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诗歌贬谪情怀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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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 第3期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Vol.11 No.3 2009年7月Journal of Zhangzhou Technical Institute July 2009
柳宗元诗歌贬谪情怀探究
张月娥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与艺术系,福建漳州 363000)
摘要: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永州十年、柳州四年。其诗歌充满了悲愤、孤寂、凄婉伤悲的贬谪情怀,同时这种贬谪情怀随着主客观因素的变化而亦有变迁。
关键词:柳宗元;诗歌;贬谪;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 B 文章编号:1673-1417(2009)03-0071-04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洛阳(今山西省永济县)人,出身于仕宦门第。他“少精敏,无不通晓”,[1](P1434)在国运衰颓、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的中唐,他胸怀“辅时及物”、[1](P789)“利安元元”[1](P781)的治国理想,踌躇满志地参加王叔文、王伾为首的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被贬,永州十年后受诏入朝,被再贬为柳州刺史,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1](P93)柳宗元经历了这样的坎坷、打击后,在思想、情感上的变迁是极其巨大的,“柳子厚失身遭贬,而悲蹙之意,形于文墨”, [3](P335)其作品充满了令人断肠的贬谪之音。
一、“本期济仁义,今为众所嗤”
柳宗元深受儒学熏陶,儒学的入世品格和刚健精神培养他高尚的道德情感,激发他积极投身现实社会,对国家生存充满责任感和使命意识。他二十一岁登进士第,二十六岁第博学宏词科,为集贤院正字,踔厉风发,名声大振,准备在政治上大有作为。他“齿少心锐,径行高步”、[1](P183)“冲罗陷井,不知颠踣”,[1](P433)积极投身于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中。在革新运动中,他们怀着“制令有不宜于时者,必复于上,革而正之” [1](P782)的信心以及“知不可而愈进兮,誓不偷以自好” [1](P782)的气概横扫安史之乱以来的中唐弊政,实行了一系列进步措施。“自其执政以后,罢进奉、宫市、五坊小儿,贬李实,召陆贽、阳城,以范希朝、韩泰夺宦官司之兵柄,革德宗末年之乱政,以快人心,清国纪。”[4](卷74)这些措施,有力地打击了宦官和藩镇的势力,减轻了人民的一些负担,对社会发展起了推动作用。韩愈《顺宗实录》记载百姓的反应是:“相聚欢呼大喜”。但这次革新运动,由于触犯了专权的宦官、割据的军阀、守旧的士族大官僚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合力反对。他们趁顺宗身患中风之际,结成反对力量,逼迫顺宗禅位。
宪宗上台后,宦官和大贵族官僚又重新掌权,他们废除新政,并对参加这次革新运动的人进行了残酷的迫害,
收稿日期:2009-04-28
作者简介:张月娥(1973-),女,福建诏安县人,讲师,硕士.王叔文集团被逐一外放,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永贞革新仅实行了一百四十六天,以失败告终。朝廷上“吠声者多,辨实者寡”,[5](P116)柳宗元等人成为众矢之的,往日同僚避之唯恐不及,争相与革新派划清界限。面对横加自己身上的种种诬蔑不实之词和朝廷上正在掀起的大肆鞑伐的浊浪,柳宗元在世人眼中简直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民”,就连韩愈也批评他“不自贵重顾籍”,[1](P1434)对他产生深深的误解和怀疑。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九月,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未至,十一月,再贬为永州司马。宪宗下令对他们“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6](P489)这就堵死了他的仕途,决定他政治上坎坷曲折的生涯和难有出头之日的厄运。柳宗元母卢氏、从弟宗直、表弟卢遵随柳宗元远赴永州,开始十年的贬谪生活。
二、“存亡均寂寞,零落间惸鳏”——永州十年
当个体受到压抑而不得志时,往往会寻求一种抒发的方式和途径,表现在文人身上多为著书立说,柳宗元也不例外。“(宗元)既窜斥,地又荒疬,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7]在悲歌弥哀的贬谪之地,他创作出大量文质并举、风骚两挟的优秀诗文作品流传后世,他的作品主题鲜明,随处可见那种悲天悯人的贬谪之音。
被贬永州是诗人创作的一个转折点。柳宗元在长安时期写的多是政论文,“济世”、“救时”是其主旋律,然而,永州时期的创作的情感基调已发生变更。他虽写过一些济世救时之作,但对失去政治平台的柳宗元来说“济世”、“救时”已失去了根基,现只能哀叹“逐客”、“闲人”的孤独无奈与凄凉。
高才绝学、踔厉风发的柳宗元本有望成为唐名臣而大有为于天下,而此时,他以“蒙恥遇僇,以待不测之诛”[1](P477)的罪臣身份任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既无公务,又无官舍,形与囚徒同。唐代的永州为“猩猩啼烟兮鬼啸雨”[1](P514)的恶地,经济文化落后,生活环境恶劣。由于不能适应南荒“卑湿瘴疬”的生活,柳宗元母亲卢氏刚到永州便染上恶疾,很快卒于永州龙兴寺。慈母辞世、妻女早亡、膝下又
无子,此时的柳宗元可谓家破人亡。从情感上说,对慈母受己连累而过早辞世,他除了悲伤外,还有强烈的内疚、自责与愤恨,以致呼天抢地,不能自已。王叔文、王伓、凌准的死进一步触发了诗人的身世之感,一时间“存亡均寂寞,零落间惸鳏”。[1](P600)孤独、愤恨、内疚等难以排遣的不良情绪一点点吞噬诗人的健康,有时他甚至精神恍惚,动作不常:“以是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1](P784)大约在他三十七岁左右,即被贬永州三、四年,诗人患上了心脏病、脾病等,这些疾病又反过来影响诗人的心绪,使他心情更加恶劣。在《与萧翰林挽书》中,他发出哀叹:“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己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是非荣辱,又何足道!”[1](P832)他年未至不惑,却已感到人生无尽的凄凉。在他此时的诗作中,时常涌动、流淌着悲愤、孤寂的情怀。
他对现实不满、对遭遇悲愤的心情,渗透在《跂鸟词》、《笼鹰词》、《放鹧鸪词》等诗中。《跂鸟词》以跂鸟的命运来比喻自己,刻画了一个令人同情的被害者形象:“翘首独足下业薄,口衔低枝始能躍。还顾泥涂备蝼蚁,仰看梁栋防燕雀。”[1](P89)《笼鹰词》中他描绘了一只猛志向四海的苍鹰,忽然遭到了时令的摧残,借以抒写他的不平之感与愤懑的心情。在哭凌准诗中他说:“本期济仁义,今为众所嗤。灭名竟不试,世义安可支?”[1](P64)最后说:“我歌诚自恸,非独为君悲。”让人为之涕下,哭友实是自恸,借他人杯酒,浇自己块垒,情感极其悲伤、消沉。在《行路难》第一首中,他以逐日的夸父渴死道中而被“狐鼠蜂蚁”吞噬、为九寸“竫人”所笑类比自己,其壮志未遂的不平之气借助神话一吐无遗。
“窜身楚南极,山水穷艰险”,[1](P78)柳宗元感到空前的孤寂,而静穆的山水加深了他孤独索寞的忧伤。在他到永州不久所作的诗歌中,“孤”、“独”、“寂寞”“空”是常见的字眼,“雨”、“秋风”“风霜”、“寒水”是常见的意象,在他的笔下,清冽的溪水、泠静的陂塘、静谧的山峦、幽深的竹林无处不浮动着诗人忧郁寂寞的心绪。“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1](P38)我们仿佛看到诗人在萧瑟秋风中凄婉哀伤、踽踽而行的身影。这种孤寂的情怀在其诗《江雪》可见一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凛凛寒意弥漫于“千山”、“万径”之间,在空间扩展到无穷远,那个孤独于天地之间的渔翁正是他寂寞、孤独、清冷心情的写照。清沈德潜评价“清峭已绝”。
大致在元和五年至元和十年正月,柳宗元从永州潇湘河东搬到河西的冉溪筑屋定居,后改冉溪为愚溪。他渐渐适应“谪吏”、“逐客”的生活,作为一个“闲人”,他有充足的时间接触当地的风土人情,与僧人、道士、农夫、渔翁、秀才、谪吏、地方长官等社会各阶层的人士亲密交往。在生活上,柳宗元家庭有了主妇,生活安定下来,身体也有一定的好转。比起刚来时,他心境平和了许多,早年的锐气减了不少,不再一味抒发苦闷、悲愤之情,而是试图模仿陶渊明放逐山水来消解尘世的羁累。他“闷即出游”,纵情山水,表现一种“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的豁达情感。此时诗人似乎喜欢上了永州山水,写了大量的山水诗歌,诗歌意境恬淡美丽,如“悠悠雨初霁,独绕清溪曲。引杖试荒泉,解带围新竹……幸此息营营,啸歌静炎燠。”[1](P88)雨后的愚溪清新美丽,诗人独自一人引杖绕清溪,寻找自然之泉,并在一片新竹中解带休息,感叹自己幸好止息了与官场的往来,庆幸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可以平息心中的起伏,诗人发现平静的心态似乎可以驱散南方的炎热,好不惬意。又如《夏昼偶作》:“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1](P95)南方盛夏又湿又热让人昏昏欲睡,日午醒来只听得山童捣臼制茶之声,意境宁静至远。不仅如此,柳宗元还在愚溪边建草堂经营愚溪,种植药材花卉等,以慰不平之心。与此同时早年好佛的柳宗元也不忘参禅悟道,以此来慰藉骚怨愤悱的贬谪情怀,诗人在《巽公院五咏》中阐述佛理禅思,并以“忘机客”自居,表达一种超凡脱俗的情感。
柳宗元纵情山水、悟道参禅的努力使其骚怨愤悱的贬谪情怀得到一定的消解,但他心中毕竟始终有种“志适不期贵,道存岂偷生” [1](P779)的思想和“辅时及物”、“利安元元”的抱负,他对自己政治生命的夭折心存不甘。他从佛教中寻找精神寄托,和王维、白居易相类似,但又不同于他们。王维到后来是“万事不关心”,白居易晚年也几乎如此。柳宗元思想里愤世嫉俗之情依然存在,他仍然无法完全以仁人智者的姿态观赏山水,而是有意无意把愤愤不平之情融入山水。与陶渊明相比,他始终无法恬淡自得,他“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1](P801)山水之中的陶醉并不能持续多久,静穆清心的山水使柳宗元产生孤单寂寞的忧伤:“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廻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逝,怀人泪空垂”。[1](P106)在这幽冷的自然世界里,蕴满了他抑郁的孤愤。“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诗人落寞寡欢的孤独营造出清峭凄冷的山水意境。在永州的贬谪岁月中,悲情和愁思渗入到柳宗元笔下的每一处楚山楚水。
元和十年(815年)正月,迫于形势的需要及朝中惜才之人的举荐,宪宗作了一定让步,下诏召柳宗元一干人回朝,柳宗元接到诏书后欣喜万分,似乎看到了重拾政治理想的希望,十年的贬谪悲歌顿时烟消云散。他马不停蹄地赶赴长安,路上有感而作了一系列诗歌,透露出一种喜忧参半的复杂感情。在《汨罗遇风》中诗人一扫往日“谪吏”、“囚徒”的面貌,而作了“南来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1](P145)的欢愉之声。《界围岩水帘》中的“我今始北旋,新诏释缧囚”,[1] (P157)表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情感,一种摘去囚徒铁索的喜悦。在《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一诗中诗人更直接表达了欢愉的心情:“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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