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与清华

哈佛校园寻本位

“本位”这两个字是陈寅恪先生的中国文化本位观。真奇怪，我在中国不知道什么叫本位。到了哈佛，才有机会得知。陈先生讲的是中国文化。吴宓先生1918年留美，入哈佛大学本科学院。他在哈佛有个清华学生梅光迪，受梅先生引见，吴宓成了白壁德(Irving Babbit)的硕士生。白教授是美国新人文主义大师，当时哈佛英文系还没有博士毕业，Irving Babbitt教的都是MA, 所以吴宓这个资历难能可贵。吴先生跟着Babbitt读完了他所有的著作，做的笔记非常认真，课堂表现也很出色。白教授时常夸奖他。吴先生读了一个硕士就回到清华，受命筹建清华国学院。他自己不当导师，只当主任，并且把他的好朋友陈寅恪，介绍到清华来教书。说明一下：吴先生在哈佛英文系读的是最早一批比较文学硕士。到目前为止，我能确认的一件事情，就是比较文学这门方法，是吴宓先生第一个从哈佛引进中国的。钱钟书先生认证这一点。钱先生1934年考进清华，1938年毕业。他说他那一代人，第一次从吴宓先生那里知道比较文学的方法。此后钱钟书一辈子用这种方法，当然不只是比较文学，还有比较文化。

1919年，吴先生第一次在哈佛见到陈寅恪。陈先生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游学，不是留学。他在一个学校待到快拿学位的时候就走了，换一所欧洲或美国最好的大学去读。他也听大教授的课，但多数时间是自己在图书馆看书。陈先生精通的外语大概有二十门，其中大概有十门是死语言，即所谓的孤学。

我们都知道，清华是1909年建校。清华的建校日，实际上是国耻纪念。纪念什么呢？就是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勒索赔款。一直到1907年中国已经把赔款都交得差不多的时候，美国的老罗斯福总统，在国会宣布愿意返还庚子赔款的一半，帮助中国学生留美。

1925年是个大的转变。那年呈现三足鼎立的新格局：第一增设大学部，第二创办研究院，同时也开创了中国现代研究生教育制度，从此国学院有了研究生，而且有导师，导师都是大学问家，这是了不得的进步与发展。

我想强调的是：在教研制度上，国学院是现代研究生教育的发端，它的原则是思想开放、广纳新知。治学方法上，它最大的贡献，就是中西并存、融会贯通、为我所用。这就是陈寅恪先生所说的中国文化本位观。

哈佛与清华（三）

主讲人：赵一凡

清华与哈佛的比较

我在北京读研究生的时候，来过几次清华园，串门找同学，还在清华食堂吃了饭。当时感觉进了清华东门，就是一条大路，走得人腿酸，到处都是苏联模式的楼房。到了哈佛后，

听人讲早年清华很多建筑，同哈佛非常像。回来后我还有意辨识，发现很多老房子和哈佛相似：只是哈佛建筑的颜色比较深，清华淡一些。解放后，清华大兴土木，按照苏联模式盖了很多新楼。所以现在清华建筑是一种混杂型。

早年从哈佛毕业的清华学生，群星璀璨，人才济济。例如清华1910年的留美学生竺可桢，大家都知道，1918年获哈佛地学博士。回国后担任中央研究院气象所所长、浙江大学校长。再如清华1920年的毕业生陈岱孙，1926年获哈佛经济学博士，回国后做过清华经济系主任、法学院院长。陈先生我是见过，作过同事，因为陈先生是我们同学会的老会长，也是哈佛同学会最早的会长。他在哈佛读书的时候结交了一批同学，其中就有宋子文。宋子文当年是本科，陈先生读的是博士。陈先生回清华服务之后做法学院院长。当时国民党财政一塌糊涂，宋子文请陈先生出马，去做财政部部长，陈先生不去。

陈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哈佛人和清华人。他高寿九十，一生未娶，也没有子女。我回国之后，受陈先生之托，在欧美同学会重建哈佛校友会，请陈先生当名誉会长。所以工作上跟陈先生有联系。我去过北大校园里陈先生的家。家里非常破旧，只有一部红电话。陈先生做人，就像他的脊梁骨，一生腰杆笔直。

抗战胜利之后，陈先生代表清华校务委员会，回清华园接受校产。当时日本军队还住在清华园。陈先生大义凛然，用英语跟他们交涉，叫他们保护资产，按时撤出校园。陈先生捎带还收复了现在的欧美同学会会址。他当时是欧美同学会会长，所以他负责跟日本宪兵队交涉，把欧美同学会收回来，破损的东西还要赔。这是陈先生亲口跟我讲的。

从清华去哈佛读了博士学位的还有汤用彤先生，1916年清华毕业，1919年入读哈佛哲学系，和吴宓同学。后来他做了北大哲学教授，是著名的中国思想史专家。此外还有考古学家李济，文学家林语堂。林语堂在哈佛英语系读了硕士。还有哲学家贺麟，他是哈佛哲学系硕士，后来到德国读了博士。

我在哈佛读书期间，清华同学在哈佛的人数不算多。我想这是学科设置上的差别所致：哈佛是文理并重，没有多少工科。

哈佛另一大贡献，是把自己的工学院和大批工程学科捐献给政府，成立一个战时兵器研究院。这就是MIT的起源。

任何一个大学的发展都会有折返，这好比一波三折。哈佛有她的折，清华也有她自己的折。哈佛的挫折，就是二战时把麻工割了出去，如今收不回来。然而哈佛有个长处，就是文理并重。在哈佛，所有的本科生必须修文科的课，管你是学物理的、还是学生化的。你必须上满文科必选课，比如说读文艺复兴经典，看电影、听音乐、欣赏名画等。这些文化课是必修的，否则不让你毕业。这一条跟清华不一样。哈佛一直坚持贯穿文理并重。

清华在解放后也有一个大折，就是院系调整，把文科割出去。这一折把清华变成了以理工为主的学校，一方面培养大批杰出工程师，另一方面却丢掉了文科，现在要拼命找回来。但是清华和哈佛的文科差距，不是一时能够追回来的。这是历史的要求，不是十几年的工夫所能完成的。

哈佛的研究生院有十所：最老的是神学院，培养神父的地方。其次就是文理学院，Graduate School of Arts and Sciences, 简称GSAS。文理院最大，分文、史、哲、政治、经济、宗教、艺术、思想史，等等。然后是职业研究院，排在前面的是法学院、医学院、商学院这三大家，它们在美国高校排名，基本上都是前三。还有比较好的就是设计学院，Design School，它从设计手机、小摆设，一直到家具、道路，城市规划等。还有政府学院，牙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后者正在和中国卫生部合作做Public Health的国家网。另外的差别，大致就属于历史的差异了。两个民族、两个国家命运不同，所带来的差异，没有多少可比性。

哈佛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名气，其实跟美国的国情、美国的发展有关。哈佛史几乎就是一部美国史。她的教育思想分三层。比较有趣的是：她从未经过大的颠簸和破坏。她的思想层层叠加，扣合在一起。老的因素也在，新的因素也有。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粘合的状态。其实这也是一种兼容并包。

最早是英国贵族式的教育模式。我们知道美国的早期教育，完全从英国进口，它除了牛津、剑桥，就没有别的样板。