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出世的态度入世

以出世的态度入世——《庄子一日一读》前言《庄子》一书，是我国文化中瑰丽的宝藏。从思想到语言，从内容到形式，能够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准，独特、壮丽、辉煌，用怎样的形容词都不为过。面对这样一部完美的艺术品，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一切的说似乎都失去了光彩。但是，为了今人能够理解这部伟大的作品，我们又不得不说。这本小书就是作者阅读《庄子》的一些心得。这些心得侧重于对庄子人生智慧的理解和对我们自己人生的拷问。

庄子的人生智慧，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对世俗成见的批判。庄子所竭力批判的正是大众的、流行的东西，指出这些东西的虚伪和无意义。比如，大众孜孜以求的权、利、名，庄子认为不但毫无价值，反而是有害的，而且其所造成的伤害是根本性的，即它们所伤害的是人的本性甚至是人的生命。所以，为了保住自己最根本的东西，最好避而远之。因为这个特点，人们多认为庄子是主张出世的。不过，仔细体会庄子的思想能够发现，庄子实际上是以一种出世的态度，做着入世的事情。一个绝对出世的人，是不会对世间发议论的，因为世间与他已经毫无干系，他又何必牵挂世间呢。看一看《庄子》，那一番愤世嫉俗，那一番惊世骇俗的精妙言说，怎么可能是出世的言论呢！作为一种人生态度，只有以出世的态度去入世，才能够活得明白，活得轻松。

庄子人生智慧的另一个特点是对日常思维的批判。凡是人们以为“是”的，他便以为“非’；凡是人认为有用的，他就认为无用；人们看得重于泰山的，他则认为轻如鸿毛。一切是非，一切界限，一切僵死

的东西，都被庄子用庖丁那把快刀迎刃而解。读《庄子》，犹如在初春冰块漂浮的黄河上，你刚刚觉得找到了一个坚实的冰块，以为有了依靠，马上又被滔滔的河水冲走了。在《庄子》中，流淌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精神血液，它会冲决一切人为设定的堤坝。我们的视野被无限地向前扩展着，扩展着。在这种扩展中，自由的地平线也就显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所以，从任何一个点上、或者从某一个层面上去理解庄子，总来说之，只要是固定在某一个观点上，有了固定性，就会误解庄子。

庄子人生智慧的又一个特点是“终极”。终极的意思就是推到极端，或者从最根本的意义上来思考问题。所谓“终极的”问题或角度，就是这样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之前不会再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们不能再往前去追问，追问也没有意义。比如，生死问题对于人来说就是终极问题，在生死之外还能够有什么问题呢？面临生死的时候，其他问题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终极意味着绝对，不存有与终极问题相对的问题；终极的问题也就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也是人们对庄子产生误解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人们通常是从有限的、局部的或相对的角度考虑问题，人们对庄子的这些批评因而没有切中要害。离开了“终极”这个角度，我们就会觉得庄子的观点荒谬，是违反常识的。这是我们作为读者理应牢牢记住的。

《庄子》中的种种议论，最终目的是为了在这个腥风血雨的世间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当然，庄子所寻求的生活不是一般的生活，而是一种诗意的生活。如果不是诗意地生活在这

个世界上，那与猪狗有什么不同？要想如其所愿地活着，要想保持住自己纯真的天性，就必须从根本上躲避世间的种种凶险，否则便一切都谈不上。这是庄子最根本的人生策略。《庄子》一书给人的感觉似乎总是以消极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所看到的都是阴暗面。一方面，不是庄子喜欢谈论阴暗面，实在是因为世间有太多的黑暗；另一方面，庄子并非不知道世间有美好的东西，但只要黑暗的处境不消除，这些美好的东西就只能是美丽的梦幻。所以，庄子才主张首先要逃离凶险的处境。只有主动自觉地远离人生面临的凶险处境，才有可能游刃有余地活在世间。逃避最根本的伤害，这难道不是最根本的积极吗？

既然庄子所考虑的问题是人生最根本的问题，那么就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而失去意义。因为，这些问题是我们每一代人都面临的问题，是我们不得不思考的。即使我们思考的方式会有所不同，我们所面临的具体问题与庄子有所区别，但根本的问题没有实质性的差异。所以，庄子所提供的答案，对于我们来说，依然具有积极的意义；我们也许并不赞同，但他那独特的视角，起码仍具有深刻的参考价值。有了庄子那种超然的心境，再在世界上生活的时候，会少一些烦躁，多一些平和；少一些狭隘，多一些宽容。这样的一种心境，是一笔无价的精神财富。庄子的心灵是充盈而富足的，当我们也拥有一颗这样的心灵的时候，我们就成为一个富足的人了——精神的贫穷难道不是最大的贫穷吗？以这样的一颗心灵去感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境界，去体会“万物与我为一”的意境，与天地万物一起呼吸，我们的人生一定会变得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