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毛的鸽子

拔毛的鸽子

一只鸽子，它有着油亮的羽毛，黑白相间，旁人觉得这只鸽子很美丽，可她总是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全身雪白，因为她相信上帝最早捏出来的那只鸽子一定是白得无暇。为了让自己接近理想，她不惜一根又一根地拔下身体上黑色的羽毛，每拔下一根，她都浑身颤抖，鲜血沿着翅膀一滴又一滴地渗进泥土里，渐渐地泥土染成红褐色，阳光一照是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光晕，直晃眼，她只能眯上眼睛，在疼痛中满足地眯上眼睛。

夜鹰哀怨地看着她。想象着他们俩以前一只飞在云上，一只飞在云下，追逐嬉戏，多么快乐。鸽子和夜鹰都会在心里默数到五，一起飞出云朵，转头寻找对方，那默契常常让鸽子感动不已。夜鹰觉得生活很简单，也挺快乐的。只要鸽子能忘了自己身上越长越多的黑色羽毛。可现在的鸽子越来越介意了。究竟羽毛是什么颜色的，和快乐的生活有什么矛盾呢？夜鹰幽幽地想，就是想不通。他俯看着鸽子突然觉得自己开始厌恶她。刻意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让他觉得鸽子特别可怜。当鸽子一边清理着自己刚拔下的血渍斑斑的羽毛，一边气若游丝地问他：等我恢复体力，你还愿意和我回空中玩游戏吗？夜鹰这时的厌恶几乎到达极点，可他没法对快要死的朋友残酷，他只能答非所问地说，你好好地保重自己吧。鸽子觉得有点失落，身体上的疼痛折磨着她，朋友也开始疏远她，她觉得孤独。

夜鹰终于不再甘心终日守着这只自怜自艾的鸽子，决定离开。可他每飞远一公里，心里的思念就会加深一些。直到心里的思念沉重到令他根本无法向前飞行，他会找好心人，送他回来看一眼鸽子。鸽子和夜鹰再次飞入云端，他们像以前一样，心里数着数，转头寻找对方，可还没飞完第三朵云，鸽子眼前突然出现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光晕，她呀的一声跌落到了地上。夜鹰急急地俯冲下去。陪伴了鸽子一天一夜，她终于微微苏醒。夜鹰又飞走了。这次他打算不再带上思念，不再回来。想到这只血淋淋的鸽子，他感到的不是心疼，而是无可奈何。

夜鹰飞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鸽子根本无法飞翔，连跌跌撞撞地边走边飞都不行。可她仍不忘在精神好的时候，尽力拔掉新长出来的黑色羽毛。因为失血过多，连眼睛都模糊起来，躺在地上的时候，她看不清河对岸，只能看见河边的榕树梳理着自己的枝条。她觉得榕树好美。那么多柔软的枝条垂到地上，又深深的扎进泥土里。鸽子慢慢向榕树移动着，仰起头，看着这棵美丽的榕树离自己越来

越近，心里不禁欣喜起来。榕树，咱们做个朋友吧。鸽子问得小心翼翼。榕树不置可否，还是梳理着自己众多的枝条。鸽子挨着榕树根躺下，闭上眼，觉得有点陌生，可一想到白天阳光照耀下，榕树枝会闪闪发光，她就快乐。鸽子甚至想，如果我即将死去，那就让我的鲜血滋润榕树，让我的身体腐烂在这片泥土里，只要是能在美丽事物地陪伴中去天堂。鸽子心里充满悲壮。鸽子在榕树梳理枝条时，说笑话给他听，在他沉默不语时，安静地睡觉，说是睡觉，可鸽子怎么睡得着呢？她只不过是闭着眼不打扰头顶上的榕树而已，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榕树的沉默真让鸽子犯难，她整日整夜不停地思考，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安家，究竟对不对呢？这问题搅得她心神不宁，榕树不看她的时候，她会流眼泪。事实上，榕树常常在梳理自己的枝条，很少看她，所以她常常流泪。

总是在流泪的眼睛觉得刺痛，鸽子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在榕树怀里。榕树开口说话了：我是鸟的天堂，生机勃勃的鸟儿在我臂弯里做窝的感觉很好。我愿意撑开手臂，打开胸怀，为鸟儿遮风挡雨。可你只能在我脚下生活，无法飞翔。鸽子，你赶紧离开吧，找医生为你治病疗伤。作为朋友，我还能给你什么帮助呢？

鸽子听了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在榕树下生活的每一天都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可现在她无法再呆下去了。主人要她离开。鸽子从喉咙里发出混沌的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呜呜声，因为每天哭泣让她的眼睛几乎无法再流出液体，喉咙也损坏了。这绝望的悲伤甚至让她忘记关注身上的羽毛。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沙漠爬去。阳光异常猛烈。地面上的沙子每一粒都被烈日烤得滚烫。每爬一步，鸽子都感觉到无数粒沙子像一把把刀子从她肚皮底下划过。她真怕爬着爬着一转头发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留在了后面。好在鸽子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头看。她就觉得连睁眼的力气也都快没有了。心里又孤独起来，突然开始想念那只离开她的夜鹰，怨恨那棵让她离开的榕树。

为什么我的朋友都要离开我呢？鸽子正想着。突然飘来一股花香，鸽子竭力抬了抬头，看到通红的一片，像极了她拔去羽毛后滴出的鲜血的颜色。可那明明是一朵黄色的花呀。鸽子在好奇的驱使下，再次抬了抬头，这次看清楚了手捧黄花的是一株仙人掌，因为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黄花，所以鲜血顺着头顶往下流，染红了身体，染红了身体上的刺。仙人掌友善地望着同样血迹未干的鸽子，说：朋友，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就为了把花送给你。并且让你看看身体染上鲜血是多么

丑陋，你看到我了吧。那就赶紧停止拔毛吧。

鸽子点点头，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奄奄一息的她仿佛看见上帝用泥土捏的第一只鸽子原来是土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