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鲁妈”形象的艺术张力

论文：“鲁妈”形象的艺术张力

《雷雨》中的鲁妈，那个曾经被唤作梅侍萍的女子，大约也像她的名字一样，曾经温柔敦厚，美丽动人。虽然是周家的丫鬟，周朴园见不得光的妻子，但至少还有她自己的姓氏名号。自从被赶出周家之后，她历经坎坷，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被称为鲁妈，成为一个在人家家里帮佣的老妈子。她年老色衰，家境贫寒。正因为她的“苦大仇深”，在许多评论中，她成了中国劳动妇女的代言人：勤劳善良而又饱受统治阶级的凌辱；而她与周朴园之间的矛盾，也被简单地归入阶级矛盾一类。人们在讨论《雷雨》的人物形象时，也往往忽略了她，而着重于周朴园、蘩漪等人。把鲁妈当为一扁平形象看待，并仅仅具有一些阶级特性，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

鲁妈这一形象其实有其丰富的内涵与独特的艺术魅力。以下我就其性格发展的几个阶段，结合文本写作的时代等因素来分析鲁妈形象的艺术张力。

一、活在回忆中的鲁妈。鲁妈当初在周家的活动已无法考证。对此，我们只能通过剧本所描述的周朴园的行为习惯及三十年后周朴园与鲁妈的回忆、对话来猜测、验证。周朴园在桌面上供着侍萍的照片；衣柜里收藏着旧衬衫，衬衫上留着当年侍萍绣的梅花。总之，在周家，侍萍被装点成一个温柔贤淑、出身高贵的母亲。其中当然有周朴园掩人耳目、

维持家庭秩序的目的，但不难推知，在周梅的关系中，爱情应该存在着。侍萍是让周朴园感到相对满意的女人。她在周家的时候，绝不像蘩漪一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她应该是顺从的：虽然周家没有给她名分，但她还是生育了两个儿子；当她被赶出周家时，也没有任何反抗。

但从侍萍的角度来说，她的命运中却满是屈辱。她在周家只能逆来顺受，以“她者”的身份存在着，她的历史必须由周朴园来言说、装扮，她只是个被摆上桌面的空虚的影像。就是后来嫁给了品行不端的鲁贵，竟也不被尊重。鲁妈与两个男人的关系均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鲁妈从未有过任何申诉、抗争的权利，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在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世界里，她是一个失语者。

这段经历代表了中国传统女性的遭遇。西方心理学家卡伦o霍尔奈曾说：“女性已适应了男性的愿望，并且觉得她们的适应好像就是真正的天性。这就是说，她们过去和现在都以男性的愿望所要求她们的方式看待自己，无意识地顺从了男性思想的暗示。”⑷这段话深刻地说明了女性囿于男性话语而不觉醒的悲哀。女性要冲破自身的局限是困难的，但并非不可能。鲁妈的转变便是一例。

二、成长起来并善于抗争的鲁妈。三十年后，当鲁妈又一次站在周朴园的面前、流着眼泪呼唤旧事的时候，在她的心里，或许只是对往昔的怀念，对少女情怀的一次回归，可

是，她的出现，对于周朴园来说，不啻一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将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庭和睦的表象、稳定的秩序消于虚无。

一旦认出了故人，他的心里满是恐惧：他全然忘掉自己刚才还是多么热切地要去“修她的坟”，以示哀思；此刻他心里只有忐忑不安。因为她的出现，消解了他关于周萍之母的神话，消解了他在蘩漪面前的一家之主的形象，这也就等于撕下了他的全副武装，让秩序井然的家庭陷于崩塌，令他接受耻笑，堕入另一种“他者”的困境--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俯首沉默、游走在主流边缘的处境。因此，三十年后的鲁妈，成了一个有可能颠覆旧秩序的人，她可以改写男尊女卑的格局，她也因此而让周朴园充满了变身弱者的焦虑。此时的鲁妈虽然还是一位旧式的妇女，对门第等级、从一而终看得很重，但她已不再对任何事都抱着逆来顺受的态度而开始反抗了。她是一位潜在的对男权世界的颠覆者。她曾经被周朴园、鲁贵、以及周围的主流世界的目光所任意摆布，以圣女或是怨妇的模式放置在男性的脚边，为他们铺路，但是现在，她却理直气壮地把支票扔向周朴园，并对他说“不”；她也敢于对丈夫不屈不挠了，所有这些不能不说是女性的进步。

鲁妈的转变预示着女性成长为“人”的可能性。作为“人”，意味着女性自尊、自主等的具有能动性的主体地位。

但正如前文所说，女性成长为“人”的道路是艰辛的，她们随时要迎接男性话语中心的围追堵截，像鲁妈，她与蘩漪最后联手的一场颠覆行为，却遭至灾难性的报复。女性在颠覆失败之后，又能去往何方？

三、鲁妈的最终归宿及形象意义。鲁妈最后疯了，与蘩漪殊途同归。前者是潜在的颠覆者，而后者则从一出场就以不屈不挠的破坏性示众，企图颠覆周朴园苦心经营起来的家长制。但是在尾声里，两个疯女人都住进修道院，远离了主流话语。这是否隐喻着女性在男性话语统治下的必然结局？直接导致鲁妈疯癫的原因是儿女们知道了真相之后的灭亡。在所有真相大白于众人面前时，深感罪孽深重的周萍与四凤先后死去，周家的道德框架崩塌了，鲁家家破人亡，惊人的变故使鲁妈陷于疯癫。其实，在历经了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三十年来的种种苦难之后，鲁妈还能顽强地生存下来，实属不易。这其中，如果没有对儿女的爱，她也许不会如此坚强地生存下来。

鲁妈生活在具有西方市民意识的都市中，她的转型、觉醒也就比鲁迅笔下的农村的女性们来得可能且可信。虽然她的改变并不是彻头彻尾的，但她是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女子，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因此也不可能像蘩漪一样前卫，具有强烈的杀伤力。而她的觉醒已足以见证那个在思想、经济、文化领域发生着巨变的时代；同时，她的不彻底的转变也如

同白流苏等人一样，说明了女性前进步伐的艰难性，从而使这一形象具有了令人信服、深思的一面。

这是一个极具文化内涵的人物形象。如同周朴园、蘩漪一样，她也有着自己的独特性、复杂性，而不仅仅是一位有着阶级性的女性。在她的身上，具体地体现出一位传统的中国女性极力挣脱男性话语中心束缚的过程，这使我们捕捉到了女性从男性世界中艰难出走的痕迹。在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史中，在众多具有颠覆力的女性形象中，我想，鲁妈该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