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还是向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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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还是向生而死

作者:徐思雨

来源:《北方文学》2018年第03期

摘要:《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一部自传式绝笔,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带人走进主人公大庭叶藏困惑而绝望的一生。本文试用拉康的“镜像理论”来分析大庭叶藏失落的灵魂,挖掘主人公为何以一种极端的自尊自恋、自暴自弃来抗拒存在于世的困惑和爱的无能。

关键词:太宰治;“镜像理论”;自我识别;边缘人;毁灭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最具影响的一部小说。小说通过大庭叶藏的成长经历和内心独白揭示主人公一步步“丧失为人的资格”。主人公与太宰治的人生经历高度吻合,可以说这部自传式的绝笔也凝聚了作者的一生:无法言说的痛苦、迷茫与绝望都被巧妙的藏匿在主人公叶藏的生命里。但大庭叶藏“充满了可耻的一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童年起就自我识别的失败以及成年后无法融入社会文化结构,而逐渐走向与世界的隔离。

一、自我识别的失败

拉康的“镜像理论”中,婴儿无法区分物我,此时的婴儿不是一个主体,也不是一个客体。当母亲抱着婴儿站在镜子前,婴儿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形象时,才得以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这种通过镜像获得的自我识别,被拉康称之为一次同化,即镜像阶段。这一阶段,“母亲”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但是在《人间失格》中叶藏留下的手札里,几乎没有“母亲”这一角色。在童年的描述中主人公就展示出了他对这个世界认识的混沌与错位——将火车站的天桥架和地铁看做是一种非实用性建设,在二十岁之前都一直认为床单、枕套等是乏味的装饰品,对自我的感受也处于“不曾体会饥饿之感”[1]的无感状态。他性格温顺敏感,大家庭里的他有着令外人羡慕的物质环境并被众人喜爱(童年时叶藏在逗乐他人的把戏中讨好他人),但人群中唯独没有他的母亲。母亲在主人公成长的中像一个虚无的存在,她并没有充当叶藏在“镜子前”感知自我与这个世界的纽带,第一个环节叶藏就失去了认识和理解世界的能力。所以小叶藏“越发惶恐不安,仿佛自己是这世上的异类。”[2]没有母亲的帮助,他只能自己挣扎,他想到的办法就是用滑稽的言行讨好他人。“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3],但即使是在欢笑给他带来的认同中叶藏也是不安的,因为这样的认可在他看来只是把戏带来的短暂欢愉,叶藏并没有握住与世界相连的那根线,自我识别失败的叶藏从根本上就留在了混沌的阶段。最终感慨出“我并不存在,我是风、是虚无”[4]。

二、社会的边缘人

在“母亲缺位”的成长中,叶藏陷入了对世界和人的不信任以及模糊的感知视角,他的父兄以及长大后在社会更大的环境中被挤压出的灵魂伤口则进一步加速了他的毁灭。

(一)父兄

虽然文中叶藏的母亲是缺失的,但是却对他的父兄有一些描述。叶藏的父亲为家里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障,却没能给予叶藏足够的情感支持。在叶藏心中父亲是一个严肃而“可亲又可怕”的存在。

拉康认为,通过学习语言,其象征结构使人接受社会文化结构,从而意识到自己、他人和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一阶段就是二次同化,人从想象界过度到象征界。同时语言是约束性的,也就是拉康口中的“父之法”。叶藏的父兄从始至终都是将这种“父之法”的约束以一种不含温情的纯粹管辖形式控制着叶藏,甚至是自杀被救后父亲也从未当面出现过;哥哥最后也将叶藏送到乡下,与世人隔绝。这一种通过父兄初步与社会文化结构相接触的纽带,无疑是在“母亲缺位”基础上的又一次失败。

(二)竹一与崛木

文中能称得上叶藏“朋友”的竹一和崛木可以说是主人公叶藏的两个化身,他们充当叶藏认识自己和社会的“领路人”。

儿时唯独竹一识破了叶藏的逗乐把戏,但竹一并没有当众揭穿,只是走到叶藏背后低声说叶藏是故意的,像叶藏自己内心的声音。这似乎是叶藏最后的理性同伪装的自己在做斗争,并且,竹一对他以后的人生做出了多少贴近的预测:“肯定会有女人为你着迷”[5]、“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6]。唯一见过叶藏那张自画像的人也正是竹一,那张自画像是作者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真面目,而“唯有在竹一面前,我可以放心展露我自幼脆弱的神经”[7],因为竹一正是叶藏内心的一个自己,提醒叶藏、试图从混沌的世界里唤醒他。竹一外形苍白瘦弱,也预示着竹一所代表的理性认知微弱而渺小,这个角色也只在叶藏中学时期出现过,后面便销声匿迹。

随后崛木代替了竹一,他代领着叶藏以一种冷酷堕落的方式接触社会,惧怕人类的叶藏只能依靠崛木,他还和崛木玩一种猜词游戏,那些晦涩的词组分类正是叶藏在崛木的代领下混沌的意识中形成的认识体系的缩影:生涩而自成一系,旁人无法理解,他也无法融入旁人。虽然崛木代领叶藏接触世界,但他们两都看不起对方。崛木正是叶藏内心中的另一个极端,压制住叶藏内心代表最后理性的竹一,带着叶藏以冷酷虚伪的方式回复世界,叶藏虽轻蔑他,但也无法放弃他。与其说竹一和崛木是两个他者,不如说它们是叶藏心中另外两个自己:与叶藏互相理解,带着叶藏在混乱的认识里挣扎着生存。

在父兄和“另外两个叶藏”的规制和带领下,叶藏无法成功将人的本能纳入社会规范,无法明确自己的社会性别及对应的存在方式。

三、重构与毁灭

迷惑中叶藏也有过试图重构他的生活和世界的挣扎,其方式便来源于与叶藏有关联的三位女性——恒子、静子和祝子。她们都充当着“母亲”的角色,在叶藏與世界的对抗中,起着不同的作用。

恒子是叶藏第一次自杀时一起跳海的女人,叶藏没有经济来源,她便接济他,在叶藏对人世恐惧和烦忧时,恒子“一声令下”,叶藏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应允一起去死,如同儿童对母亲的遵从,而死也意味着可以摆脱这困惑的一生,重新在“恒子母亲”的带领下重建完善的自我意识,完成一次同化。他们一起跳海,叶藏却被救了回来。“恒子母亲”却死了,叶藏的第一次重构便以失败告终。

叶藏随后遇见静子,他与家里完全断绝关系,住在静子家,静子几乎帮他安排了一切,生活也开始变得有序,但当静子与前夫的女儿茂子说出“想要一个真爸爸”时,叶藏似乎惊醒了:即使静子安慰、保护、纵容叶藏,静子也不是“真妈妈”。叶藏在一晚在门缝中看见了静子和茂子一起开心的逗一只兔子的幸福模样后离开了她们。这融洽幸福的画面让叶藏意识到,她们才是真正的“母亲与孩子”,而自己只是一个身份扭曲的“混蛋”,叶藏的这一段内心独白,便是他向往母爱的最好佐证。

祝子是他的妻子。她以一种叶藏从未感受过的全然信任对待他。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使叶藏为之震撼,并决定与祝子成婚。祝子无条件的信任可以说给叶藏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补偿,是对叶藏之前人生观和处世态度的解构。这纯洁的形象消解着叶藏的心障,借无条件的信任担起“母亲”的角色,将他慢慢带回渐趋稳定和平和的生活。但祝子最后却因信任而遭受了他人的玷污,叶藏曾认为无比美好的信任之心成为了罪恶的源泉,这是对叶藏致命的一击。事后,他即使痛苦不堪但认为祝子并没错,可祝子战战兢兢的态度和悄悄藏起来的安眠药成了压倒叶藏的稻草。祝子的这种无私信任也在被玷污后打破了叶藏重建人生的幻境:“我对唯一能救赎自己的品质产生了疑惑,越发难以理解世间的一切”[8]。

这三位女性以“母亲”的角色弥补着叶藏精神层面由“母亲缺失”带来的存在于世的困惑,但都失败,最终彻底摧毁了他对人世生活的全部信心,走向毁灭。最后叶藏的愿望是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看似荒诞,却是叶藏最真实的内心,他对世界人世混乱的第一步来自于一个女人——他母亲的缺位,而他试图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这未曾得到的母爱和引导都失败后,女性成为了他对人生失望和困惑的源头。

四、结语

叶藏一生的悲剧来源于对世界认识构建的失败与挣扎,在三个“母亲”引导的几次反抗也走向失败后,他完全“丧失为人的资格”。可是在整个小说的最后部分,唯一一次“局外人”评价叶藏是:“像神一样的好孩子。”[9]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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