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地狱变》中多重“地狱”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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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地狱变》中多重“地狱”分析
摘要:芥川龙之介之所以被誉为大正时期的“鬼才”作家,不但因为他擅长写突出的鼻子,丑陋的河童,幽森的罗生门,扑朔迷离又无解的密林,还是因为这些诡谲意象所承载的与世界背离的情感和思想。所谓“人生不过是一行波德莱尔”[1](p823)像他所喜爱的波德莱尔一样,芥川的作品无不浸透了对现实人生的思考,对生存的怀疑,对死亡的关照。不论是任何题材,那种笼罩他作品的悲剧色彩一直不曾消失。他笔下的人物常用令人震撼的死亡方式传递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关键词:地狱变芥川龙之介地狱
《地狱变》无疑是非常能代表芥川的艺术特色和创作成就的。著名文学家正宗百鸟也说,“就我自己所看过的范围而言,我毫不犹豫推崇这一文章为芥川龙之介的最佳杰作。即使在明治以来的日本文学史上,它也是一篇放射异彩的名作。”[2]《地狱变》的出现,可以说是芥川留在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其中的种种“地狱”,也是解读芥川和这篇文学名著的核心。
一、表层意象:屏风上的“地狱变”
“地狱变”原本是佛教用语,也称为地狱绘,地狱图等。描绘了人堕入地狱中各种痛苦挣扎的惨景,有面目狰狞的鬼怪和各种对罪恶之人的刑罚。如在烈火中灼烧,在沸釜中滚煮,被毒蛇怪兽缠绕,甚至被拔舌挖眼等等。极为阴森可怖。原本目的是惩恶扬善,劝勉信徒行善的。在古代印度,中国,和日本等地都有相关的艺术作品。
在本作品里,是大公命令画师良秀把“地狱变”的图绘制在自己的屏风上。为什么大公要把这种可怖的图景绘制在自己的屏风之上呢?一方面,这种由佛教衍生出的图画与整篇作品中弥漫的宗教色彩相协调。另一方面,第一章中写到大公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不相信鬼神之类的虚像。“遇到二条大宫的百鬼夜行,他也全不害怕。甚至据说,那位画陆奥盐灶风景的鼎鼎有名的融左大臣的幽灵,夜夜在东三条河原院出现,只要大公一声大喝,立刻就消隐了。”[3](p156)这样的人想必不相信所谓因果报应,也就不认为地狱变相图的可怕了。他让主人公画成此图,应当是有更深的考虑。
二、自我地狱:良秀悲剧的必然性
画师良秀无疑是这篇故事的主人公,也是造成悲剧最主要的人物。这位技巧高超的画师,首先就是以一种并不正面的形象出场。纵然他的画技无与伦比,画梅花就让人闻到清香扑鼻,画地狱也能令人感到尸臭阵阵,真可谓出神入化。然而,他傲慢,自大,又自私自利,认为自己的技巧无人可当。从一开始就突出的恶劣性格,就为人物之后的悲剧埋下了线索。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芥川突出地描写了良秀不同一般人的艺术眼光。“画吉祥天神时,画成一张卑鄙的小丑脸,画不动明王时,画成一幅流氓无赖腔。”[4](p160)甚至在大公当面说起他“你这个人就是喜欢丑恶的东西。”[5](p160)时,他也能傲然回敬,“正是这样,现在这班画师,全不懂丑中的美嘛!”[6](p160)这些描写,除了表现良秀的傲慢和为人的放荡不羁,芥川似乎也在尽力强调他的“以丑为美”。在日本战国时代,这显然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审美观,并不被周围人所接受。这种对传统审美观的反叛,也意味着他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显出了良秀对世俗的反叛和背离,透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天才总是孤独的。芥川甚至有一篇小说名为《孤独地狱》,在那里他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是一个受孤独地狱折磨的人。”[7](30)同样是天才,同样的孤独之感,在写作良秀时,他仿佛也倾注了自己的影子。在这里,良秀孤高的性格,不为世俗所拘束的孤独就像作茧自缚为自己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开篇就注定了良秀为追寻极致艺术而死的命运,似乎也为芥川自己最终对尘世的厌弃和背离留下了蛛丝马迹。
前面几章里芥川用了许多笔墨写这位看似不近人情的画师对女儿极致的爱,这也使得最后的结局更富于冲击力。对于良秀来说,艺术就是他最高的生命准则,世俗的感情无法与之匹敌。因此,他在最初的痛苦和绝望后,“却发出了一种不能形容的光辉,这好像是一种神情恍惚的法悦的光。”[8](p180)甚至“他已不是一个凡人,样子极其威猛,像梦中所见的怒狮。”[9](p180)是“庄严的神”和“开眼的大佛”。正是对艺术的痴迷,在见到了与心中描绘之图景完全相符的画面后,那种属于凡俗之人的情感意境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是真正超尘绝俗的艺术层面的美。正是对俗世的超越和真正艺术的领悟,才使他发出了神性的光辉。
然而这种领悟需要对世俗生活的完全背离乃至舍弃。这样一念所执导致疯魔的例子并不罕见。中国古典小说中就有所谓为棋而死,死后也不停止下棋的“棋痴”故事。英国作家毛姆《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德也是如此,为了追寻心中艺术的召唤,毅然前往塔希提岛,抛弃了妻子和家庭,抛弃了世俗的一切利益。这种人的生命只为了他追求的艺术而存在。这也是良秀的悲剧所在。和上文所提的人一样,他所追求的“唯美”只能以生命的消解,以对世俗的完全超越来实现。然而他毕竟是人不是神。舍弃了作为人的身份和情感只能导致毁灭。良秀的一幅“地狱变”燃烧了他全部的生命,在从那种艺术的迷狂后回过神来,世上便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作品最后良秀完成作画悬梁自尽,在看到天堂之后,立刻坠入了无边的地狱。或者说,所谓“天堂”
就是地狱的虚像。这种对某种事物的执念铸成一座地狱,将自己深深囚禁在底层,万劫不复。地狱变相图属于佛教经典,最后说良秀有着佛性的光辉也绝不是偶然,与作品中充溢着的宗教关怀一脉相承。“执念”一词原本也是佛教用语,在此最能概括良秀的精神状态。他的妄执和不见容于世注定只能在地狱里永受煎熬。
三、他人地狱:人性根源的恶意
“他人就是地狱”[10](p152)是萨特的经典论断。芥川对世界一切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因此他对于人性之恶的体察也更深刻更赤裸。在《地狱变》中,持才傲物,言行恶劣的良秀应当是自己的悲剧命运的承担者,然而他周遭的人和环境,就是纯然无辜的么?
堀川大公可以说是小说的第二重要人物,也是良秀悲剧的直接造成者。在画地狱图之前,他因为良秀的傲慢无礼和要求讨还女儿之事。已经对良秀产生不满。所谓的要求地狱变相图的屏风更像是针对良秀的有意而为之。已经深深了解良秀对艺术的执着和痴迷的大公,似乎早就酝酿着对他的这场挑衅。以至于在良秀说出请求看到被火烧灼的女子时,他不像平时的样子,而是“嗓门里发出的格格的声音,笑起来了。”[11](p176)可以说在这个时候,车中的女子人选在他心中已然成型。这个所谓独一无二的,具有魄力的大公,显然也无法真正地理解良秀。从大公想看到良秀在亲人之死和艺术至上的理念中作何选择而从中获得乐趣的心理上,就足见人性中伤害他人满足个体欲望的阴暗。除了大公,其他人的态度也是如此。弟子们厌恶良秀,还给他起了诨名来进行嘲讽。在大公与良秀因女儿发生争执时,传出那许多大公爱上良秀女儿的流言,更说明周遭环境是何等的不善。旁人的种种或有意或无意的恶意,更加速了大公和良秀关系的恶化,也对于最后悲剧的发生负有间接的责任。当女儿被烧死后,在外人描述中良秀显然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连一点点父女之情都没有,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蛋。”[12](p181)正是在对这些次要角色的描绘中,人性恶的一面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因为它被赋予了通俗的日常语境,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受审的对象,这种恶才显得发自人性而无处可逃。这些种种对于别人的痛苦的旁观和欣赏,种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虚伪的冷嘲热讽,无疑也是一座人心的地狱,那个一心只知道画画的良秀,又如何能突破这些恶之地狱的重围。
由此可见,《地狱变》中的地狱,即有良秀自己无法超脱的自我束缚,也有人性本质的恶意推动。这重重的地狱构成了作品的丰富多彩,也描述了人类的生存困境。芥川自己曾说“人生比地狱还地狱。”[13](201)这个以绝望心境描绘着地狱的作家,就像用尽生命绘出地狱图的良秀,在留下了令世人叹为观止的作品后自绝于世。他们的生命已经终结,艺术生命却不会消失。芥川和他的《地狱变》,将带给也许正在地狱中挣扎的我们,永久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