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涧月明妙悟禅——王维《鸟鸣涧》赏析

春涧月明妙悟禅——王维《鸟鸣涧》赏析

靜逺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维精通佛学，有“诗佛”之称。甚至他的名字也与佛教有关：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维摩诘向弟子们讲学的书，王维很钦佩维摩诘，所以自己名为维，字摩诘，名和字合起来就是大师的名字。由于他早年有儒家的抱负，中年有道家的风采，晚年又得佛家之精髓，很符合古代知识分子“入于儒，出于道，逃于佛”的人格理想，所以他不仅认为万物的本质是空的，甚至包括修道行为也是空的。也正是因为有了“空”的认识，他写了不少言“空”的山水田园诗（据统计，“空”字在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中共达九十四次）。由此可见，“空”已成为王维山水田园诗中的首要意象，但是由于王维对禅学的深悟，诗中还多次出现“落花”、“静中动”等意象，最具典型的诗便是这首《鸟鸣涧》——

“自在闲适、心境平和，得听桂花轻落；夜色宁静，春山空林，更显幽寂静穆。明月初升，惊醒栖息树丛的山鸟；叫声清脆，不时在空旷的山涧里悠悠传播……”

诗人首两句以声写静：“闲”：闲适、恬静，含有人声寂静的意思；“空”，空寂。桂花枝繁叶茂，花小体轻，“花落”应是极细微、极不易被人察觉的，何况还在“夜静”时分？但一个“闲”字，却给人带来了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便能细致入微地觉察到身外的事物。于是，桂花的零落，竟然坠地有声了。这微缈的天籁之声，是落花对诗人心灵的撞击，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撞击，是一种生命对另外一种生命的意会；只有心真正闲下来、放下对世俗杂念的挚着迷恋的人，才能听得到！白天还是春和日丽、鸟语花香、欢声笑语的喧闹“春山”，此时唯余桂花飘落的缈缈天籁之音，自然更显得寂静空幽了。这里的“空”，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无物之境，而是人心没有任何挂碍，自由自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物我两忘的禅意妙境。

末两句以动写静：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当月亮升起，将那淡雅的素辉洒向山中的时候，惊动了山鸟，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叫声，和着山涧小溪细细的水流声，在空气中悠悠回荡。“鸟惊”暗示出月光的明亮，使这些习惯了寂寞暗夜的鸟警觉起来，鸟的叫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春山的夜显得更加寂静。一“惊”一“鸣”，看似打破了夜的静谧，实则是用声音的描述衬托山里的幽静与闲适，与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入若耶溪》）有异曲同工之妙。寂静山林“静而不死，寂而不枯”的美妙意境，烘托得淋漓尽致矣！

全诗以动写静，诗中有画，用朴素自然的语言为读者描绘出了一幅清幽绝俗的“春山月夜图”。明代胡应麟评其“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内篇》）；清代沈德潜称其：“不用禅语深得禅理”（《说诗啐语》）；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陶文鹏先生赞其：“传天籁清音，绘有声图画”……它既是王维山水诗，又是“诗佛”的“悟禅诗”，千古传诵，理所当然也！

这首诗是王维《皇甫岳云谿杂题五首》之一。皇甫岳，生平事迹不详，王维另作有《皇甫岳写真赞》，言其“烧丹药就，辟谷将成。云溪之下，法本无生。”云谿（一作云溪，一说在湖南岳阳，一说在江苏丹阳），是皇甫岳的住处。诗人为云溪之景所陶醉，连续写下了五首诗，每一首均写一处风景，接近于风景写生，而不同于一般的写意画，这首诗中的桂花应该是山中此时实有的“春桂”，而非俗语“八月桂花香”之“秋桂”。所以，此诗的时间之争，可以休矣。

虽然王维一方面对当时的官场感到厌倦和担心，但另一方面却又恋栈怀禄，不能决然离去。于是便长期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然而，当时还未出现衰意的盛唐气象依然熏染着他，

渴望有所作为的儒家思想依然影响着他，所以，他在这首诗中表现的空与寂不是“

玩空和死寂”，而是“空中有色，寂中有响”，充满了生命的活跃与心灵的真趣。这里有浓郁的芬芳、轻盈下落的桂花；有举翅乍飞、突飞而起的山鸟；有清脆透明、时起时消的鸟鸣。这些美丽的色彩，灵动的姿态，清脆的响声，都是王维对自然和生活依然充满爱意的体现，都是积极昂扬、自信博大的盛唐精神在诗人身上的折射。谁说“佛即是空（虚无）”？“诗佛”自有无限生意在焉！

余试以诗解之曰：

花落因人闲，山空由意远。

春涧明月夜，刹那妙悟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