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将永生

3。破灭吧，那末世的荣光
----塞巴斯蒂安，你有必要这样保护我吗？现在的我，不过是，不过是……
----是的，少爷，我会保护您，直到永远。您从头到尾，是生是死，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失去颜色的瞳孔猛地绽大，微光凝华。
那么熟悉的称呼。
那么迟来的心声。
当初不过12岁的少年，淡水湖色泽的眼眸深不见底，他以为泪水在烈焰中早已炙烤得干涸只余下灰烬里坚定的光芒如夜幕下最明亮的星。千锤百炼，心硬如硝石。可是塞巴斯蒂安，你怎么忘了告诉我，原来灵魂也是会流泪的。
塞巴斯蒂安缓缓地将白蔷薇花瓣撒在夏尔身上，动作轻柔，目光专注而爱怜。他不知道此刻，是否有一种唤作“悲凉”的情愫在心底发了滔滔洪水。他不知道，因为那是恶魔不曾体验过也绝不该拥有的卑微情感。人间悲欢见惯，本该一笑而过，不料只是小小一个驻足，多了一层稀薄的羁绊，竟似被扎得满手尖刺，血落如诗。
自嘲的浅笑在嘴角徒劳地描画，尚未成型便又被抹平作一条直线。
Ah,do not,when my heart hath scoped this sorrow,
Come in the rearward of a conquer'd woe;
Give not a windy night a rainy morrow,
To linger out a purposed overthrow.
我达成了你最后一个奢侈的愿望，你要还我一个华美绝伦的仪式。
修长的手覆在了夏尔光洁的额上。乌云掩去半边月的光彩。邪风吹得花瓣雪片也似地飘散，水面轻飏，波纹不稳。
半透明的人形朦朦胧胧地在水面浮现，映不出倒影。脉络渐次清晰，和夏尔有相同的形貌轮廓，但通体只有珍珠白的颜色。果真，是异常纯洁的灵魂。
塞巴斯蒂安，你要了我的灵魂做什么呢？角色倒置，由我卑躬屈膝地服侍你；还是禁锢床第，充当你泄欲取乐的工具？又抑或，轻而易举地将我吃掉？仆人，宠物，玩具，美食，收藏品，我早已交出自我，任由你处置。你什么都可以做，你什么都没有做。
当意识到的时候，契约订立前的初衷，他们是否都已悖离得太远。除了紧紧抓住身边的人，行事谨奉美学的恶魔竟狠不下心进行一丝一毫的破坏。人间果真是这般可怕的地方吗？短短十余载一晃而过，恶魔原有的戾气被那里的空气稀释得淡如轻烟，多了些许温润，连眼神都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转身消隐，背影落寞。
Then hate me when thou wilt;if ever,now;
Now,while the world is bent my deeds to cross,
Join with the spite of fortune,make me bow,
And do not drop in for an after-loss:
夏尔不止一次地见过塞巴斯蒂安杀人，无论他用何种手段，从来都优雅如初，华丽果决。竟然有这么一天，塞巴斯蒂安会带着强烈的暴戾与巨大的执念将来袭的同类化归尘土。羽翼是恶魔永生之泉源，羽毛的散落流失谱成了他们生命的终章奏鸣曲。
满天黑羽飘飞，激战扬尘如雪。你可曾来自过这样大屠杀的情景，即使是冷血的恶魔们，同类相残也是最悲凉的祭奠。
为什么你一定要等到逼上绝路，才肯亲手打破我忐忑的臆想。人间三千多个朝夕轻逝如风，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我一度以为你的温柔缱绻也不过是契约之下的附属品，也不过是你新的恣情游戏，我所能给的信任不堪一击。
夏尔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为了他来向塞巴斯蒂安挑衅的恶魔了。虽然他无法理解自己的灵魂为什么会被称为“纯洁如白蔷薇”，但的确仅凭气味就能让每一个恶魔垂涎欲滴。先是不断地出现不自量力的争夺者被塞巴斯蒂安削为碎片（原谅我高达看多了），再到后来，终于发展成一场群起而攻、消灭“异端”的血拼。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塞巴斯蒂安？我真是搞不懂。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里有无限的时间，你可以慢慢弄懂。
恶魔带着他的灵魂在偌大的空间里逡巡前行。在他眼中永远是少年的人儿，对这片混沌的绝望的土地由陌生到熟识，由亲近到厌恶，他们还是走不到尽头，邂逅了那么多生灵，却总错觉他们全戴着假面。
If thou wilt leave me,do not leave me last,
契约即将被终止，一切必将被偿还。
满月闪着腐烂的光，倾泻直下仿佛含笑饮尽的毒酒。
不为人知的夜，不为人知的河。
也曾有孤鸦飞过，留下一串叫声嘶哑。宿命的泅者在水光中溺毙。
比眼睛看到的更为阴暗的一角，那名执事的燕尾服与浓黑的夜天边缘化为一色。
塞巴斯蒂安知道，夏尔有一颗极美的灵魂。
4。你我之间的爱鲜活得像一场心跳
----塞巴斯蒂安，你还是将我吃掉吧。如果我们在一起只会引来罪孽与仇杀，我宁愿与你的血肉融为一体。
恍若远处高楼上敲响的渺茫又战栗的钟声，世界在这一刻雪隐无言。塞巴斯蒂安在夏尔眼中读出了异常美丽的神采，那是即使他在现世面对最深沉的苦难时也没有流露过的神采：骄傲，决绝，坚执。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意识迷失在了一片梦幻的森林，绿色浓得像破灭的童谣。
那些在绝望中挣扎出血的日子，他曾一桩一桩地清洗了自身的罪过，将污浊、屈辱、暴怒、贪欲这些渣滓驱逐到泰晤士河河底，与贝类一起永久地沉睡。
难道必须是失却语言的物种才能最终陪伴你吗？
那死去的静寂的容颜在白蔷薇的包围中如此鲜明，双目紧闭，肤光胜雪，幼小的身体曾有过渗透血泪的伤口，最隐密的地方也已经被清理，呈现释然地舒展的状态。
----停手，塞巴斯蒂安！我命令你，停手！
夏尔突然疯狂地喊叫出声，在激烈的打斗中显得分外突兀。起先他还看不清战斗的形势，但现在他愈发明晰地看出了令人绝望的事实。
千奇百怪的光刃从各个方向瞄准了他们，有一些甚至险险擦着耳侧飞过，呼啸生风。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冲击袭来，夏尔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折断了。艰难地睁着双眼，看着塞巴斯蒂安迅捷地躲闪着并不断予以回击，然而塞巴斯蒂安再强也只能孤军奋战，一个人的力量在这时显得过于微薄，光刃打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他回头望了夏尔一眼，下定了决心，开始将自己的羽毛片片脱落下来，凝成一道幽蓝色半圆状的屏障护在身前。美学也可以不顾，如果必须，命也可以不要。
爱将永生
1。剥离灵魂之时我没有鲜血
----塞巴斯蒂安，这是我最后一次以主人之名命令你：让我死在泰晤士河清冽彻骨的水中，一叶木舟满载我心爱的白蔷薇花瓣，覆盖上我的尸体，同这个人间，渐行渐远。
----Yes,my lord.
紫罗兰般娇娆明亮的契约之眼恢复了深海的色泽，白手套掩藏之下的契约封印也黯然消退。
塞巴斯蒂安，我还没有下命令，是谁准你这样伤害自己，是谁准你用这种自杀的方式！
一定要以这样决然的姿态，顽强挺立到最后一刻，只为守护一颗本应成为奴仆的灵魂。现在已经不是谈理性的时候，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挡这个恶魔的脚步。
这片阴沉的大地上盛放了一朵诡秘的黑罂粟。
黑罂粟与白蔷薇，极尽讽刺的组合，不是吗？
塞巴斯蒂安审视了那个灵魂许久，在一般的恶魔眼中，这应当是完美，于他，这又是什么？
----夏尔，跟我走。
----塞巴斯蒂安，从今往后，你才是主人了，是吗？
至少，他已不再使用“少爷”的称谓。
塞巴斯蒂安默不作声，带着夏尔的灵魂腾空而起，飞向遥远的时空中。
那一叶小舟满载谜团与怅惘沉落水底。
塞巴斯蒂安与夏尔重重包围，他将他的手攥得愈加死紧。神所遗弃，人所畏惧，又为同类所隔离，这场胜负太没有悬念。
两片巨大的玄色羽翼在塞巴斯蒂安身后缓缓张开，轮廓优美，杀气凝重，他已使出了全力。
比起初更久远的过去，他也有过成为天使的机会。风水轮回，千百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帧不禁细看的老式黑白电影胶片，模糊嘈杂。偏偏在那一场炼狱鬼火中坠入了少年眼眸怅惆深深的湖底，淹没所有，再也不愿浮出水面。少年的灵魂握在他手中便是整个世界，我为你而颠覆，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Yes,my lord.
围攻的恶魔们自以为胜券在握，桀桀怪笑起来。塞巴斯蒂安的语气有力得强硬却悲苦得死寂。与夏尔对视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无可挽回地闭上了眼睛。要来的，就快些来吧。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像应有的情景，强迫自己不去感知灵魂的美味。
这样好不好。从今往后，让我的心脏有一半为你跳动，我的瞳仁里混入石榴红与孔雀蓝双重的色彩，我的发色也渐渐变浅，我出让记忆的空间储存你不舍得丢弃的过往。直到末日审判，你我都将化为一体。不，我们罪孽深重，早已失去了让神来审判的资格。
泰晤士河依旧风光明媚，船工的清唱快乐高亢，是不是人们都只看重现世的幸福，惊天往事也终会湮没无声。爱德华陛下的尸骨在河床零落，法多姆海恩家族家传蓝钻戒指昙花一现。这是一条凝结着血泪的河，这是一条历史过分沉重的河。
2。守护在玄色羽翼下
----塞巴斯蒂安，谢谢你。
----哦，谢我什么？
----主人，我将听从您的吩咐。
大梦方醒。
夏尔见到了许多的恶魔。他们都有一双浸透了欲望与邪恶的血红之眼，但从没有一双眼睛像塞巴斯蒂安那样，如波尔多佳酿的葡萄酒一般深邃迷人，清清亮亮地闪烁着星光似的诱惑。
如果夜空中，真的有血红色的星辰，本应是这般模样。
夏尔也见到了许多人类的灵魂。无一例外地被粗重的锁链镣铐束缚着，在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将灵魂的密度折损得麻木而扭曲，谄笑着迎向主人的鞭笞。他没有想到，塞巴斯蒂安会一直紧紧地扣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即使灵魂丧失了触觉，即使恶魔的肌肤冰冷如刀，那升腾暗涌的温情竟让夏尔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微笑一如当年烟雾事件时治愈人心，明朗得像拨开阴霾的午夜阳光。
天壤彼岸，吻若羽毛般落在额角，一场美丽的幻觉，依旧如往日那样不可捉摸，像留不住的海市蜃楼。夏尔心中翻涌着莫名的温泉，或许有自己陪在他身边也是难能可贵的吧。塞巴斯蒂安，你若非经历过一个世纪连同又一个世纪的孤独，又怎会流连于人间，顾盼于我。你一定也曾在这些路途上孤身走过，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光。我心甘情愿地陪伴你，却不知道，下一季你身边是否又要开出新鲜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