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宫廷绘画中的_谍画_之谜_余辉

南宋宫廷绘画中的“谍画”之谜

余辉

内容提要本文根据宋代的文献材料，从大量的宋人册页中甄别出一些在军事上

具有特殊功用的绘画。据考，在南宋出使金国的使团人员中，潜藏有擅长山水画、

人马画的画院画家，他们奉命描绘金国的山川地形和女真人的军事活动，笔者称此

类带有间谍用途的南宋宫廷绘画为“谍画”。本文阐述了“谍画”的发展历史，特

别是南宋出现”谍画“的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历史原因，对此类“谍画“进行了详

细的剖析，发现宇文虚中、萧照和陈居中等是可知的南宋”谍画“的作者。此种从

军事角度认识某些宫廷绘画，尚属尝试。

关键词南宋宫廷绘画 谍画 宇文虚中 萧照 陈居中 《柳塘牧马图》 《峡

岭溪桥图》

古代画家以战事为题材入画，可谓屡见不鲜，但以图画为战争做军事准备的事例却

鲜为人知。笔者称这类带有特殊功用的写实绘画为“谍画”。　谍画的描绘对象主要是敌

国的重臣形象和山形地貌，因而，它所涉及的绘画题材主要是肖像画、人马画和山水画。

谍画的特殊功用是帮助本国的帝王或军事长官下决心对敌国采取某种政治的或军事的举

措。如今，此类绘画已经淹没在通常的古画里，我们应当加以重新认知。

一 “谍画”源流考

谍画的历史相当悠久，早在公元１０世纪北宋与南唐对峙时期，双方在互派的外交

使团中就常常潜有画家，奉旨暗绘敌对国家的军政机要。五代时的北方，战乱迭起，宫

廷画家屡遭掳掠，如王仁寿、焦著、王霭等侍奉后晋高宗石敬瑭朝（９３６－９４２年），辽

大同元年（９４７年）太宗耶律德光灭后晋，三位画家皆被掳走，赵匡胤代周建宋后，遣

驿使索要三位画家，只剩下王霭一人了，余皆故亡。王霭被宋太祖“授图画院祗候。遂

使江表，潜写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真，称旨，改翰林待诏”［１］。宋太祖通过观察敌国

［１］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三，画史丛书本第一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１９６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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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　院刊 ２００４年第３期　总第１１３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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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脑的肖像来了解他们的气质、心态、才气和能力，以便决策。南唐后主李煜也通过遣派使臣画家了解北方敌手宋太祖的形貌和魄力，当他看到黢黑而健硕的宋太祖画像，已暗暗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将摧垮南唐江山。

“谍画”还是敌对双方的离间手段，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据载，赵匡胤设计，暗中获得了南唐重臣林仁肇的画像并悬挂于空馆，南唐使臣见状后立即禀报李后主，后主李煜误以为爱将林仁肇已暗降宋军，旋即除之［１］，加速了南唐的灭亡。

宋太祖的这一绝技传至徽宗朝兴盛不衰，南宋王明清对此类绘事有着清晰的记忆：“宣和初，徽宗有意征辽，蔡元长、郑达夫不以为然，童贯初亦不敢领略。惟王芾、蔡将顺赞成之。有谍者云：‘天祚貌有亡国之相。’

班列中或言陈尧臣者，婪州人，善丹青，精人伦，

登科为画学正。芾闻之甚喜，荐其人于上，令衔命以视之，摇水部员外郎，假尚书，以将使事。尧臣即挟画学生二员俱行，尽以道中所历形势向背，同绘天祚帝像以归。

入对即云：‘虏主望之不似人君，臣谨写其容以进。若以相法言之，亡在旦夕。幸速进兵。兼弱收昧，此其时也。’并图其山川险易以上。上大喜，即擢尧臣右司谏，赐予钜万。燕、云之役遂决。”［２］这是北宋在军事上难得获得的所谓“燕云之胜”。由此可见肖像画的军事作用，特别是描绘敌国领地的山水图在北宋末军事征战中的特殊作用。其中随陈尧臣赴辽画地形图和天祚帝像的两位“画学生”就是北宋画院里品阶最低的职业画家，当时画学生的编制通常是４０人，可见其绘画实力雄厚。

二 南宋“谍画”的兴起

南宋前期，在与金国的激烈交战中，“谍画”的作用更是至关重要。南宋“谍画”是伴随着南宋朝廷抗金意志的强弱而兴衰的。其画风相当写实精微，不重情韵，取景广，景深大，无南宋盛行的李唐“截景”式构图。画家刻意描绘的是完整的隘口、三叉要道等北方地貌和穷兵黩武的女真军队。其画风、构图与南宋四家中的马远、夏无涉，应是南宋光宗以前之作。

宋高宗朝，赵构屡屡派遣擅长绘画的文人使金，他们大都长于水墨写意，但他们当

［１］见《续资治通鉴》卷七：“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中朝忌之，潜使人画仁肇像，悬之别室。

引江南使者观之，问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将来降，先持此为信。’又指空馆曰：‘将以此赐仁肇。’国主不知其间，鸩杀仁肇。陈乔叹曰：‘国势如此，而杀忠臣，吾不知所税驾矣！’”

［２］南宋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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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宫廷绘画中的“谍画”之谜

中有一些使臣相继被金廷长期扣压，如建炎二年

（１１２８年）使金的宇文虚中、高士谈和绍兴年间（１１３ｌ－

１１６２年）使金的米芾婿吴激等，因而无法回国赴命。

南宋早期与“谍画”有关的唯一之作是传为萧

照的《关山行旅图》页（图一，绢本设色，纵２４．２厘

米，横２６．２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中有一

条山道蜿蜒穿过群崖通向前面的关隘，山石的地形

地貌极似太行山的石质特征，画中还画有朝着一个

方向逃离的难民，想必作者有过“靖康之乱”后的

逃难经历。画家凭借记忆向观者展示太行山区某一

关隘的道路和地理环境，此类绘画是否为“清玩”，

值得注意。

绍兴三十二年（１１６２年），赵继位，是为孝宗。他不满于高宗朝腐败软弱的政治局面，

为岳飞父子平反昭雪，剔除了高宗朝属于降金派的僚臣，他一开始就“锐欲恢复，用宿将李显忠、邵宏渊大举北伐，……当时虏求海、泅，我若求巩、洛，……”［１］并继续委派擅画者出使金国，“寻遣中书舍人赵雄贺金主生日，选公（即赵伯）为副，南渡宗室北使自公始”［２］。赵伯是精擅青绿山水的南宋武官（官至和州防御使）。孝宗对宗室写实山水画家的器重，并委派其出使金国使团的副使，有可能意在渴望得知巩县、洛阳周围的地形和通向太行山的要道，此时的宋军南渡已４０年有余，来自北方的将士已多数不在人世了，中青年将士们大都生长于江南，疏于对北国地形和军事要冲的认识，十分需要借助绘画来图解北方交通要道和地形地貌，增强将士们对北方作战地形的形象认识。

正当南宋宫廷画家处心积虑地绘制“谍画”的同时，金国画家也没有闲着。海陵王完颜亮（１１４９－１１６１年）曾遣画工随施宜生出使南宋，窃绘《临安湖山图》回朝，描绘了南宋都城的地形地貌，完颜亮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骑马像绘在《临安湖山图》上的吴山绝顶，并赋诗昭示他剿灭南宋的政治目的：“自古车书一混同，南人何事费车工？提师

百万临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３］宋、金“谍画”之激烈，可见一斑。

图一 南宋萧照《关山行旅图》页

［１］南宋周必大：《周益国文忠公集》卷三○。

［２］同上。

［３］宋宇文懋昭：《大金国志校证》上册，卷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