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画报与中国读图文学的现代转型_省略_以_图画日报_之_新茶花_为中心_陈晓屏

2014年第6期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No.6，2014（总第189期）Journal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General，No.189晚清画报与中国读图文学的现代转型———以《图画日报》之《新茶花》为中心陈晓屏1，2（1.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510275； 2.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440）摘要：近代中国的传播场域中，晚清画报文学作品表现出了传统中国读图文学的现代转型征象：一、时代变革之声奠定了画报大众启蒙与市民趣味的基本价值导向；二、画报的大众化传播推动了语言叙事的时事化和情节化实践；三、画报的图像旨趣推动了图像叙事的强化和文图关系的突破，奠定了现代连环故事图画的基本体式；四、画报的西方视域再现了西风东渐中的晚清中国对西方世界的想象、表征以及随之而来的文化冲击和观念变革。

关键词：晚清画报；读图文学；《新茶花》；价值取向；叙事实践；文图关系；图像表征中图分类号：I0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285（2014）06－0073－09中国传统读图文学主要体现为题画诗及插图本小说戏曲作品。

一直到清代中期，文学的视觉图像传播仍然处于相对缓慢而稳定的发展中，尽管明清时期因为木版画技术的发展而使文学插图本风行，但插图始终只是作为一个插入的、低比重的非主体元素存在，从文图关系到图像的功能与特征，再到图像的传播方式等不同方面，都囿于传统木版画的自我发展进程之中。

到了晚清，中国读图文学的发展出现了巨大变化。

在西方的石印和铅印技术、照相和电影技术，轮船、铁路等现代交通技术，以及现代报业制度和文艺观念涌入中国的背景下，中国现代报刊出版业得以迅速发展。

于此，晚清中国的视觉图像传播开始不同于以往，国人开始了观看世界的进程，读图文学也开始了从传统走向现代的旅程。

这一进程中，晚清画报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角色。

画报是晚清时期的西方舶来品，是近代中国传播媒介中的一个新品类。

晚清画报大多为时事画报，多以刊载时事、传播新学、启发民智为办刊宗旨，其最基本的特征是图文并茂、图像成为传播的主体对象，图像的叙事功能大为提升。

晚清画报自出现伊始，就或隐或显地与文学相连结，从一开始的随刊附录传统插图本小说，如《点石斋画报》（1884），到之后的直接定位为插图文学刊物，如《绣像小说》（1903），到最后以全新的图文体式直接配图刊载各种文学及类文学作品，如《图画日报》（1909），这一发展过程是综合了价值取向、叙事实践、文图关系、图像表征的多方面的变革过程，正是基于这种全方位的发展与突破，传统中国的读图文学迎来了自身的现代转型。

一、价值取向：大众启蒙与市民趣味晚清中国，早期的画报多为时事类画报，如《点石斋画报》（1884）、《飞影阁画报》（1903）、《启蒙画报》（1903）、《北京画报》（1906）等，这些画报已开始随刊附录传统插图文学作品或直接收稿日期：2014－04－06基金项目：本文系作者主持的2014年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二五”规划课题《近代空间想象的转换———晚清文学图像的空间表征研究》（课题编号：14G69）以及作者参与的南京大学文学院“985”项目《中国文学图像关系史》（赵宪章教授主持）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陈晓屏（1982—），女，广东饶平人，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中山大学文艺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研究。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刊载文艺类图文作品，而配图刊行的专门文学刊物，如《海上奇书》（1892）、《新小说》（1902）、《绣像小说》（1903）、《月月小说》（1906）等，则显示出新兴的视觉图像传播媒介已被纳入近代转型期的文学生产进程中，也说明基于晚清画报的文学生产已渐成规模，而其大众启蒙的办刊宗旨和基于市民趣味的创作旨趣，以及现代性的历史观和世界视域，都从艺术观念与价值导向的角度体现出这些图文作品的现代转型特征。

但从图像的角度看，整体上，以上画报中的文学类图文作品，其文图关系、图文体式基本还承袭传统插图本文学作品模式，直到1909年刊行，被称为中国近代出版史上最早独立刊发的画报类日刊的《图画日报》，其所配图刊发的文学类图文作品，才在承续上述价值旨趣的同时，以其更为新颖的叙事实践、文图关系和图像表征而更充分地推动了中国读图文学的现代转型。

晚清时段清廷颓危，国土屡遭侵犯，世变时危之际不仅政治黑暗、律法不申，而且鸦片烟毒成风，嫖赌习气亦盛炽，社会风气日渐沦落，于此，梁启超痛陈“民智不开”，并在文艺界发出启智新民之声，重新定位小说意义，标榜其社会政治功用：“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①声言所及，各种文艺期刊和时事画报，如《新小说》《绣像小说》《启蒙画报》《时事画报》《图画日报》等纷纷跟进，此后，多数画报，无不在引领大众阅读、传播新学、形塑市民阶层的过程中持守其启蒙大众、引领市民趣味的基本价值导向。

在这一方面，创刊于宣统元年（1909），由晚清民国知名报人、小说家孙玉声创办，上海环球社编辑发行，“每期印数近万册”的《图画日报》（见图1）可谓不遗余力。

图1《图画日报》原刊《图画日报》在其创刊前十天就曾于《申报》上登发《图画日报定期出版》之创刊启事，标榜其启蒙新民的办刊宗旨，称“本社同人以增长国民智识、开通民社风气为己任，纠合同志数十人分任编辑、调查、摄影、绘画诸事，期组织一文明有益之事业，贡献于社会”。

②其后，《图画日报》在其第一号第二页所登出的该报第一份广告《本馆征求小说》，又进一步明确了其关于小说的启蒙定位：“本报之设，为开通社会风气，增长国民智识，并无贸利之心。

惟小说一门，最易发人警醒动人观感，故本报逐日图绘社会小说续繁华梦及侦探小说罗师福二种，以饷阅者。

”③显然，从办刊宗旨，到创作实践，《图画日报》都相当充分地参与到晚清的文化批判与大众启蒙进程中。

而在具体的图文叙事上，《图画日报》则辟出专门的文学版面，在进行启蒙叙事的同时，又呼应甚至培育着市民阶层的日常娱乐趣味。

《图画日报》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版面用于配图刊载文学作品，包括中长篇小说、短篇小说、“世界新剧”（介绍上海新舞台演出剧目的戏文纲要）、“现世纪之活剧”（类似于急就章小说），以及一些类文学作品，包括类似竹枝词的《营业写真》、类似人物传记的《中外新列女传》等。

以上绘图作品中，各种时事新闻、街巷琐谈，大至政军黑幕、官商勾连，革命救国，小至邻里纷争、儿女私情、小人物的乱世悲辛等等，无不成为语言叙事及图像表征的对象，被纳入晚清中国的启蒙叙事与娱乐叙事中，如其中标“现世纪之活剧”的小说《亡国泪》就直接取材于当时的伊藤博文刺杀案，借以抨击君主立宪，唤醒民众斗争。

而《黑籍冤魂》具述鸦片烟之毒害，《赌徒造化》劝人勿赌，《明末遗恨》写民族节气以激人排满，《刑律改良》备述监狱之黑暗等等，诸多叙事，皆以时事入文学，叙事简洁而直陈黑暗，嬉笑怒骂中主导着大众的日常消费趣味，忧心忡忡中申明着劝诫教谕之旨，启智革新之念。

而更能体现大众启蒙和市民趣味之基本价值取向的，则可以配图连载于《图画日报》的《新茶47①②③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新小说》（第l 号），清光绪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1902年11月14日）。

上海环球社：《图画日报定期出版》∥《申报》，宣统元年六月廿一日，第一张第七版，刊发于《图画日报》创刊前十日。

上海环球社：《图画日报》（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册，第2页。

第6期陈晓屏：晚清画报与中国读图文学的现代转型花》为代表。

《新茶花》中，从人物形象“新茶花”命名对“新”的突出，到新茶花姐弟坎坷遭遇中获得的新生，到陈少美的西洋留学和最后的大破敌军等等，诸多叙事环节均紧扣“新”字，显然，新民救国的启蒙主旨一直主导着《新茶花》的叙事逻辑。

随着城市工商业的发展，以及由近代教育、印刷业和报刊业所推动的大众阅读，晚清城市市民阶层开始壮大，市民对城市、西方以及商业、文化的基本趣味取向开始形成，因此，基于刊物营销的需要，《新茶花》中，从语言叙事到图像表征，其具体的空间呈现（如城市、私宅、妓院、军营）、人物设定（如现代女性、留学生、西方军将）、器物表征（如西方服饰、家具、时钟）等等，均着力呈现一个现代化的都市空间和市民生活世界。

可以看出，在晚清中国的传播场域，新兴的大众传播媒介基本上着眼于新兴市民阶层的日常趣味，想象、叙述、表征着眼前的城市空间与大洋彼岸的西方世界。

二、叙事实践：语言叙事的时事化与情节化在时代转型的背景下，晚清画报中的文学叙事，因了画报营销的需要、报人的职业化和作家化以及大众启蒙的价值导向，出现了叙事搬演时事以及叙事情节化的倾向。

在叙事搬演时事的风气中，《图画日报》所刊载的“世界新剧”《新茶花》是一个典型。

从法国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到林纾的文言翻译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钟心青仿写的小说《新茶花》，到上海环球学生会诸君编述、《图画日报》配图刊载的戏文纲要《新茶花》，再到各地时装新戏（话剧）《新茶花》、电影《新茶花》等，从翻译到本土化创作到配图删编刊载再到戏剧电影改编演出，《茶花女》在中国的传播既是一个图像化的过程，更是一个中国化的过程，而实现这种中国化的关键途径，就是情感价值导向的本土化和叙事内容的时事化。

中国的各种“新茶花”小说电影取法于法国小仲马之《茶花女》，叙事的基本逻辑相类似，乡下美貌贫民女子因故成为都会风尘女，后与贵家公子相恋，因恋情横遭干预而历经种种误会分离。

不同的是，小仲马《茶花女》以茶花女病亡、男主人公憾恨终生的悲剧收尾，而中国不同时期的“新茶花”故事则结合了各时代的不同社会政治内容而展开了相异的情节叙述，结尾或者新茶花以身殉节，或者有情人终成眷属，从具体内容到情感价值导向，均更为贴近和符合中国的文学观念和当时的社会文化发展走向，是一个明显的本土化模仿创作过程。

晚清钟心青的小说《新茶花》是中国最早的“新茶花”故事，是一部传统章回体通俗爱情小说，共30回，约8万字，“是书借青楼韵事叙清末十年政事及上海新党之活动”。

①徐念慈《小说管窥录》中，称此书“语皆征实，可按图索骥焉。

东鳞西爪，颇多轶闻，笔墨亦极倩丽”。

②其后，上海环球学生会诸君将《新茶花》删编改写为简要剧文，于1909年8月16日至9月22日在《图画日报》连载，标“世界新剧”，分38节，前23节署名“青”，后15节署名“顾”，有若干节未署名。

《图画日报》所刊载的《新茶花》标“世界新剧”，在人物名称、叙事逻辑、情节设置上与钟心青小说《新茶花》均有较大不同。

剧中男女主人公名字分别改为陈少美和辛耐冬，其他人物设置虽能大致对应，但名字亦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