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悲剧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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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曹雪芹在清醒的悲剧意识观照下,将《红楼梦》全篇叙写成两种性质不同、审美价值各异的悲剧:封建贵族世家自相戕戮、美丑同归、兴衰荣辱迅速更替的家族悲剧;以宝黛爱情为中心、以"金陵十二钗"为主体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女儿悲剧。在以上整体悲剧的外围,还弥漫着强烈的死亡意识。这种由时代、文化乃至生命折射出的大悲剧真可谓"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关键词】《红楼梦》;悲剧意蕴;家族悲剧;女儿悲剧;死亡意识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这部盖世无双的文学巨著,“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直至“泪尽而逝”,其创作显然是用生命书写的过程。曹雪芹在经历了由富贵坠入穷愁潦倒的生活,遭遇了大起大落的悲欢离合之后,以其更为敏锐、深刻而又复杂的人生感悟,毅然回归现实,在清醒的悲剧意识观照下,将《红楼梦》创作成一个“悲凉之雾,遍被华林”[1]的悲剧。于是,《红楼梦》的题材、主题、价值取向、写作背景及表现形式都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前朝名著有很大差别,反映现实生活的深度和美学价值的发掘,更远远高出同时代的才子佳人小说,成为当时文坛及中国小说史上的顶峰之作。
纵观《红楼梦》,从作品的审美意蕴去探寻其中的悲剧内涵,在人生无常的感喟后面,全篇叙写了两种性质不同、审美价值各异的悲剧:“诗礼簪缨之族”、封建贵族世家自相戕戮、美丑同归、兴衰荣辱迅速更替的家族悲剧;以宝黛爱情为中心、以“金陵十二钗”为主体的诸多“异样女子”命运不幸、“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女儿悲剧。不仅如此,全书在百年望族的繁华衰亡中体验到人生的悲苦,在美的泯灭、情的落空中关涉着强烈的死亡意识。曹雪芹在其家世遭遇变故后,以悲悯的心态和冷静的思考抒写悲情,正是这种反思和感悟,使作者对悲剧发生的必然性和挽救的无望性进行毫不虚饰地描写,在浓郁的悲凉氛围中,作品完成了对时代悲剧和文化悲剧的揭示,并从繁华落尽、人生无常的感伤和悲叹中超脱死亡,从而唤醒生命意识,肯定生命价值。
一、人去梁空巢也倾
且看《红楼十二支曲》中〔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
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所写的四大家族的家族悲剧,主要以贾府的衰亡过程为描写对象。作者从家族的自我解剖入手,为这个赫赫扬扬已历百世的“诗礼簪缨之族”作传,详细记述了康乾时期勋臣世家的日常生活,其中包括迎来送往、丧葬嫁娶,也包括福寿筵宴、权诈机变,深刻揭示了造成家族衰亡的真正原因,勾画了这个百年望族兴衰荣辱迅速转递的历史图景。清人二知道人有一见解颇为精辟:“太史公纪三十世家,曹雪芹只纪一世家。……然雪芹纪一世家,能包括百千世家。”[2]“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3],可谓罕见于世界文库,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皆然。贾府自“水”字辈至“草”字辈恰好五世,“君子之泽”所以“五世而斩”,正如书中所言:“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这种深刻而理性的总结,真是一语破的。小说第二回中冷子兴对贾府现状及命运的分析可谓十分全面透彻的概括: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作者借冷子兴之口,从荒淫、奢侈到后继无人,从物质基础到精神世界,全面而深刻地道出了这个贵族世家的衰败命运以及不可避免的家族历史悲剧。
荒淫,是贾氏家族走向衰落的主要原因之一,作者对此予以毫不掩饰的揭露。秦可卿是书中最早了结其故事的薄命女,是书文最靠前的重笔特写的人物。她与贾府男性之间有着微妙而暧昧的关系,其结果是悬梁自缢,“淫丧天香楼”,朦胧间昭示着这个贵族世家的堕落与肮脏。可卿一死,贾府的云板从此传出了深夜丧音。小说第六十三回,宁国府的老太爷贾敬去世,贾珍、贾蓉父子赶到铁槛寺奔丧,“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的确像孝子贤孙。可稍一有空,贾蓉便跑去和两个姨娘打情骂俏,公然和丫头胡闹,丑态百出,令人作呕,甚至恬不知耻地当着众人面说:“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即便是素有“凤辣子”之称的王熙凤之夫贾琏,也会趁着凤姐做寿之便,不顾女儿出痘子惧不洁,便和仆人鲍二的妻子百般淫乐;后来见贾珍的小姨子尤二姐漂亮,又逼着尤二姐的未婚夫退亲,瞒着凤姐娶了尤二姐作妾。如果说贾蓉、贾琏的行为是被这个宗法家庭的太上家长贾母所谓的“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理论所容许的话,那么,“胡子苍白了”的贾赦竟让老婆去母亲贾母跟前讨要丫鬟鸳鸯作妾,则表明贾府这个外表庄严的勋臣世家,不管容许不容许,从老到小都过着荒淫放荡的生活。贾府的老奴焦大对府中这些无耻的现象曾痛恨地哭骂
过:“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连生活于贾府之外的柳湘莲也对贾宝玉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可见,贾府里的荒淫现象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作者正是借焦大和柳湘莲之口对这种荒淫无耻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抨击。
奢侈,是作者着重展示的导致家族败落的又一因素。这里且不谈贾府里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日常用度之铺张奢靡,仅就秦可卿丧事和元妃省亲两事,便可见贾府奢华糜费之一斑。可卿出殡,贾珍“恣意奢华”,用的是一千两银子无法买到的棺材,还有一百零八位禅僧拜忏,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醮,一百二十人打杂,除此之外,又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通内监为贾蓉捐了个“御前侍卫龙禁尉”的官衔。元妃省亲,作者并没有写具体花费了多少银两,但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就耗银二万两。一边是“堆山凿址,起楼竖阁”、大兴土木地修建省亲别墅,一边是大量置办珍饰古玩,元妃“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奢华糜烂的生活使贾府终于到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昔日钟鸣鼎食的贾府终于彻底败落了。
后继无人,是作者突出描述的致使家族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老一辈的贾敬如行尸走肉,“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结果白白送了性命。贾赦妻妾成群,作威作福,恣意享乐。年轻的贾珍、贾琏、贾蓉等更是不肖子孙、“垮掉的一代”,他们本可以励精图治、拯救贾府于危机,却不学无术、沉湎于酒色、颓废堕落、丝毫没有廉耻,甚至挖本家族的墙脚。在贾氏家族的男性中,只有贾政似乎是个“端方正直”、“谦恭厚道”的人物,但头脑古板,迂阔而无“齐家”之能,除了板着面孔训斥宝玉甚至大加笞挞外,对贾府江河日下的局面也是一筹莫展。贾府中唯一有灵性的男性宝玉,却“行为偏僻性乖张”,既鄙视功名富贵,把科举考试讥讽为“钓名饵禄之阶”,又把那些追求功名仕途的人痛骂为“国贼”、“禄蠹”,不但痛恨那些“浊沫渣滓”的男人,钟爱那些聪明灵秀的女子,而且还一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追求以个人情爱为基础的爱情,以至于最后与家庭决裂而出家为僧。可以说,一代勋戚贵族之家的后人中,没有一个可以承担起重振家族基业大任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的形势只会为家族悲剧的发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贾府在这些儿孙们的荒淫堕落、奢靡挥霍、反叛背离中走向了末日。虽然,贾府势败后又有晚辈重孙贾兰、贾菌一干人“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可谓出将入相,贾兰的母亲李纨也一时成了“带珠冠,披凤袄”的诰命夫人。然而性命“无常”,紧接着便是“昏惨惨黄泉路近”,这当然不是李纨,而是贾兰们,想来他们的死“惨”得很。李纨丧失独子,到头仍是“老来贫”。至此,贾府子孙“挽回”家道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贾府终究还是无人“可以继业”,这个诗礼簪缨之族的一场人间悲喜剧终于落下帷幕,“运终数尽,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