重叠后带上了 每一 全部 重复 的附加意义,具有 周遍性 、 循环性 的特征。实际上,这类重叠也可看作量词的重叠,跟量词重叠的语法意义是一致的。

20世纪80年代以后,人们注意到除了亲属称谓词和兼属量词的名词以外,还有一些名词也可以重叠。如:反对本本主义。/打破旧框框。/走过了山山水水。这些词显然不是亲属名词或兼属量词的名词。说明名词重叠的现

象不局限于那两类。如果把目光投向方言,会发现名词重叠现象在方言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在有些方言中名词重叠甚至比动词重叠、形容词重叠更为丰富。不少学者详细地描述了方言中名词重叠的情况,讨论集中在哪些名词可以重叠,名词重叠的表现形式有哪些,名词重叠后语音上有什么变化,名词重叠后句法、语义和语用方面起了哪些变化等几个方面。应该说这些描写是非常仔细的,但是我们认为研究中还存在一些不足,主要表现在:

1.着力于某个具体方言的描写,但没有把该方言的名词重叠现象放在方言类型学甚至语言类型学的大背景下,找出名词重叠的共性特点。

2.着力于名词重叠现象本身的描写,没有把名词重叠现象放在和跟它表示相近的语法意义的其它语法形式的相互制约关系中去考察。

3.着力于描写,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二 研究视角的转变

(一)语言类型学和方言类型学的大背景下考察

如果把眼光投向全世界的语言,会发现名词重叠的现象并非汉语独有,日语、韩语、印尼语、俄语以及非洲和大洋洲的一些语言中都存在。可以说重叠是世界语言的一种普遍的形态特征。

(1)今日 小屋小屋 見 回 !∀。(日语)

我今天到各个窝棚来转转看看。

(2)姊 弟 乘 宫崎 舟 北陸 港港 寄 (日语)

宫崎的小船载着姐弟停靠过佐渡的许多港口。(3)anak-anak senang ber m a i n d i ta m an .(印尼语)孩子们喜欢在公园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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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9-02-14

作者简介:张则顺(1978-),女,湖南武冈人,博士生,访问学者,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和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根据R obert R.R atc liff e(1996)的调查非洲语言的材料,隶属闪含语系的Chadic、Cush iti c和Se m iti c语族都有非常丰富的名词重叠现象。K.A l exander A de l aar(2000)调查了台湾西部的S iraya语,该语言也有着非常丰富的名词重叠现象,包括简单单音节词根的重叠,如 k bk b 指的是很多毒蛇, ti nti n 指的是很多的心思, kurkur 指的是猪蹄;还包括双音节词根的重叠,如 tau 意思是 人民 , m d 意思是 所有的 , 所有的人民 就是 m d k i tau tau ,S iraya语的名词重叠现象还伴随其他的形态变化。S ilv i a K ouw enberg&D ar l ene L a Cha rit (2004)的研究显示,加勒比海地区的克里奥尔语,尼日尔-刚果语的名词重叠现象也很普遍。郑秋秀(1999)注意到俄语中也存在名词语素重叠的现象,例如 o 在句子中大抵相当于 肩并肩 的意思。此外汉藏语系的苗瑶语、拉祜语、居都乞佬语、台湾卑南语也存在丰富的汉语重叠现象。

重叠后的名词,大多在原词根的意义的基础上加上了 每一个、所有的、很多 的意思,和原名词相比有 量的增加 的含义。客观事物量的增加,投射到语言中表现为语言单位的重叠,体现了认知语言学的象似性的原理。

(二)在和其它语法形式的制约关系中考察

在汉语中名词重叠的语法意义除了表示量的增加以外,更多的表示小称意义。一种语言或方言表示小称意义,既可以采取词汇手段,也可以采取语法手段。表示小称意义的最常见的词汇手段就是 小+名词 ,表示小称意义的最常见的语法手段则是重叠、加后缀 子 和发生卷舌音变 儿 ,有时这几种手段可以并用。

锅 锅锅子 碗 碗碗子

树 树树子 墙 墙墙子

手 手手子 脚 脚脚子(兰州方言)

鱼鱼(用莜面制成的食品)﹑

窝窝(用莜面制成的食品)﹑

糊糊(用面和水制成的糊状食品)﹑

胡胡(二胡)(呼和浩特方言)

在考察名词重叠现象时把重叠放在和后缀 子 ﹑儿化音变的相互关系之中考察有着重要的意义,一般来说,这三种表小称的语法手段是此消彼长的。在有些方言中三种表小称的语法手段可以杂糅使用,如上例兰州方言重叠形式和加后缀 子 同时使用,重庆方言重叠形式和儿化韵尾同时使用。但在有些方言中却不可随便杂糅。如山西太谷话,名词重叠后不能加 儿 尾,名词加 子 尾后也不能加 儿 尾。

究竟一种方言会采取哪种手段来表示小称意义,不同的方言有不同的选择。例如北京话因为 儿 化音变非常丰富,所以后缀 子 和重叠的手段就相对非常贫乏,特别是重叠形式,除了 爸﹑妈﹑哥﹑姐 等亲属称谓名词以外,其它名词很少有重叠现象。而湖南武冈话,几乎没有 儿 化音变的现象,那么重叠和后缀 子 相对来说就非常发达,特别是重叠现象。

重叠﹑后缀 子 ﹑儿化音变三者都表示小称,但是相比而言,它们还有细微的区别。 儿 尾的名词除了表示小以外,还有较为明显的喜欢亲昵的感情色彩;重叠名词表示小称,有时带有细微的亲切的感情色彩; 子 尾的名词不带明显的感情色彩。有些方言的名词重叠形式甚至表小称的语法意义也变得非常模糊,例如武冈方言中 洞洞 ,可以指小的老鼠洞,也可以指大的山洞。其次,从三者的音节整合程度来看,名词重叠的形式后一个音节仍然是独立的,只不过要轻读;而后缀 子 的名词,后一个音节进一步弱化;儿化音变的名词,后一个音节失去了独立性,和前一个音节融合成一个。再次,从三者的词汇整合程度来看,儿化音变的名词也要高于带后缀 子 的名词,带后缀 子 的名词又要高于名词重叠的形式。

所以似乎可以猜测这三种表示小称的语法手段处于语法化的不同程度之中,如下图所示:

小+名词名词重叠名词+子名词+儿

三 汉语名词重叠的地域分布和表现形式

(一)名词重叠的地域分布

汉语方言中广泛存在名词重叠的现象。汉语方言中名词重叠丰富的地区包括西北的新疆方言,甘肃兰州话,青海话,陕北话,陕西宝鸡话、西安话、咸阳话,山西太原话、汾西话、交城话、临县话、五台话、平遥话。中北的内蒙古呼和浩特话、山东平度话、淄博话,河北魏县话、河南南阳话。再往南,有湖北武汉话、天门话、襄樊话,湖南道县话、武冈话、常德话、会同话,江西武宁话、玉山话,安徽歙县话,贵州贵阳话、大方话,四川成都话,云南昆明话,上海话,浙江温州话,福建福州话、宁德话等。

(二)名词重叠的表现形式

1)AA式

AA式重叠形式在各种方言中最为常见,它是其它重叠形式的基础。AA式重叠形式可以是名词性语素的重叠,动词性语素的重叠,以及形容词语素的重叠。

桌桌钵钵罐罐盒盒壶壶瓶瓶

眼眼洞洞套套把把带带叶叶(名词性语素重叠)

刷刷铲铲印印罩罩筛筛擦擦

扣扣塞塞盖盖提提戳戳包包(动词性语素重叠)

尖尖圆圆空空弯弯冻冻(形容词性语素重叠)

2)A BB式

A BB式重叠的构成方式有 A B+

B 型和 A+BB 型两类。很多ABB式的词既可理解为 A B+B 型也可理解为 A+BB 型。不管是哪种构成方式,说出来时总是A-BB,重叠形式作为一个整体。

鱼翅 鱼翅翅山丹 山丹丹( AB+B 型)

框框 死框框本本 红本本( A+BB 型)

饭桌/桌桌 饭桌桌口袋/袋袋 口袋袋(两可型)

3)AAB式

AA B式重叠的构成方式也可以分成 AA+B 型和 A +A B 型。有些AA B式的词既可理解为 AA+B 型也可理解为 A+A B 型。不管哪种构成方式,说出来时总是AA B,重叠形式作为一个整体。

婆婆嘴桶桶腰包包糖( AA+B 型)

神神龛牛牛车纠纠毛( A+A B 型)

毛毛雨毛毛虫瘸瘸脚(两可型)

4)A BCC式

A BCC式重叠的构成形式是 ABC+C 或 AB+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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