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契丹之旗(纛)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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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契丹之旗(纛)鼓
————多角度视野下的新探讨
有关契丹社会“旗(纛)鼓”的问题,很早就得到学者的关注。姜艳芳曾著文指出:“契丹之旗鼓,是契丹族社会最高权利者可汗的标志。”①并就“旗鼓”的来源和契丹贵族为争夺“旗鼓”而进行的斗争进行了分析。可以说,这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启发意义。我对此持有不异议,契丹可汗或皇帝最高权力的象征是“纛”,而非“旗鼓”。林沄《辽墓壁画研究两则》一文,在纠正库伦一号辽墓考古报告某些纰漏的基础上,以考古学的视角考察了契丹“旗鼓”和“旗鼓拽剌”。②田广林《契丹舆仗研究》一文,将“旗鼓”归于“国仗”范围,将其作为契丹礼仪内容进行了简略的分析。③但该文某些结论缺乏材料的支撑,略显牵强,或有臆测成分。如果我们不囿于《辽史》本身的记载,放开的学术视野,结合考古学、民族语言学和北方民族文化传统等,就会发现在契丹社会中“旗(纛)鼓”广涵了十分丰富的内容。
作为本文的中心论题——“纛”和“旗”,我们必须对两者概念初加辨析,进一步与北方民族的政治文化传统结合开来,考察在契丹社会中的意义。
据《辽史》卷五十八《仪卫志四》,契丹国仗包括:“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纛,《史记》卷七《项羽本纪》曰:“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其下《集解》李斐曰:“纛,毛羽幢也。在乘舆车衡左方上注之。”蔡邕曰“以牦牛尾为之,如斗,或在騑头,或在衡上也。”石勒称赵王后,“始制轩悬之乐,八佾之舞,为金根大辂,黄屋左纛,天子车旗,礼乐备矣。”
④很显然,这里所提到的“黄屋左纛”是中原的仪制,石勒虽为匈奴别部羌渠之胄,亦仿中原建制,完备天子礼乐。但是在汉族社会,“纛“并非天子专有的礼仗,负有兵权节度使亦然,《文献通考》之《王礼考九》曰:“旌节:唐天宝中置,节度使受命日赐之,得以专制军事,行即建节,府树六纛。”那么在北方少数民族中,是否有树“纛”的传统呢?我通过搜讨史料,证明这个设想是成立的,即“纛”在突厥、回鹘、蒙古等民族中确有存在,且在一定意义上有别于中原之纛。突厥族阿史那氏“建廷都斤山,牙门树金狼头纛,坐常东向。”⑤唐后期爆发“安史之乱”,唐肃宗借回纥助剿叛军,郭子仪与回纥兵会呼延谷时,葛勒可汗“恃其强,陈兵引子仪拜狼纛而后见。”⑥纛上施之金狼头,这与民族的图腾崇拜和尚武传统
①姜艳芳《谈契丹之旗鼓》,《北方文物》1998年第1期
②见氏著《林沄学术文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第424——431页
③田广林《契丹舆仗研究》,《内蒙古文物考古文集》第2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年第544——554页
④《晋书》卷一百○五《载纪下》
⑤《新唐书》卷二一五上《突厥传上》
⑥《新唐书》卷二一七上《回鹘传上》
不无关系,“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①可见,北方民族的“纛”区别于中原的“纛”,不仅是可汗的一种礼仪,而且蕴含的民族的信仰。《旧唐书》卷五十五《刘武周传》曰:“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遣以狼头纛。因僭称皇帝,以妻沮氏为皇后,建元为天兴。”同书卷五六《梁师都传》曰:“突厥始毕可汗遗以狼头纛,号为大度毗伽可汗。师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盐川郡。”刘梁二人能够取得“帝位”与突厥势力的支持是分不开,在此过程中,突厥可汗遣以“狼头纛”便意味授予了他们权利,这是因为“狼头纛”代表着最高权利。因此说,在“礼仪”与“信仰”双重背景下,狼头纛更喻有政治内涵,即为可汗权利的象征。生活在11世纪穆罕穆德·喀什噶里是非常清楚“纛”在突厥语所具有的含意,在其所著的《突厥语大词典》将“纛”[,]解释为:“旌旗,有九面旗的国王或者可汗。”②他认为,“纛”与“可汗或者国王”是等同的。肯定的一点是,将“纛”奉为最高权利的象征,这一政治文化传统是被北方少数民族普遍认可。《史集》记载:“成吉思汗击溃乃蛮人并杀死太阳汗之后,虎儿年,他在斡难河流域,竖起了九尾白纛(tuq),举行大会和大宴;并[在那里]被尊为成吉思汗。”③历经漫长的历史岁月,北方草原的统治民族几度更替,但“纛”作为可汗权利的象征,是一直延续传承的。
契丹族称雄于北方,适逢突厥族、回纥族衰落和蒙古族初兴过渡,文献材料证明,它也建有“纛”。《辽史•国语解》中对“纛”有个大致描述,称:“神纛,从者所执。以旄牛尾为之,缨枪属也。”契丹人把“十二神纛”视为“国仗”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举行“十二神纛礼”。④“凡大祭祀、大朝会,以十二纛列诸御前。”⑤这体现了“纛”在契丹礼制中的独尊地位。《辽史》卷七《穆宗纪下》曰“(应历)十四年春正月戊寅朔,奉安神纛。”卷八《景宗纪》曰“(保宁五年)二月丁亥,近侍实鲁里误触神纛,法论死,杖释之。”上述两条材料清楚的说明,契丹人把“纛”奉为圣物,凡亵渎者论法诛之。那么契丹族“神纛”究竟有何政治寓意?《辽史》卷五十八《仪卫志四》称:“遥辇末主遗制,迎十二神纛、天子旗鼓置太祖帐前。痕德菫可汗将“十二神纛”传于耶律阿保机,意味着契丹族最高易手,由遥辇氏转入耶律氏。唐天复五年十二月,“痕德菫可汗殂,群臣奉遗命请立太祖。曷鲁等劝进。太祖三让,从之。”⑥耶律德光即位时,亦“置旗鼓、神纛于殿前。”辽太祖和辽太宗即位之时,
①《周书》卷五○《突厥传》、《北史》卷九九《突厥传》
②麻赫默德•喀什噶里著《突厥语大词典》(第三卷),第125页
③[波斯]拉施特《史集》(余大钧周建奇译)第226页《蒙古秘史》卷八(第221页)亦载:“既平毡壁百姓之百姓,寅年聚会于斡难河源。建九斿之白纛奉成吉思合汗焉。”
④《辽史》卷二十《兴宗纪三》
⑤《辽史》卷一百一十六《国语解》
⑥《辽史》卷一《太祖本纪》、卷七十三《耶律曷鲁传》
都刻意强调拥有“神纛”,这颇耐人寻味。首先,辽太祖阿保机代政痕德菫可汗,“尽力向契丹人民表明,就像遥辇氏承袭大贺氏那样,他不过是遥辇氏的继承者。”①其次,辽太祖死后,德光虽即得帝位,但由于契丹传统世选制的遗存,皇太子倍和李胡均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这对辽太宗的地位是个潜在的威胁。他必须通过某种方式来粉饰其“得位之正”,消除隐患。如何摆脱困境?辽国初两位君主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即以得用“神纛”来宣示地位的合法性。这也进一步说明,契丹的“神纛”拥有的政治内涵:即契丹可汗或皇帝最高权力的象征,这点与北方其它少数民族并无二致。
此外,还有三点需要指出:
第一,《辽史》卷五十五《仪卫志一》“汉舆”条曰:“玉辂,祀天、祭地、享宗庙、朝贺、纳后用之。青质,玉饰,黄屋,左纛。”“押纛二人”。这里的“纛”是汉舆②,与契丹的“纛”并非同一所指。《辽史》将“神纛”“左纛”分记于“國仗”条和“汉舆”说明了此二者绝非一物。这也佐证了,“神纛”是契丹族固有的圣物,而非来源于汉地。
第二,田广林在《契丹舆仗研究》一文中提出,为适应随水草迁徙的的捺钵式生活方式,辽朝供奉神主的神帐,都以大车载之,成为流动性的宗庙。相应的,契丹的神纛也都至于车上,这种车成为“神纛车”。我认为,这个结论缺乏材料支持,是不能让人信服的。首先,作者所谓“神主的神帐”语焉不详。我翻阅《辽史》查出如下几条史料:(1)卷十八《兴宗本纪一》曰:“(太平十一年七月)壬申,上谒神主帐,时奥隈萧氏始入宫,亦命拜之。”
(2)、卷四十九《礼志一》曰:“柴册仪:翼日,皇帝出册殿,护卫太保扶翼升坛。奉七庙神主置龙文方茵。”
(3)、卷五十一《礼志三》曰:“皇帝亲征仪:常以秋冬,应敌制变或无时。将出师,必先告庙。乃立三神主祭之:曰先帝,曰道路,曰军旅。”
(4)、卷五十三《礼志六》曰:“再生仪:凡十有二岁,皇帝本命前一年季冬之月,择吉日。前期,禁门北除地置再生室、母后室、先帝神主舆。”
通过第三、第四条史料,可以肯定契丹人所祭拜的“神主”包括其“先帝”,但是材料二中“七庙神主”具体指那些人,不得而知。供奉“神主”的地方为“神主帐”、或称“神主室”,“神帐”等,契丹皇帝举行传统礼仪时定要拜谒。③那么平时“神帐”是如何安置呢?
①参见蔡美彪《契丹的部落组织和国家的产生》载《辽金史论文集》,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
②《辽史》卷五十五《仪卫志一》曰:“太平中行汉册礼,〔五〕乘黄令陈车辂,尚辇奉御陈舆辇。盛唐辇辂,尽在辽廷矣。”
③如所征引材料的“柴册仪”、“亲征仪”“再生仪”等以及《辽史》卷五十二《礼志五》:曰“皇帝纳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