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怀念母亲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怀念母亲
冬日,气温骤降到零度以下。早晨起来,发觉放在暖气旁边的衣服煨得热乎乎的,遍溢周身的温暖,让我瞬间想起了母亲。
二十几年前的冬天特别冷,连堂屋里放在炉子旁边的水缸都要结一层冰。每天早上,妈妈把要穿的棉袄棉裤在煤球炉上烤热,然后才许我们兄弟俩离开被窝。
我们村子的形状有点像镰刀,东西窄,南北长。而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北边,学校在村子的最南边。每天差不多要走三里地才能到学校。刚上学的那年,我马上要六周岁,觉得那个冬天的雪特别多,特别厚,整个冬天都是在没到了膝盖的雪地里走来走去,而我只有一双张着大嘴的球鞋,直到春节,年初一,要出门拜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棉鞋。说实话,那时候只知道到处疯跑,还真没觉出怎么样,只是妈妈那阵子跟人唠叨:“我太‘愚’啦,连双鞋都没让孩子穿上!幸亏小孩身上火力足,熬到穿上棉鞋!”
当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吃饭,肚子里本来就没油水,落下哪一顿人都受不了;棉袄、棉裤也是越冬的必备武器;再就是偿还人家的债务,为了下一次借钱,只能有钱的时候及时还账。这样一来,鞋子的排名只能靠后了。
后来读到《诗经》,也找到了证据。在《七月》中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诗人说:没有什么御寒的衣服,怎么能熬过这一年?作者只说衣服,又何曾提到鞋子?所以鞋子的问题靠后解决是天经地义的。
七岁的时候,正月十五去看花灯,就想吃苹果,一块钱四个,很大很红的苹果。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冲动,因为平常不是个贪嘴的人。踌躇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妈妈没带钱,向同行的所有人借,没有一个人肯借钱满足一下我的奢望。妈妈很惭愧,过了好多天,连我都忘记了,她又提起来。也许是因为借不到钱的尴尬;也许因为我第一次额外的求她,也是最后一次。
家里最穷困的时候,父亲兄弟三人刚分了家,除了三缸咸菜,分到手的就剩下一堆借钱、借粮的欠条。因为分了家,所以要搬到新家去住。而盖房子的钱也全都是借的,小院的院墙更是十年以后才修建完成。
后来,有一次跟哥哥闲聊。他问我:“你有没有发觉,我们的父母从来没有跟我们开过玩笑,一次也没有。父亲在村子里一直以嘴贫著称,可是却不敢逗家里人笑,怕笑过之后,关系会变得亲近,会提出各种要求。”我这才发现真的是这样,虽然妈妈喜欢黄梅戏,却只会自己哼唱;虽然我和哥哥在学校都是以调皮捣蛋闻名,都有几次差点被开除的经历,回到家却不由自主的沉默。贫穷也许没那么可怕,却一直在离间着家人之间的感情。
我参加工作后,家庭情况好转起来。不但还清了外债,还置办了电视机、冰箱、空调,后来哥哥也毕业了,我们家搬进了二层小楼。96年的元旦,我给母亲买了一件枣红色的羽绒服,价钱是当时我们全家一年的菜金,也是村子里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拥有的最昂贵的衣服。妈妈很高兴,试穿了几次就赶紧收藏起来。
大年初一拜年,我中间回家,看见出去拜年的妈妈急急忙忙进门,一边走一边说:“唉哟,你看看,竟然忘穿羽绒服啦!”找出来以后直接穿在身上,又急急忙忙出门去了。其实,当时妈妈穿得就够多了,棉袄、棉裤是穿惯了的,加上过年的外套,现在又加上羽绒服,体态立刻显得臃肿起来,走路竟有了蹒跚的样子。她不是爱美,只是要人知道儿子的孝心,那是她的骄傲。妈妈才四十几岁,要是城里的女性,正是跟青春做争斗的年龄,然而妈妈却已经老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老的。我参加工作以后还是那种半生不熟的性子,所以也没什么出息,只有这件衣服,让妈妈高兴了很久。
然而,人世间的沧桑从来不曾因为心灵的祈求而变得柔软。母亲有一句话始终让我铭记,她说:掐头去尾,人这一辈子实在没几天好日子!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重病缠身,刚过五十岁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牙疼生平第一次走进医院,得到的却是预知死亡的通知书!
那是得病的第三年,母亲的肺癌到了晚期,几次化疗、放疗之后,已经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慌乱。卧室的光线有些黑暗,而她就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那样热切地望着我,问我工作情况,女朋友的情况,我长年在外工作,一年在家的时间不到二十天,彼此之间那样生疏。问过之后,说到了她的病。她竟笑了:“你看,这老天爷还挺会安排的,让你们兄弟俩挣钱,你爸爸陪着我,我没事儿干,就只好长病了!我长病好啊,要是可以的话,我愿意把所有的病都替你们长了。我不识字,要是你们有点啥事儿,我帮不了什
么忙。而我长病呢,你们全都能帮上忙!”这也许是我听到妈妈说的第一个笑话,却没能笑出来。
母亲六岁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外公虽然慈爱,但是因为有强悍的哥哥、嫂子,让她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再就是贫穷,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一家人的头上。母亲虽然聪明,却只能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大不了她几岁的二哥。除了拾柴、种地、做饭,生活里再也没有其它事情。这是一个生长在大山里的女子的童年、少年。这中间没有过年的新装,没有溺爱,没有培养自尊、自信的土壤,不知道该怎样撒娇,怎样矜持,十几岁的时候,还没有夏天穿的衣服……
再后来就正式做了人家的媳妇。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女主角通过婚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又是否知道曾有一对私奔的夫妇叫做卓文君、司马相如,他们可以举案齐眉。但一定知道的就是牛郎织女了,因为他们就在头顶上。知道在变成星星之前,织女的日常生活就是做饭织布,为烟火人间的日子忙碌。母亲也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忙碌地点发生了改变。过去拾柴、做饭为一大家子人服务,而结婚以后,她依旧不停地忙碌,只不过供养的对象换了一个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怎么做好的男人。
我从没听到母亲抱怨过什么,虽然所有的兄弟姐妹、左邻右舍都把父亲当作一个充满古怪幻想的人。只有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才使得男人变成这样的。因为她的丈夫整天嫌弃她不认字、不会说话。让她以为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是由她引起的,男人的毛病也是她引起的。
也许,第一次争取到权利,是她儿子的功劳。那时候我已经十几岁,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终于让父亲知道自己在家里不再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人生已经大半,他才开始向母亲妥协,两个人有了些平等的样子。
三年前母亲去世了,也许当初供我们上学、吃饭、穿衣的钱算是偿还,流下的汗水做了补偿。然而,还没给妈妈洗过衣服,叠过被子,更不曾将她的衣服暖热,侍候她穿上,而我也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甚至当时都没注意,妈妈的眼神是否像书本里说的那样充满期许。这只是母亲做给儿子的许多事情之一,大家觉得那样稀松平常,那样天经地义,如今却只有遗憾萦绕在心头。
降温的那个冬日,正是妈妈的祭日。我在外地回不了家,哥哥打电话来: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你的心意带给妈妈了。霎那间,脑海里涌起过去的场景,当年那间简陋的堂屋,晚上冻得睡不着觉,静静看窗户玻璃上的冰花慢慢形成,静静看妈妈忙碌。她在把每一颗不饱满的向日葵瓜子挑出来,然后才会煮熟、晾晒,接着上锅热炒,便有喷香的瓜子可以卖了。有时候进货不好,一麻袋瓜子竟需要挑出1/3的空壳,挑出来粃子挨挨挤挤地围在妈妈的脚边,越积越厚,而瓜子上的灰尘也落到妈妈的鬓发上,把妈妈的头发提前染白了。
一首歌有段时期很流行,歌词是:“妈妈在严冬的深夜里,为我编织手套,担心冻坏我的手,不怕狂风呼啸,不知疲倦的在操劳。”妈妈不会打毛衣,因为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钱买毛线,更弄不全织毛线的那套设备。然而,她却一直在不知疲倦的操劳。
陋室不眠听北风,地炉馀烬月葱胧,冰花排蚁薄窗逢;
学剑未成天涯去,应惭黄鸟好音空,当时未觉慈恩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