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张承志回族黄土高原题材小说的独特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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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张承志回族黄土高原题材小说的独特内涵
作者:桑合理指导教师:周保欣
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02级学号:0201150
摘要:黄土高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着一个坚忍的民族—回族。
这块贫瘠的高原,它铸造了一个坚忍的民族,同时也铸就了一个血性的作家—张承志。
“黄土高原的儿子”在他的回族黄土高原题材的小说中表现了黄土高原独有的地方特色和居住者—回族特有的精神内涵。
关键词:苦难意识回族汉子黄土高原平民立场宗教
The Zhang Chengzhi’sHui tribe loess plateau novels- analysis of the unique content themes
【Abstract】:Loess plateau is one of the birthplace of Chinese civilization.In this piece of barren land to the survival of an experienced national-Hui nationality.This barren plateau, it casting a national task .It is also a great sense ofthe writer-analysts.loess . Zhang Chengzhi is plateau son. His novel of Hui tribe loess plateau performance characteristics and unique local dwellers - Hui nationality unique spiritual connotation .
【Key words】:wareness of the suffering Hui tribe Side Boys Loess plateau Civilian position Igion
人们习惯于把1976年10月以后的文学称为新时期文学。
它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继“五四”新文学后又一重要时期。
在新时期以来众多的作家中,张承志算是备受瞩目和备受争议的一位了。
可以说作为一个当代回族作家,张承志的创作水平代表了回族当代文学最高成就和水准;同时在当今的中国新时期文坛上,张承志也是最具代表性和最具震撼力的作家之一。
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同样地,一方水土也养育了一方作家。
古今中外许多优秀作家,尤其是小说家,大都深深植根于养育自己的那一方土地,并以此为基地创作出地方特色浓郁、极具魅力的艺术世界。
同样,作家张承志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创作基地,但与许多作家仅有一方狭小的天地不同,他拥有的却是横贯中国西北部的三块大天地:内蒙古大草原、新疆天山南北麓、甘宁青伊斯兰(回回)的黄土高原。
这三块北方大陆,是张承志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而寻找到的精神家园和生命归宿,是他一生赖以安身立命之地。
三块辽阔粗砺的大陆把年轻的张承志哺育和磨炼成了一位强悍孤傲的北方汉子。
难怪张承志会说:“我有十足的资格说我是蒙古草原的义子,黄土高原的儿子。
我是美丽新疆至死不渝的恋人。
”(《语言的憧憬》)⑴
本文所要论述的对象就是三块大陆中的甘宁青回回的黄土高原。
张承志出身回族,母亲又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信徒,他与甘宁青的黄土高原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联系。
当他一步步走进这块干旱、贫瘠而神秘的黄土高原深处(自1984年12月张承志初次进入西海固腹地的农村后,此后多年张承志与黄土高原的回族农村结下不解之缘,频繁地出入黄土高原的回族农村)。
当他看到穷苦、坚忍而沉默的回民们至死不渝地坚守着心中的信念,拼死维护着自己民族尊严的时候,他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他惊喜地发现了自己族人为什么生活在干旱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仍然顽强地生生不息的秘密,他看到并深切感受到了信仰的伟大力量!经过一次次心灵的净化和宗教的洗礼,这位旅人最终皈依了自己母族的宗教信仰,成为了一名坚定的穆斯林。
回回的黄土高原也因此成为张承志三块大陆中最神圣庄严也最重要的大陆。
这位黄土高原的儿子在给我们展示黄土高原的独特魅力时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推荐黄泥小屋,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如“在空荡荡的荒野上,他望着自己家和邻居们那些歪矮的黄泥小屋,那些小屋默默地在那儿低低卧着,显得那么孤单。
”“远近的那些泥屋都飘起白白的烟。
”“黄泥小屋安安稳稳地卧着,沉入一派厚实的宁静。
”(《晚潮》)⑵“歪斜的泥屋静悄悄的,明暗不等地点着橙色的灯火,南边暗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夜风能觉出那大沙漠低沉的气息。
”(《九座宫殿》)⑶“几间快坍塌的土坯筑的小屋,在斜阳下孤零零地蹲在戈壁滩中央。
漫漫茫茫的戈壁滩流泻般拥过它们淡黄色的土墙……”。
“这几间屋子真行,至少要走出二百公里才能有别的村镇,可它们却稳稳地留在这里。
”(《三
叉戈壁》)⑷“走进泥屋,远远就看见了她。
”(《西省暗杀考》)⑸“阴云遮住的山头青青的铺展着,在那片山头的边边上,他又看见了那座熏黑的小泥屋。
”“黄泥巴垒的小屋。
……那小屋显得多暖和哪,一准是给柴草熏了多年,黄泥墙壁匀匀地熏黑了。
”“鬼使神催得一般,他却一个劲想望见那歪歪卧着的黄泥屋,想和着闺女一搭好好地看那遥遥地卧在山那边的,那间温暖的黄泥巴小屋子。
”“黄泥小屋的念想不是罪过。
”(《黄泥小屋》)⑹“村庄里每天都有人家在泥屋里传出悠扬美妙的《曼丹夜合》之声。
”(《心灵史·穷人宗教》)⑺当然在张承志作品中有关黄泥小屋的描写还有很多,在此笔者不能一一列举。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黄泥小屋是张承志、回回的黄土高原题材中备受关注的事物。
虽然在回回的黄土高原题材上,张承志对黄泥小屋的描写没有超过回族穆斯林和漫天遍地的黄沙土,但却在出现次数上超过了清真寺(当然这是就整体而言,在具体、个别作品中也许清真寺出现的次数会超过黄泥小屋)。
为什么黄泥小屋会在张承志关于回族的黄土高原题材的小说中频频出现呢?是因为黄泥小屋是西北黄土高原世上普遍存在景物还是因为黄泥小屋蕴藏丰富能够很好地表达张承志的情感、思想和精神追求?显然黄泥小屋在西北高原的普遍存在只是张承志对它青睐的前提,张承志对黄泥小屋青睐有加的更重要原因还是后者。
总之,通过黄泥小屋、回回及黄土高原,张承志传达了一种苦难意识;表现了一种坚忍、孤傲、粗砺、直率、勇于牺牲的血性汉子精神,表明了作者的平民立场;道出了一种理想追求;流露了浓郁的宗教情感;展现了既体现回族特有的文化精神又深深扎根中华文明的双重文化背景。
下面,我们就此展开论述:
一
不论是黄泥小屋本身还是黄泥小屋所处的环境以及黄泥小屋的居住者的人生、族群遭遇无不渗透着深深的苦难。
黄泥巴筑成的小屋饱经风吹、日晒、雨打,不论是外形和内里都破败不堪,与北京四合院的规整、沈从文笔下吊脚楼的风致相比显得寒伧、丑陋。
“几间快坍塌的土坯小屋,在斜阳下孤零零地蹲在戈壁滩中央。
”(《三叉戈壁》)⑻不仅《三叉戈壁》中的黄泥小屋是这样,其它小说中的黄泥小屋也是如此。
《晚潮》在描写黄泥小屋时用了歪矮这个词“他望着自己家和邻居家们那些歪矮的黄泥小屋。
”⑼《黄泥小屋》中的黄泥小屋出现多次,“那是一座低矮破旧的、给烟火熏得发黑的黄泥小屋。
”⑽黄泥小屋所处的黄土高原是怎样一个环境呢?《黄泥小屋》中是这样描写这个甘宁青的“三边”地带“无论是随着定远营那边沙漠下来的骆驼,顺着黄河再穿过那片银灰的碱滩,最后瞄准了固原的青破老城;或是踏上冻硬在洮河弯子上的冰桥,然后朝岷山或是更远的碾伯大通;若你偏离了平坦的官道,与干裂的秃秃黄土峁子转绕起来,若是你上了那一带受苦的庄稼穆斯林惯走的山缝小道,就再也望不见青山绿水了。
……于是骆驼蹄子走
肿了,耸着的驼峰干瘪了,搭在肩头上的绒线马褡子磨烂了,脸皮和眼角变得糙硬了。
……”⑾走到最后骆驼死了冻得铁硬而那个在包头街上常给人称做硬汉的汉子也破天荒地地哭开了,哭得又丑又难听。
就是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回回穆斯林在此扎下了根,一代一代地生养着。
黄泥小屋的居住者—回回,在张承志的小说里这些小屋居住者几乎都是回回,苏尕三、韩三十八、杨三老汉、胡子阿爷(伊斯儿)等等,无一不是回回。
他们一出生就是来吃苦的,他们住的是简陋的小泥屋,丰年吃洋芋,荒年吃树叶(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贼娃子满脑子想的是怎样弄到手一顿好饭或几个白面馒头),回回们走的是向荒山深处延伸、有意避开城镇、没有一点绿色的石渣渣、黄胶泥小道,回回们穷得连贼娃子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没有。
回回们的苦难不仅体现在个体生命的遭遇上,更体现在回族所受的苦难上。
在这焦旱赤裸的黄土大地上回回们靠着哲合忍耶教的信仰支撑着自己。
但是哲合忍耶作为苏菲主义的一支,是“性格鲜烈的一宗教神秘主义,它对原教旨主义和宗教烦琐哲学的批判,以及那种渴望人与造物之间的直接沟通的思想,本质是一种伟大的异端。
”⑿哲合忍耶的创始者马明心不仅是这样一个苏菲传道者,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集聚着黄土高原的躁动。
显然,这种异端不被当时国家体制所容忍因而遭到捕杀围禁。
乾隆四十六年及四十九年,由于清政府逮捕以及杀害宗教导师马明心,哲合忍耶与满清王朝发生了冲突。
从此以后,哲合忍耶回民开始了他们一百多年直至辛亥革命才结束的被禁和潜伏史。
为了自己的宗教和民族的生存,为了心中的信仰,千百万贫穷农民严格恪守“为信仰而生,失信仰而死”的信条,宁愿在刀枪面前牺牲生命。
在贫瘠的大西北,到处流淌着殉教徒的热血。
那残烈的死亡,包孕着苦难、暴虐、戮杀的可怖民族记忆。
从此哲合忍耶有了一个新称呼—血脖子教。
在《黄泥小屋》、《残月》、《终旅》、《西省暗杀考》、《心灵史》等作品,张承志切肤地描绘这些回回的生与死,苦与乐,荣与辱,苦难与罪恶,他为他们生存的境遇而痛苦,为他们命运不公正而愤懑,为他们现实的苦难和并不十分光明的前景而担忧。
可见张承志的苦难意识是哲合忍耶的生存现状和历史命运通过文学形式透视出来的苦难,这种苦难意识是生存的苦难,它既表现为自然环境的恶劣这在张承志的小说中比比皆是,更重要的是表现为牺牲的反抗和反抗的牺牲,正因如此,张承志的小说总有种浓烈逼人的悲剧美,既是对苦难的正视和不回避,也是对苦难的超越所引起的心灵净化和崇高感。
二
在众多的当代作家中,张承志可以说是最孤傲、最坚韧、最具男子汉气概的一个。
在多年的文学写作活动中,他一直保持着高标独行,不媚时流的创作姿态,从而形成自己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
黑格尔说:“人物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
”⒀在回回的黄土高原
题材的小说中张承志通过黄泥小屋、黄土高原以及在这种独特背景下行动的人物(尤其是作品中的人物)来展现他所崇敬的那种血性汉子精神。
回族的黄土高原是怎样的生存环境呢?那浩浩荡荡,如浪如涛、由西向东倾斜而下的密密群山,那望不断的黄土高原、戈壁沙海,竟然贫薄得让人发疯,张承志曾用:瘠、贫、苦、穷、旱、裸、荒等字眼描绘这块苦难的大地。
一代代穷苦百姓,就在着赤贫千里沙荒不毛里安身立命、生儿育女、冬食积雪、夏吃窖水、挥镢走犁、摸爬滚打,富了啃一口干馍,穷了咬一口洋芋,绝路了捋几把苦叶子。
黄泥小屋、犁铧连枷,还有那简朴的人生形态,原始、古旧、锈迹斑斑。
这些世代的良人、苦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顽强地生存下来,以人们难以想象的勤劳、刻苦、忍耐,以数代人流血流汗,终日风尘,竟然使那些死亡之地再度放叶吐蕾。
“麦子在峻峭的山顶上摇曳,胡麻在漫坡上开花,绿绿的洋芋枝蔓覆盖住了黄黄山峦的一些襟角,像浑黄的大海中漂浮着几片绿叶。
绝地废土中升起一股活气,沙荒不毛里垦出一块良田。
”(《三叉戈壁》)他们如雪中青松孤独坚韧,尽管衣袍不整,粗茶劣饭,经历劫难,伤痕遍体,依然傲立雪中。
即使大自然能夺取他们的生命,但绝对夺不走他们那股为信仰、为自由勇往直前的精神!
在沉重的劳作中黄泥小屋是支撑他们的力量源泉:“现在他已辨认出那几座小泥屋的影子了,他粗重地喘着、加快了步子。
”(《晚潮》)是它给了挖砂汉子力气;“那间脏污坍塌、烟熏火燎的黄泥巴歪歪屋子”⒁是那个挥动镢头刨洋芋汉子的“念想。
”当太阳落山后,黄泥小屋里的火炕给了汉子们躲避严寒风雪和休息的场所,天亮后走出小屋的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汉子。
黄泥小屋和汉子们一样终日与黄土高原恶劣环境搏斗着,他满身的伤痕即“脏污坍塌”“歪歪屋子”同战士身上的疤痕一样是勇士的见证。
在这狂风怒吼、干旱贫瘠的大西北高原上,只有黄泥小屋这样屋中勇士才能存在,四合院,吊脚楼们只能望而却步。
土生土长的黄泥小屋与土生土长的回回一样都是黄土高原上的血性汉子。
当然最能体现这种血性的还是回回汉子本身。
他们是一群超级男子“通常有高大健壮的身躯,有一张粗糙的脸”。
他们健强的外表透露出阳刚之美,丰富的内心则注满了似水的柔情。
他们深沉、顽强、自信、豪爽、嫉恶如仇、自强不息。
他们既有众人仰慕的宗教领袖、虔诚的信徒和追随者,也有在反清回民起义中英勇杀敌、骁勇善战的义军首领,更有那些生活在穷乡僻壤中平凡但又坚毅的回族汉子,他性格坚毅,信仰坚定,为维护自己圣洁的心境和信仰不惜牺牲自家性命。
充溢在《三叉戈壁》中的是人在自然的巨大压力下非凡的生命力和坚忍不拔的毅力,贯穿在《残月》、《九座宫殿》、《黄泥小屋》中的,是人为了“珍贵的念想”,“绿苗苗的净土”而世代寻求并不惜为之舍命的理想主义和锲而不舍的心劲。
《心灵史》中记叙了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同治九年,马化龙带领着属下教
民,顽强抗击前来屠杀和镇压的哲合忍耶的清军,然而相持日久,哲合忍耶伤亡惨重,战势异常严峻。
当时城中煮草秸、麦根、杂牛皮、死尸为食。
饥饿中已经有人相食者,马化龙一如杜文秀,请以一家八门三百余口性命,赎金积一带回民死罪。
当湘军刽子手凌迟十三太爷马化龙时,手提着尖刀、狞笑着问他:“我今天杀你满门满姓三百余口,后日里谁是你的后人?”十三太爷答道:“大地上但凡念俩依俩罕、印安拉乎的人,都是我的后人。
”刽子手又问道:“可是又有谁为你报仇?”十三太爷发出了预言——四十年后,有人为我报仇。
还有《黄泥小屋》中不堪东家凌辱投井而死的十五岁的贼娃子,以及《西省暗杀考》中的竹笔老满拉,喊叫水马夫、伊斯儿等等。
他们都是充满牺牲精神的血性汉子。
三
在众多当代作家中,就其创作的民间化之深而言,恐怕没有能与张承志相提并论者的,返观他的创作道路并把他纳入民间化的创作理论来考察,就发现他的创作历程有一点知向是非常明晰的,那就是对民间的锲而不舍的追随和投入,他由执着地在民间行走、融入民间并最终使自己彻底民间化。
作为当代文学的民间概念,它包括两个层面的意思:第一是指民间自在的生活方式的度向,即来自中国传统农村的村落文化方式和来自现代经济社会的世俗文化的方式来观察生活、表达生活、描述生活的文学创作视野;第二是指作家虽站在知识分子的传统立场上说话,但所表现的却是民间自在的生活状态和民间审美趣味,由于作家注意到民间这一客体世界的存在并采取尊重的平等对话,而不是霸权态度,使这些文学创作充满了民间的意味。
可以说民间标识着一种态度立场与价值取向。
也就是说张承志的小说创作尤其是以回回黄土高原为题材的小说创作带有鲜明的民间立场与价值取向。
1984年张承志来到大西北,来到了宁夏南部陇东山区西吉、海原、固原三县,与那里的回族群众生活在一起。
在黄泥小屋里张承志喝着西海固闻名的罐罐茶,听着农民的心事,晚上和他们一起睡在黄泥小屋里的热炕上。
张承志把自己置身于这一特殊的群体中,用心去体察,去熟悉他们,了解他们,正如著名回族学者杨怀中谈张承志时所说:“他能下功夫吃苦,从临夏到青海的循化,他硬是徒步背包去的,把历史上这条线看个一清二楚。
看黄河,观山脉的走向,看黄河两岸的风光,潜心考察,体味。
再苦再累也不惜力。
所以他对西北伊斯兰教的各个教派、各个门宦都做了考察。
所以他写西北回民下笔自如。
有些连专门研究的人都不知道。
”⒂
就是这样,张承志和西北回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在我正打算去六盘山的前一天,我得罪了政府派来送我的人。
当时我的农民兄弟哭了,我们的难舍难分可能使送我的人很看不惯。
他嘲讽道:明天我们上了北京,不知道还认得我们么?我假装没有听见。
但是,当他又再三地用这句话取笑时,我发怒了。
我指着我的农民兄弟说:我认得他;然后对着哪个取笑这说:可是不认得你。
”(《一册山河》)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张承志与黄土高原
的回族农民感情之深,为此他得罪政府的送路人,杂茫茫大雪中走了三天。
“……人们都变成了总结的天才,说教的能手,历史的干净货罪人的讨伐者。
而我,……我只是记得那两年里我劳动过。
我只是牢牢地记得:活在低层的人是多么艰辛。
”(《金牧场》)⒄是的,知青虽多,但只记住自己在民间的艰辛,只诉说自己的故事,很难说有多少人能牢牢记得:活在低层的人是多么艰辛。
对于多数人而言民间只是一道风景,并不把它视为自己滋长财富的沃土。
只有张承志才会去发自真心的在自己的作品中一次又一次地赞美那黄土高原的干沟沟,那在干沟沟里刨食的汉子和那在寒风中屹立的黄泥小屋。
那些作为表现西北回族生活为主要内容的小说充满了地方和民族特色的回回味。
张承志在作品中使用了大量的西北回族方言土语,在展示回族宗教生活礼仪时又使用了许多宗教术语,并把一切融注到叙述、对话、描写、抒情、议论等各种表达方式中增添作品的民族特色。
《西省暗杀考》中有这样一段:伊斯尔老阿訇归真于八十九岁,只差一步便进九十。
发送那天,远近清真寺都送来埋贴,来的人如海如潮,白帽子密密麻一直排到原野尽头,来客换水净身,一条渠的水顷刻掏干了。
“老阿訇”、“归真”、“埋贴”、“白帽子”、“换水净身”等语词充满了地方与民族特色。
由此可以看出张承志是一位深深扎根民间的平民作家。
四
在张承志回回黄土高原题材的作品里,小说描写的主人公那些回回们大都生活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是一种精神,一种追求在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三叉戈壁”本是一个与生命无缘的荒芜地,一条“干沟的山脊,像条怪石嶙峋的大鱼脊背一样插在两大戈壁之间,赤裸的铜褐色岩石都烤得开裂了。
在鱼背的两侧,边际迷朦的一片铁色平铺展开着,空旷又死寂。
”⒅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简直无法想象生命的存在,可是当人看到“几间快坍塌的土坯筑的小屋……孤零零地蹲在戈壁滩中央”时,则确信无疑地看到了生命的存在,曾经有两条大河死在了这里,可生命却在这里不断延续,衣着破旧满身脏污、蓬头垢面的女人,甚至手上、脸上,怕是胸脯、身上都干裂了,都黑污得结了茧壳的女人,就是她们续着三岔口的香烟族姓他们给放黑羊群或割麦地的年轻汉子们点燃了泥灶的柴火。
几个骨瘦如柴老弱病残的男女致力于让“青灰的戈壁中长出绿油油的自留地”。
生命的存在就是希望,希望又支撑着生命,这就是绝境中人生存下来的原因。
生命的存在需要支撑,一旦这种支撑不在了,那么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残月》、《终旅》就是为了“这口气”,回族人民前仆后继,义无返顾。
即便是“这沙山给血浸红的”,“河滩的石头蛋都被血腻住了”也“灭不了这口气”。
《黄泥小屋》写出了苏尕三、老阿訇、韩二个、丁拐子、贼娃子这五个回回人物,尽管他们的年龄、经历、性格各异,有着不同的痛苦和内心渴求,而他们的心理都有一块“软肉”,为“护住心理那块怕人羞辱的地方”,
宁肯去死,也不愿受辱。
作品中的苏尕三当他无法再忍受官家的威逼、欺凌时,割了官家的脖子。
他逃到了偏僻的山区,帮人打工,没有奢望,只盼“主是答应庄稼人的,就算进不得天堂的人也不一定非进火狱。
黄泥小屋是主造化的,人不该失去这个念想。
我离家三年啦,并不是为着我杀下了人,是为着那件事。
”作品写人物的命运遭遇,实际上就是在写回回的求生欲望和人生追求。
总之,人不能虚无缥缈地活着,他得有一个支撑、一种寄托、一个追求。
再强悍、坚定的人也不例外,否则,他就是一具行尸走兽。
张承志小说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在寻找着什么。
他寻找的其实就是对人生的希望,就是使人永远追求下的“念想”。
《残月》中的杨三老汉总结人生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是“人活着还得有个珍珍贵贵的念想。
”有了那个念想,“再苦也能寻个安慰。
”《金牧场》中的五勇士之所以遍体鳞伤,仍前仆后继,就是那理想天国的呼唤。
和张承志小说中的人物一样,他本人也有一个“念想”,一个人生追求。
“哪怕他们炮制一亿种文学,我也只相信这种文学的意味。
这种文学并不叫什么纯文学或严肃文学或精英现代派,也不叫阳春白雪。
它具有的不是消遣性、玩性、审美性或艺术性—它具有的是信仰。
”(《以笔为旗》)⒆“我希望我自己的文学中,永远有青春、反抗、自由的气质。
”(《首届“爱文文学奖”受奖致辞》⒇为穷人、为正义、为黄土高原的回回而写作就是支撑张承志的念想。
五
将张承志度入神性王国的是回民的黄土高原。
它是黄土的海,焦干枯裂的黄色山头滚滚如浪,而一个种族自蒙元以后数百年间抗争和苟存的心灵史就铺展在这片黄土地上。
在官方残酷剿杀下,回民被驱赶到这里,但是正是这片弃土与绝域做屏障,才有力地对抗着专制不义,保存了民族活路与文化传承。
这样的处境需要超强的生命意志与群体信念,而伊斯兰教信仰崇拜成了精神的强大纽带,成了全部的希望所在。
这种选择如此自然合理,具有先在的宿命性质。
《黄泥小屋》里的老人与小女孩久久沉默着,送“我”走上长途。
支撑他们活下去的除了神的呼唤还能有什么呢?《残月》中的杨三老汉,在穷山恶水间活得不象人样,漏风的破窖里没有灯盏,一夜一夜,俯下病残小躯体,一声声呼唤着。
而屋顶上那轮残月,就是冥冥中无所不知的真主,只要望望它,所有的苦难都静静地消解了。
在张承志真心感动的旅途上,黄土高原贫苦悲壮的颜色,竟然是红色的血与蓝色的信仰相染的结果。
从这颜色里,张承志发现了无比的神圣与高贵。
1984年冬天的西海固之行,是张承志完成信仰蜕变的关键一步。
在沙沟之夜,张承志读完《论18世纪哲赫林耶穆斯林的起义》一书,深切感受了一个民族苦难与牺牲的历史,沙沟之夜成了“启示之夜”。
也就是在沙沟里,仿佛真主的安排,张承志遇上了回族农民马志文,是他引领张承志走进这西海固——宗教信仰的腹地,续接上母性的血脉,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