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说理散文之源:历史记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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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史家在写先秦散文史的时候,一般要将先秦散文划分为先秦历史散文和先秦诸子散文两大块:讲先秦历史散文,重在分析甲骨文、金文、《尚书》、《春秋》、《国语》、《左传》、《战国策》等作品在叙事、写人以及语言艺术方面的演进;讲先秦诸子说理散文,则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论语》、《老子》、《墨子》为第一阶段,《孟子》、《庄子》为第二阶段,《荀子》、《韩非子》为第三阶段。对先秦散文史作出如此划分,虽然条理井然易懂好记,但却未必符合历史真实情形。文献表明,中国说理散文并不是从春秋战国之际的《论语》才开始起步,在商周春秋时期《尚书》、《国语》等历史记言散文之中,就已有大量的说理文章,这些记言散文是战国诸子说理散文的先驱,只不过这些说理散文有一个外在的叙事框架,这个叙事框架有很大的迷惑性,导致人们长期以来将这些说理文章当做叙事散文作品来读。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要拨开历史迷雾,根据文献来探讨中国早期社会说理散文的发展情形,理清先秦说理散文发展的源流脉络,还先秦散文史的本来面目。一、中国早期社会人类思维的发展特点理论家认为,从古猿到现代人,人类思维发展史经历了原始的形象思维、抽象思维到辩证思维三种思维发展形态。原始形象思维依赖于对事物表象的感知,它的特点是原逻辑的、主客观互渗的、感性的,带有很大的幻想和想象因素,西方的神话、史诗以及某些史前的岩画艺术等,都是原始形象思维的艺术产物。抽象思维又称逻辑思维,它是人类思维的一种高级形式。其特点是以抽象的概念、判断和推理作为思维的基本形式,以分析、综合、比较、抽象、概括和具体化作为思维的基本过程,以揭示事物的本质特征和规律性联系。西方人的抽象思维起步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就致力于形式逻辑的研究。辩证思维是遵循唯物辩证法的规律进行思维,就是从事物的联系、对立及对立面的转化之中去进行分析、判断和推理。遗憾的是,这个人类思维发展三段论在中国商周文献中得不到印证。商周文献表明,当时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既不是典型的原始形象思维,也不是纯粹的抽象思维,更不是人们所大力推崇的辩证思维,但其中又或多或少地包含了原始形象思维、抽象思维甚至辩证思维的因素。商周人的思维方式是带有原始思维色彩的经验思维,其基本特征是注重历史经验、天人合一、主客渗透。当时统治阶层习惯于从历史和现实的帝王政治中总结治国安民的经验,表现出相当清醒的理性精神,已经能够从事简单的分析和综合,也有一些朴素的抽象和概括,从这个意义看,中华民族是一个思维早熟的民族。但是商周人的经验并非完全来源于历史和现实生活,他们经验中的很多内容来自于信仰的虚幻的世界——原始宗教神学,他们真诚地信仰天人感应,相信天命神意是王朝执政的最终依据,认为上帝时刻在关注和主宰着人间,会通过种种祥瑞灾异现象向人间显示自己的意志,他们也相信自己的祖先死后升天为神,陪伴在上帝身边,给上帝意志施加种种影响,而人间则可以通过祭祀、修甚至巫术等手段来改变天命神意。这是一种既崇尚历史与现实经验又执著地坚持原始宗教信仰的东方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一直贯穿中国封建社会的始终。据说法国社会学家列维一布留尔看到《史记》的法文译本,对其中的天人感应内容大为震惊,这促使他致力于研究原始思维的特征,由此写下《原始思维》这部学术名著。由于思维早熟,所以翻开中国历史文献的第一页,人们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相当老练、成熟、重视经验的理性民族。中国似乎没有经历西方那种充满童稚的人类少儿年代,中国上古人们没有多少浪漫的感性的幻想,在长期的与社会和大自然敌人的搏斗中,他们过早地培养了清醒的经验理性。中国上古作家没有给后人留下多少作为原始形象思维载体的神话、史诗作品,取而代之的是展示王权神圣威严、充满训诫意味、总结帝王政治经验的历史记言散文。中国上古作家并不是等到充分地发展了记叙、描写等感性能力之后才去写作说理散文,实际情形恰恰相反,中国上古散文中的说理内容要远远多于记叙、描写的成分,说理散文的较早起步是中国上古散文创作的一大特点。二、《尚书》中的说理散文虞夏时代至今尚无考古依据,研究中国上古散文要从商周讲起。甲骨文、金文和《尚书》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几种商周散文。甲骨文刻于龟甲兽骨,金文则是铭铸在青铜器之上,由于受到书写工具的限制,所以甲骨文和金文都不能代表商周散文的发展水平,代表商周散文水平的是《尚书》。商周时代学在王官,政学合一,社会尚未分蘖出专门从事文化学术事业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执政的商王、周王、卿士、诸侯就是当时文化学术创造的主体,现实政治主题也就是当时的文化学术主题,商王、周王、卿士、诸侯们出思想,史官负责记载,他们就是当时的文化人。史官
记录的演讲词被后人称之为“上古之书”亦即《尚书》。这些“上古之书”既是当时的“中央红头文件”,也是当时的宗教学、哲学、政治学、经济学、军事学、法学作品,同时也是中国最早的说理散文。《尚书》有虞、夏、商、周四个部分,从典诰誓命文体形成的角度看,其中最值得重视的是《商书》。出土的商代甲骨文表明,商代不但有成熟的文字,而且散文也开始发轫,《尚书》的典诰文体应该在商代就已经形成。《尚书·多士》载周公说:“惟殷先人有册有典。”这说明周初人们还可以读到不少商代传世典籍。一种文体在形成之后,就有它相对的稳定性,并对后人产生一种示范作用。《虞书》、《夏书》就是后代史官仿照《商书》典诰文体而追记,《周书》的典诰誓命也是模仿《商书》写成的。《尚书》中最早的文章是《尧典》,故事大约发生在公元前22世纪,最晚的是《秦誓》,作于公元前627年,前后历时1500多年,而《尚书》文体风貌几乎处于凝固状态,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以“誓”这一文体为例,《尚书》中收入了《甘誓》、《汤誓》、《牧誓》、《费誓》、《秦誓》5篇文章,《甘誓》是公元前21世纪夏启讨伐有扈氏的誓词,《汤誓》作于公元前16世纪,《牧誓》作于公元前11世纪,《费誓》写作时间稍后于《牧誓》,《秦誓》作于公元前627年,5篇誓词相隔近1400多年,而文体风貌若出一人之手,这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再拿《周书·秦誓》与《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所载秦穆公悔过之语相比,可以发现两篇秦穆公悔过之辞相差甚远。为什么记载同一事件,不同典籍的文辞风貌悬殊如此之大?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虞书》、《夏书》、《周书》都是模仿《商书》典诰文体。再从空间来看,虞、夏、商、周的活动地域大约在今天的山西、河南、陕西一带,彼此方言差异应该很大,但在《尚书》中却看不到明显的语言差异,这可能是不同时代的作者们都有意识地以《商书》典诰语言为典范。所以,研究《尚书》中的说理散文,《商书》是一个关键。《周书》继承了《商书》的典诰文体,在说理方面较《商书》有所进展,但从总体上说,《周书》对散文的贡献没有《商书》大。据说《尚书》最初有三千篇之多,在经过无数次历史劫难之后,《尚书》留下可信的文章只有28篇,大量原始文献的亡佚,使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尚书》的原貌,我们今天所能做的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的工作。在《尚书》28篇文章中,《尧典》、《禹贡》、《金滕》、《顾命》4篇侧重叙事,《文侯之命》为周平王表彰晋文侯勤王功绩的嘉奖命令,其余24篇文章都有或多或少的说理内容,对后代说理散文有程度不同的影响。代表商代说理散文水平的是《商书·盘庚》。汉代伏生本《尚书》将《盘庚》归为一篇,而今本《盘庚》则分上、中、下三篇,记载盘庚对邦伯、师长、百执事等各级执政官员的训词。《书序》说:“盘庚五迁,将治毫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左传·哀公十一年》征引《盘庚》之语,称为《盘庚之诰》,可见《盘庚》与《大诰》等篇章同为诰体。商朝旧都奄地由于受到水患的威胁而不宜居住,为了商民族长期的生存与发展,盘庚决定将首都由奄迁殷。如此大规模的迁徙给广大臣民带来诸多不便,臣民因此怨声载道。盘庚的三篇训词就是为统一思想认识、平息民怨而发。《盘庚》虽然文字古奥屈聱牙,但其文章脉理仍然可以寻绎。三篇训词之中,以上篇说理最为充分。盘庚首先对阻碍迁都的百官指出,迁都是继承和复兴先王大业的需要,也是占卜所显示的天命神意。接着,他严厉地批评百官傲慢放纵,贪图安逸,不把他这位天子放在眼里,不向民众宣布善言德音,而是用虚浮之言蛊惑民心。他说,他对百官的心理言行洞若观火,如果官员们不思悔改继续为恶,那么将会祸及自身,因为他手中操纵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只有除去自私之心,施德于民,才会得到善报。盘庚还捧出先王与官员祖宗的亡灵,说他的先王与百官祖先曾经劳逸共享,而今百官祖先的灵位还在商朝祖庙之中配享先王,百官的幸福与灾祸都取决于祖宗神的旨意。他告诫百官“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最后,盘庚发出严厉警告:“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在中篇,盘庚开始的语气稍微和缓,他说历代商王都是根据天时民利而迁徙,而今迁都也是为了民众的利益,百官不应该自鞠自苦,起秽自臭。他回顾了先王与百官祖先同甘共苦的往事,说他们如果反对迁都,祖先神就会降下灾祸。结尾处盘庚再次露出凶狠的面目:“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新邑。”下篇是盘庚一个抚慰性的谈话,他说迁都是为了拯救民众,复兴成汤之大业。他表示要像先王一样,任用旧家的人,他勉励百官率民谋生,在新的土地上重建家园。阅读这三篇训词,感觉到盘庚并不像后代儒家笔下圣王那样以德感人,那样和蔼可亲,相反,他是用天命神意来吓人,用王权来压人,用刑罚来唬人。盘庚也有动之以情的地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