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守茶人

大山深处的守茶人

我对茶行业一直保持着一种抗拒又向往的心态，以至于从川农茶学系毕业后，与茶若即若离的关系竟保持了近一载，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最初的爱。

因为爱茶，所以宁愿保持初见的美好印象，从不主动去揭开茶行业的面纱。我知道，一旦将爱好变成工作，总会在繁琐的时光里消磨最初的美好，我亦知道，一旦深入一门行业，所见的世界便不再一片纯白。

茶叶与其他商品是不同的，然而茶产业和别的产业并不会有所差别。因为生存所需也好，因为市场作用也罢，又或者是体制，是其他，一个企业想要发展，一个行业想要壮大，渐渐的，都不会如最开始那般纯粹。

当行业弊端一个一个开始暴露，当茶叶品质逐渐让你失望，大概能唤起我们感动的，也许只有最初的那一盏茶汤。

我原以为是这样的，我原以为格物致知不如不求甚解，原以为茶汤之后再无泪点触动，却在深入产业的背后，发现了劳动者的坚守。

这一刻我不想研究原料，也不想谈论工艺，有守茶人的故事一则，便足以在寒风细雨里围炉下酒。

认识蒋师傅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随着高马二溪上山汲水的队伍翻越了重重大山，我们便与之在一个岔路口分别。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12月的初冬，成都的银杏应该都落完了吧？安化山里的叶子却还绿得仿佛碧玉雕成一般。

与蒋师傅的相遇便是在银杏树旁的山路之上，泥泞的山路蜿蜒到村落的尽头。

近来安化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今年种下去的茶籽已经发芽抽条，一簇一簇，受过雨水的洗礼后，抖了抖身体，新绿的颜色在萧瑟的冬日里越发亮眼。然而，不宽的山路经了连天的雨水却是遭了灾，这儿一汪水，那儿一滩泥，实在是叫人无处下脚。

许是走惯了山路，蒋师傅年事已高，在曲折陡峭的羊肠小道上却健步如飞，时不时还要停下，等等远远坠在后边气喘如牛的我们。

这安化的山山水水，他千万次用脚丈量，将每一条阡陌小径都刻画在了心上，仿佛无需用眼，便知哪一处得踩实咯，哪一处得谨防滑倒。

当我们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盯着脚下，迈着小碎步试探着在这虚虚实

实的山路上行走时，蒋师傅已经开始就路边张家的茶园、李家的坡地细细地讲解了起来。蒋师傅07年便上了山，这一待就是8年。

8年时光在字里行间不过一笔带过，却是他一个人与茶为伴、与山为伴的漫长坚守。

我无所得知这8年时光里他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就像我无从得知他内心对亲人的期盼，我只能通过与老人的接触，想象他是怎样度过这山里连回声也没有的夜晚，只能想象，每个清晨，他一丝不苟地巡视着这山里的数片茶园。

说起茶呀，老人的话里没有正面赞美，也不见丝毫浮夸，只是生活的点点滴滴皆可见茶。

老人的家，坐落在山腰之上，是一所全木结构的简陋居所，年久失修，已十分陈旧。院落前间植茶树几许，从分布上可见当初洒下种子的随意，房前是从山上引流的泉水，清澈地盈满水缸，屋后堆放着取暖的柴火，还有一方菜畦。

蒋师傅的家简单冷清，他待人却十分质朴热情，先是极力邀请我们去他家小憩，之后又拿出自己仅有水果和零食招待我们，一连说了三遍，若是上山一定要到他家坐坐。然而时光匆匆，我们不便久留，告别时，一路上没抽过一支烟的蒋师傅点燃了手里的烟，靠着房前的大树，目送我们远去。

我无数次回头，走了老远，忽然抑制不住心中的触动，大喊了一声再见。然一期一会，再见又是何年？

这个寒冷的冬天，不管是工人生产茯砖给我的力量之美的触动，还是拣梗老人在一梗一叶间传达的温暖，亦或是被大山深处的守茶人触动的泪点，早已远远超过了一盏茶汤的温度，一片茶叶的内涵。

在这一刻，一切行业弊端带来的心灵枷锁都被斩断，一切灰色景象带来的萧瑟冰寒都被驱散，我只想随着手中称得上脆弱的笔尖，用稚嫩的不懂修辞的言语，传递这一刻的温暖。

——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