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的人生悲剧

1.祥子的职业规划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漂，祥子对于北平有着超乎寻常的爱。

“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本家亲戚，他的唯一的朋友是这座古城。这座城给了他一切，就是在这里饿着也比乡下可爱。”（37）

他相信，北平城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因而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了这

座城。

老舍为了讲述祥子三起三落的拉车遭遇，开篇特意以一个社会学家的视

角审视了洋车夫的行业规则。

“北平的洋车夫有许多派：年轻力壮，腿脚灵利的，讲究赁漂亮的车，拉‘整天儿’，爱什么时候出车与收车都有自由；拉出车来，在固定的‘车口’或宅门一放，专等坐快车的主儿……”（003）

洋车夫因各自的年龄、体力与经验，分成不同派系的老司机。不同的派

系则意味着车夫不同的人员构成与生活状况。

“这些人，生命最鲜壮的时期已经卖掉，现在再把窝窝头变成的血汗滴在马路上。没有力气，没有经验，没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当中也得不到好气儿。”（005）

车夫自身的劳动价值，往往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递减，成了一种难以跨

越温饱线的低收入职业。

祥子刚入洋车夫这一行，便将自己准确的定位为“高等车夫”。奋斗目

标是拥有一辆自己的车，拥有自己体面的生活，一切都在自己手里掌控。

“假若他的环境好一些，或多受着点教育，他一定不会落在“胶皮团”里，而且无论是干什么，他总不会辜负了他的机会。不幸，他必须拉洋车；好在这个营生里他也证明出他的能力与聪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狱里也能作个好鬼似的。”（006）

其实，这个仅靠力气活命的拉车行当，对于祥子而言就是一万个不情愿

的选择。无论怎样，入行拉车只是祥子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或许祥子从入行

拉车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难以达成幸福的错误。毕竟祥子还是一个意

气风发的好青年，拉车怎么的不如意也要给自己规划了一个美好的前程。

“他下了决心，一千天，一万天也好，他得买车！第一步他应当，他想好了，去拉包车。”（010）

就这样，祥子以高等车夫的魄力给自己规划了三年内实现“攒钱买车”

的宏伟计划。作为自信的高等车夫，祥子不仅有着强健的体魄，更有着娴熟

的跑法。“攒钱买车”只是拉车事业发展的第一道门槛。换而言之，只要不

出什么意外，祥子的奋斗梦想还是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车在祥子心底就是一个难以抹去的心结。

“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象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005）

对于祥子而言，凭借自己发达的肌肉与娴熟的跑法，“攒钱买车”只是

一个时间问题。他无疑是最出色的车夫，预期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车夫行业里

的一流老司机。

当他第一次买到了心爱的车，“越看越可爱，就是那不尽合自己的理想

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谅了，因为已经是自己的车了。”（012）

因为这一辆车，承载了祥子太多的辛酸与惆怅。因为这一辆车，寄托了

祥子太多的希望与梦想。其实，车在祥子的潜意识里就相当于农民的土地，

“他只关心他的车，他的车能产生一切烙饼与吃食，它是块万能的田地，很

驯顺的随着他走，一块活地，宝地。”（016）

有了自己的车，祥子的目标也更上一层楼的提高。作为一名资深的老司

机，祥子拉起自己的车没有一点隔膜别扭的地方。骆驼的价值全在四条腿上，

而祥子的价值全在两条腿上。作为底层的有志青年，祥子坚信通过自身的拉

车拼搏可以达到预期的职业愿望，这便是那时一个底层青年最淳朴的民国梦。

一种拼了命的干劲，让祥子为了早日实现第二个买车计划又开始透支自

己的身体。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013）

祥子的不幸，始终难以突破拉车事业的第一门槛。

按照预期的职业规划，祥子可以顺利买上自己的车，通过自己的努力，

一步步实现拉车行业的职业理想，但在周密的规划背后存在一个致命性的缺

陷。生活总是存在太多不可预料的因素，让祥子一辈子只是徘徊在买第一辆

车的事业准入线上。就这样，祥子陷入了西西弗斯式的买车怪圈，一切的一

切终将归零的沦为毫无意义的重复。

2.祥子的三次失车

祥子的三起三落有着太多不可预料的因素。这些因素一起构成了庞大的

命运网，将祥子的灵魂一次次吞噬，最终变成了行尸走肉。

第一次打击的厄运，从祥子的一个不在意的心理膨胀开始。他一心只在

自己的车，对于任何时局战争都是一种不闻不问。北平城到处蔓延着关于战

争的谣言，祥子还是有的一定的警惕心理，不过现在只是一切感觉良好。

“祥子还照常拉车，并不因为谣言而偷点懒。”（017）

然而，就在这个作死的节骨眼，却让祥子陷入了拉车事业的第一次危机。

“‘大个子’三个字把祥子招笑了，这是一种赞美。他心中打开了转儿：凭这样的赞美，似乎也应当捧那身矮胆大的光头一场；再说呢，两块钱是两块钱，这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事。”（018）

祥子终究还是没有经得住种种诱惑，心存侥幸的再一次铤而走险。其实，

真正让祥子动心的还是矮子那一句“大个子”的肯定。一个人长期被他人冷

落，别人不经意的一个夸赞，便让他得意忘形的失去了最起码的谨慎，祥子

这次冒险正是如此。为了这个虚无的面子，祥子飘飘然的失去了往日的警惕

心，最终将自己引向了后悔莫及的死路。没想到，刚出西直门没多久，祥子

和光头的矮子连车带人都被十来个兵捉了去！

“他的车，几年的血汗挣出来的那辆车，没了！自从一拉到营盘里就不见了！以前的一切辛苦困难都可一眨眼忘掉，可是他忘不了这辆车！”（019）

对于祥子而言，最可怕的不是拉车的艰辛，而是一切从头再来的重复。

战争足以剥夺一切，包括祥子卑微的性命，感到庆幸保住了这条命。

第二次打击的厄运，是祥子从天而降的倒了血霉。万万没有想到，储存

多时的积蓄到头还是被一个痞子侦探敲诈光了。祭社那天晚上，祥子照常拉

着曹先生回家，没想到后面跟了一个侦缉队的人。不久，祥子将曹先生送到

了左宅，自己却被孙侦探拉进了一个黑屋子敲诈了仅有的血汗钱。

“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你脸上那块疤是个好记号。我刚才跟了你半天，起初也有点不敢认你，左看右看，这块疤不能有错！”(117)

祥子脸上的疤痕，让孙侦探下意识的想趁火打劫一番。祥子那一次被大

兵欺辱，又成了这一次被敲诈勒索的前提。

“干脆对你说吧，姓曹的是乱党，拿住就枪毙，他还是跑不了！咱们总算有一面之交，在兵营里你伺候过我……”(118)

“大概你也有个积蓄，拿出来买条命！……可是事情是事情，我不图点什么，难道教我一家子喝西北风？外场人用不着费话，你说真的吧！”(119)

可怜的祥子，就在孙侦探一步步连唬带骗的威逼下，积蓄都没了。祥子

面对手里有枪的痞子侦探，确实一点好的法子也没有。然而，祥子真不该不

听高妈的建议将全部积蓄放在一个闷葫芦里。殊不知，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

个篮子，这样的结果必将是扩大了投资的风险。

第三次打击的厄运，是为了埋葬难产的虎妞，祥子被迫无奈做出了卖车

的抉择。虎妞难产固然因为自己的嘴馋与愚昧，然而难产而死的结果对于祥

子却是一种穷死的折腾。当难产遭遇了贫困，无疑对祥子是一种毁灭性的打

击。放弃最后一次治疗，只是最低成本的一种妥协与无奈。

“祥子的车卖了！钱就和流水似的，他的手已拦不住；死人总得抬出去，连开张殃榜也得花钱。”（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