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碗面的感觉

幸福，一碗面的感觉
回忆自然会渗入一些想像，点点滴滴生活往事，常常会幻现一种幸福的夸张，一如回忆孩童吃面条的感觉。

在那个有碗白米饭管饱已是开心的年代，知道母亲要下碗有猪油，有葱花，弹点味精的汤面，自然诱惑，绝对是幸福的享受。

当我迫不及待接过母亲捧过来的滚烫的面条，轻轻用筷地夹起一、两根面条，慢慢地吸，装着很用力的样子，眼睛看着母亲微笑的脸，一点点将整根面条吸入嘴里，再用力嚼几口，咽入肚中，吸口气，捞起满筷面条，快速塞入嘴，大口嚼，大口吞，最后捧着碗，一古脑儿，连汤倒入胃里，抹抹嘴，拍拍肚，脸上流露无限的满足。

于是面条渗入人生之中，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的简单，儿时美好的经历，常常会演变为一种生活的习惯，我喜欢面条，由此而起。

对以米饭为主食的江南人来说，面条对我的诱惑，还有着父亲的喧哗。

儿时冬夜，窗外飘雪，娥黄色的灯光里，父亲捧着茶杯，娓娓道来他年轻时对面条的感受。

那是在民国时，父亲为生机，独自奔波在嘉兴。

腊月凌晨，冒着酷寒，捂紧棉袄，匆匆赶到塘湾街禾兴馆，就为吃碗酥羊汤面暖暖身子。

父亲说，进面馆，店小二把门帘一撩，温暖扑面而来。

满锅的羊肉翻滚着热气，羊肉的香味，弥漫店堂。

看着面煮熟，出水，再入锅，一勺羊肉汤，洒点小葱、姜末，然后从大锅中捞一大块用稻草扎好的羊肉，捧着这样一碗通红透亮酥羊汤面，心不由得热了起来，高声叫店家，再来一杯绍兴老酒……对生长在吃不上肉，没有油水的贫困年代，父亲的叙述，勾引起我由内而外的渴望，这酥羊汤面，也成了我的向往，儿时脑波中的酥羊汤面，也就成了最鲜美的，最温暖人心的美食。

待我懂事成人，禾兴馆早已变了模样，已不再供应酥羊汤面，真正品尝冬天吃羊肉面时，我已过中年。

在斜西街，一个隆冬的早晨，简陋的面店，门口是一翻滚羊汤的大锅，诱人的羊肉味，热腾腾的鲜美的羊肉面，就像记忆再现，吃面的顾客塞满小小的店堂。

据说是传承正宗的禾兴馆酥羊汤面，我静静品尝，总没有儿时从父亲叙述中所感受到的欣喜。

低头看着面碗，哑然失笑，年代换了，环境变了，自然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已尝遍了嘉兴各式面点，从香花桥桥头堡白鸡面，到北丽桥堍三鲜面，斜西街爆鱼面，南门头的鳝糊面，东门清真牛肉面，北门望吴桥雪冬肉丝面，东栅口的雪菜田鸡面，还有各式各样的速煮面。

甚至走出嘉兴，什么拉面，冷面，蛋面，刀削面，炒面，汤面，捞面，炸酱面，蓦然回首，千滋百味的各式碗面，还是家里煮的面条回味无穷。

妻知我喜欢吃面条，几十年，知情，知味。

常常，在家中，煮面条比煮米饭还多。

一有空闲，细细琢磨变个花样，紧紧地拴着我的胃。

于是，尽管朋友介绍嘉兴这家哪家面店的特色面条如何轰动，我再没有赶去品尝的冲动。

有次，我从北京出差回来，飞机晚点，到家已晚，开门声音惊起妻，直匆匆到厨房。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一碗满满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青椒雪菜肉丝面端上餐桌。

妻递上筷，我一搅拌，雪菜末、香葱末携着淡红的肉丝，碧绿的青椒丝，棕黄的香菇丝，快活地渗和进面条中。

吃着那软软的面条，脆脆的青椒丝，稠稠的香菇丝，这感觉和雪菜肉丝的鲜味，从嘴到胃，到心。

妻静静地坐着，问咸淡，我说正好，真鲜。

妻说哪有不鲜的道理，这汤是昨夜就熬煮的纯骨头汤。

又戏问，外面有这样的面吗？我笑而不答，只是一口紧一口享受这面
条，忽然间，温馨的灯影里，恍惚幻现母亲、父亲的眼光，儿时吃面，想面的滋味全汇聚过来，溶化在这碗面的味中。

知味者，知人也。

古人说的好：“食无定时，适口者珍。

”
我停下筷，微笑着看着妻，妻的双眼从对视中慌忙移开，脸上漂浮起淡淡的红云，“怎么不吃了？”“谢谢了，最好吃的面条让我慢慢品尝。

”妻大笑，“老夫老妻，一碗面让你幸福得这样美。

”妻说的时候，眼睛是滋润的。

是呀，幸福常常是朦胧的，闪现在每时每刻，需要我们用心去感受。

历经沧桑，才能体味温饱和亲情的珍贵，深藏儿时对面条的渴望，那种甜甜的回忆，更能叫人从生活的细微中感受到满足和幸福，这就是一碗面的感觉，幸福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