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与文化自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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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与文化自觉(一)
内容提要:本文以费老学术思想“从生态研究进入心态研究”的变化经历为范例,结合社会学研究对象从物质实体向关系实在的转化倾向,论证社会学研究从单纯追求实用性向实用性与人文性相结合的客观发展趋势,以及文化自觉在社会学研究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关键词:文化自觉和美人文性生态秩序心态秩序一、引言近来,国内学术界纷纷关注文化自主性问题。
在笔者看来,文化自主性的根本,就是近年来费先生反复讲过的文化自觉问题。
1998年,费先生在北大百年校庆时曾写道:在中国面向世界,要世界充分认识我们中国人的真实面貌,我们首先要认识自己,才能谈得到让人家认识我们和我们认识人家。
科学地相互认识是人们建立和平共处的起点。
人文学科就是以认识文化传统及其演变为目的,也就是我常说的“文化自觉”。
在文化传统上说,世界没有一个民族有我们中华文化那么长久和丰富。
我们中国人有责任用现代科学方法去完成我们“文化自觉”的使命,继往开来地努力创造现代的中华文化,为人类的明天做出贡献(费孝通,1998)。
在该文中,他进一步解释说:文化自觉,意思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不是要“复归”,同时也不是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
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的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费孝通,1998)。
从社会学视角立论,文化是一个价值体系,它是由理念价值、规范价值、实用价值(即所谓道德理想、典章制度、器物行为)三个层面共同构成的统一整体。
它是一个民族-国家自我证成的根本特征。
从这个意义上说,坚持文化自主性,就是做到文化自觉,这是一个民族-国家自尊、自重、自信的体现。
在当前全球化背景下,文化自觉既是中华民族与世界上他民族之间的共处之道,也是中国社会内部多民族、多种文化之间的共生之道。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做到文化自觉,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骄矜;既拒斥“文化霸权主义”,也反对“我族中心主义”;就是要秉承“和而不同”的立场处理好不同文化、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
在这个问题上,1993年费先生在与日本学者的学术交流中以恢宏的气度、豁达的胸怀、简练的语言高度概括了他对人类社会及其文化未来发展的途径和光明前景的看法:“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这十六个字精辟地阐明了文化自觉的要义,也是我们今天谈论当代中国学术文化自主性的基本前提。
费老以其一生的学术实践身体力行,为后人在学术研究中坚持文化自觉、践行文化自主树立了楷模,他的学术思想发展的每一阶段都体现着费先生治学和做人的统一,浸透着老一辈学人深厚的文化自觉意识,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总结,一代接一代地薪火传承下去。
值此费老辞世周年祭之时,本文试图结合社会学学科建设谈谈学习“文化自觉”概念的体会以及它对当前社会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轮的指导意义,以示对一代宗师的人品及其学术思想的崇敬和感佩之情。
二、“脚踏实地,胸怀全局”1980年7月,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刚刚在中国大地破土复出,为了培养师资和科研人才,费先生亲自主持了社会学恢复后的第一个暑期讲习班。
邀请了美国匹茨堡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以及国内一些知名的老一辈专家为学员们讲授社会学知识。
在开班伊始的第一节课上,作为讲习班主持人(当时称班主任)的费老就开宗明义地以“为现代化服务的社会学”(sociologyformodernization)为题,讲解了恢复社会学教学和研究是为了更好地认识中国和为中国的现代化服务的宗旨。
作为当时讲习班的一名学员,我清楚地记得,费老结合自己几十年的学术实践,从江村社会经济调查到西南联大写作《禄村农田》时期的社会人类学田野调查,再到解放后在贵州和云南进行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深入浅出地讲解了社会学对于深入了解和认识中国社会、尤其对于在中国实现现代化的作用和意义。
费老讲课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生动的比喻、理论联系实际的分析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语重心长的教诲对于初次接触社会学这门学科的学员来说感到既新奇又实在:感到新奇的是,从一些不被人们注意的日常生活现象中可以得到许多对社会生活与常识不同的认识,增进了人们对社会真谛的深入理解并上升到科学知识的层面;感到实在的是,社会学并没有需要经过玄思妙想才能去理解的深奥大道理,而是一门强调一切认识
离不开社会实践、立足本土的在地性知识(localknowledge)的学问。
这一认识成为激励学员们日后脚踏实地从事社会学工作念兹在兹的座右铭。
给我留下的另一个深刻印象是,费老作为老一辈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其爱国爱民的赤子之心、想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国家的现代化服务的拳拳报国之情,溢于言表,流露在学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使每个讲习班学员每当谈论起费老的精神品格无不肃然起敬,深受感动。
当时费老已进入古稀之年,但他仍不遗余力地几乎每天参与外国教授的讲课和讨论,适时地做出必要的补充和解释,引导学员用中国事实恰当地理解西方的理论概念。
他特别强调以认识中国社会为宗旨的“为现代化服务的社会学”与以西方社会发展模式为依归的现代化理论的原则区别。
这一点对于笔者当时还是一个正在攻读现代外国社会理论的研究生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警示作用,因而记忆也尤为深刻。
在笔者看来,费老在此时提出“为中国现代化服务的社会学”的口号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其一是为社会学正名。
在中国文化脉络下,人们深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的道理,要想推倒压在社会学身上长达几十年之久的种种“罪名”和不实之词,就必须显示出社会学在解决社会实际问题上的效用,为此就必须把刚刚恢复的社会学引向侧重经验研究之路,以期表明这门学科是以应用研究为主的,同时它又具有解决社会问题的实用功效;其二,社会学恢复伊始,开班第一讲就请来美国教授讲西方社会学理论,这在当时并非没有异议。
“为中国现代化服务的社会学”口号的提出,固然起到了政治上的自我防卫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其三,讲习班的成功举办充分显现出费老在社会科学发展前景上的学术洞见和全局观。
两种观点两个境界,其间的差别岂可以道里计。
费老认为,发展中国社会学既不能用传统学术“复归”的办法,也不能走“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的路,而必须立足于当代中国的现实,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中国的实际问题,从而使研究社会的这门学科成为科学。
类似的表述在80年代的一些社会学教科书中所在多有,尽管从今天社会科学发展水平上看这种表述似可斟酌(以免导入实证主义之途),还保有当时科学发展水平的痕迹,但在当时——社会学停滞近30年、十年“文革”浩劫刚刚结束不久——强调社会学应以自然科学为摹本,致力于经验科学化,与过去唯上、唯书相比已是很大的进步。
费老认为,社会学研究必须立足本土,同时要深入地了解这门学科在世界的发展,要有全局观点;结合实际学习理论,但不惟书,不惟上;立足本国实际,学习外国经验,但不照抄照搬。
这在现在看来已近乎老生常谈了,但在当时确乎需要政治勇气,此外更需要文化自觉。
三、“从生态研究进入心态研究”社会科学研究需要文化自觉,这既是研究对象的性质决定的,也是研究者本人应具备的学术素养。
众所周知,社会科学的对象并非自然生成的现象,而是由人们有目的行动造成的结果,其中除了有时空、环境等客观因素作为条件的作用之外,更多的是由人的主观动机、意图乃至价值观所引发的行动建构而成。
与此相关,现代认识论已不再把科学,如数学视为对可见的和不可见的物的研究,而是看作对关系和关系类型的研究(卡西尔,1995)。
循此思路可以看到,当代科学的对象正经历着从实体向关系的转变。
譬如社会学,在这门学科创立之初从孔德视社会学为社会物理学、斯宾塞基于进化论观念把社会比喻为生物有机体,到涂尔干主张像研究物一样来研究社会的社会实在论观点,以及形形色色的机械论、有机体论、地理环境决定论等各种还原(化约)论观点大行其道;曾几何时,今天的社会学主流已转到从各种不同视角,如制度论、功能论、文化论、建构论、嵌入说、理性选择说等,着重研究不同层面上的行动者——如经济与社会、市场与国家、市场与民间组织——之间的相互性和互动关系。
由此不难看出,这里确有一个研究对象从外在向内在、“从物质实体向关系实在”的转化趋向,前后两相比较迥然有别。
导致这一转变的根本原因固然有社会认识论的根基已从经验主义转到后经验主义上来,这在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出版以来后经验主义对社会学研究方法论的重大影响明显可见;当然还有社会学研究实践的不断扩展,社会认识逐步深入的原因,这从以下事实可见一斑:社会学从创立之初实证主义即在方法论上占据主导地位,及至中期研究重心转到美国后与美国本土的实用主义传统相结合,转向工具实证主义
(instrumentpositivism)1],再到20世纪60年代以后批判理论、符号互动论、现象学社会学、常人方法学、科学的社会研究、科学知识社会学(SSK)等反实证主义流派的勃兴,及至80年代出现的“人文科学回归宏大理论”(Skinner,1985)以及试图综合现有理论视角的“新功能主义”(Alexander,1985),则是上述研究进路综合、整合发展趋势的理论表达。
费老一生的学术实践坚持“从实求知”,他的每一篇文章都紧密地贴近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变化,牢固地把握着时代的脉搏,自觉地把“志在富民”作为自己学术活动的始终如一的追求。
从30年代开启的第一次学术生命中,他使用人类学方法深入边远乡村,坚持不懈地从事田野调查,完成了《江村经济》、《生育制度》、《乡土中国》等一系列早期著作,其中他对中国社会结构的精辟分析并概括为“差序格局”的深刻洞见,为他在海内外学术界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在“文革”结束后的第二次学术生命中,费老不顾古稀之年的身心劳累,为重建和发展中国社会学殚精竭虑。
为推动我国社会经济事业的发展,他从农村到小城镇、再到城市社区,“行行重行行”,实践了“志在富民,皓首不移”的诺言。
90年代进入晚年以后,当他回顾一生的心路历程时,他把早期的那些研究归结为“人文生态层次上的研究”,表示并不满足于这些成绩,认为在全球化时代,人类“还需要一个所有人类均能遂生乐业,发扬人生价值的心态秩序”,更值得社会学去探讨。
为此他提出“从共存的生态秩序研究进入共荣的心态秩序研究”的命题。
与此相联系,费老这一时期越来越多地谈论文化问题,提出“文化自觉”,强调“文化自主”,主张不同文化之间要“和而不同”。
费老的这一思想变化,在笔者看来,是从学术研究上切合了当代的社会学对象从外在客体向内外综合转换的发展趋势。
譬如在他生命晚年(2003年)发表的《试谈扩展社会学的传统界限》一文中,费老明确提出:社会学是一种具有“科学”和“人文”双重性格的学科,社会学的科学性,使得它可以成为一种重要的“工具”,可以“用”来解决具体的问题……然而,社会学的价值,还不仅仅在于这种“工具性”。
今天的社会学,包括它的科学理性精神,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人文思想”;社会学科研和教学,就是一个社会人文精神养成的一部分。
社会学的知识、价值和理念,通过教育的渠道,成为全社会的精神财富,可以帮助社会的成员更好地认识、理解自我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以提高修养、陶冶情操、完善人格,培养人道、理性、公允的生活态度和行为,这也就是所谓“位育”教育的过程,是建设一个优质的现代社会所必不可少的。
(费孝通,2005:483)在阐释心态层次的秩序时,费老多次提到他的老师潘光旦先生的“位育论”:“我紧紧跟随他(指潘光旦先生——引者注)学习了三十多年,经常听他根据儒家的中庸之道反复阐发的‘位育论’。
位就是安其所,育就是遂其生。
在全球性的大社会中要使人人能安其所,遂其生,就不仅是个共存的秩序而且也是个共荣的秩序”(费孝通,1999)。
这表明,费老提出“共荣的心态秩序”并非是对“共存的生态秩序”的简单否定,而是将其融会包容在自身之中,即“中和”,其运思逻辑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和合学说,而不是西方文化奉行的主客分立、二元对决的零和逻辑。
据此可见,从“位育论”到“共荣的心态秩序”,一以贯之的是两代先辈学人对中华文化的深刻自觉,这种文化自觉正是培育了中国知识分子那种有容乃大、涵盖天地的气度和胸襟的价值根源,构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认同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